“什么?”易辰霜皱眉。
柳若水自袖中拿出一份请柬,递给易辰霜,道:“你看这个。”
易辰霜接过,翻看了一下,“是水华会的请柬。”
柳若水道:“没错。同你收到的一样。”他说着,又自袖中掏出另一样东西,道:“不过,我寄给你的密函中,少了这样东西。”
这样东西是一份红底烫金字的清单。
清单上罗列了此次菡萏山庄水华会上所有的展品。
第六行,“碧玉麒麟兽”几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
易辰霜皱眉。
“这清单——”他疑道。
柳若水道:“请柬是四月十七开始发出的,水华会的惯例,寄出的请柬总要附上当年会上展品的清单。”
易辰霜道:“为何我没有收到。”
柳若水道:“因为你不需要。”
这清单本就是糊弄人的,他当然没必要糊弄易辰霜。
柳若水道:“同你一样,其他的请柬也是以密函的方式发出的,是由我的信使以菡萏山庄的名义送到与会的各大门派、世家的掌门和家主手中,单人被邀的也确认收函者是他们本人。”
所谓密函的形式,不仅是以极密的方式发出,且可以过目的只有收函者,过目以后即刻毁去,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能看到这份清单的,只有各大掌门,家主以及那些单人被邀者。”
柳若水道:“不错。”
吴玠道:“五岳的五位掌门,点苍,青城,崆峒三位掌门,南宫世家、落婺山庄、蔚府、无意堡、金风堂、皇甫世家六位家主,单人的阮疏烟,慧净师太,仇方竹,林斜阳,甄十一,总共一十九人。”
柳若水道:“菡萏山庄水华会,向来是江湖名人关起门来自己热闹,那些江湖名人也因为自持身份,认为对外宣扬炫耀是很不入流的事,因此在主办方对外公布展品之前,他们绝不会自己将清单外泄,谁若是做了这种事,日后免不得会被看轻,久而久之,渐渐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从头到尾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这十九人而已。因为为了确保绝不会从自己这里被传出去,他们甚至不会告诉身边哪怕最亲近的人。”
柳若水道:“事实上原本也没有告诉的必要,这清单只是让他们对会上的展品有个底,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本就不值一提。”
吴玠道:“何况若是借由身边的其他人无意识地传出去,那么这消息早就传的天下皆知了。”
柳若水道:“而现在提前知晓的只有那伙人。”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在这十九人中,有一个人,有意识的将这消息只透露给了那伙人。”
“理由?”
“理由当然是——他同这伙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或者——他本身就是这团伙的一份子!”
气氛忽地凝重。
三人面面相觑。
这十九人,俱都是当今江湖声名显赫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大派世家的掌门、家主,这件事,万一弄错绝不是好玩的!
半晌,柳若水道:“事实上,这范围——还可以缩小些。”
两人看他。柳若水道:“我方才已让人去查过了,邀请函虽是同时发出的,却因为地域关系,收到的次序各不相同。请柬从四月十七开始发出,四月二十五之前已经收到的是华山,泰山,恒山,嵩山,青城派五位掌门,蔚府家主蔚中云,皇甫世家家主皇甫雨楼,单人的仇方竹,林斜阳以及甄十一。”
吴玠看他一眼,“十个人。”
走漏消息的人就在这十人中!
或者说,同那伙人有关系的人,就在这十人中!
三人心中俱都一惊。
半晌,易辰霜道:“这样说来,你无意中留下的漏洞,非但没有坏事,反而帮了大忙。”
柳若水苦笑。
吴玠道:“不过,以对方的周全思虑,应当在这之前就已料到,这件事一出,我们立刻就会排摸到这十个人——他们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抓住尾巴么?”
柳若水道:“难不成又是转移视线的陷阱。”
易辰霜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不过如果不是这十人的话,也十有八九是他们身边比较亲近的人。”
吴玠道:“现在看来,这个反而更有可能。所谓‘亲近’——究竟怎样才算是比较亲近的人?岂非根本难以界定?——这样一来我们根本很难锁定对象,对方也早就料到这点才如此肆无忌惮,未做任何掩饰。”
易辰霜道:“不做掩饰,也有可能是早就决定这件事后就将那人灭口。”
柳若水道:“但若他们现在就动手,岂非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那个人就是走漏消息的人?”
易辰霜道:“如果那个人对他们还有用,他们当然不会现在就动手,不过如果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在我们接近答案之前,他们一定会将那颗棋子抛弃。”
柳若水看他一眼,突然笑道:“这样说来,这个人的性命岂非正掌握在我们手中。”
易辰霜道:“这样说也不为过。”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我说的那户人家,你掌握底细了么?”
柳若水道:“根本没有什么底细可查。”
“为什么?”易辰霜疑道。柳若水道:“那根本是一间空屋。”
空屋?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会突然掉下去,又究竟掉到哪里去了呢?这岂非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一条线索又断了。
“这么说我们现下手中的大筹码岂非就是甄十一?”吴玠道。
柳若水道:“我的人手现下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他附近,林斜阳和仇方竹也在暗中注意着他。那伙人一旦出现索取解药,即是我们出手之时。”
易辰霜略作思索,道:“这么说甄十一的嫌疑应当已经不大了?”
吴玠道:“却也不能排除故意做戏摆脱嫌疑的可能。”
易辰霜撇撇嘴,不置可否。
五月的风轻纱般拂过他的脸,穿过他单薄的衣衫,轻抚他的身体,他将整个身子贴在那人背上,脸埋进他的颈窝。
清风,新荷,秀水,雅阁。
江南的五月。
七夜回头看了看半眯着眼似乎已昏昏欲睡的易辰霜,摸了摸他环在他腰间的手,道:“要歇息的话不如回房。”
易辰霜摇摇头,依旧闭着眼,没有作声。
“肚子饿么?”七夜道。
易辰霜摇头。
“口渴么?”七夜又道。
易辰霜没有睁眼,却不禁笑出声来,他当他自己是什么?奶妈?他用脸蹭了蹭他的背,道:“我已经可以想得出,你是怎么‘爱护’你弟弟的了。”
这回换成七夜不作声。
易辰霜突然道:“你说——他们会来找甄十一要解药么?”现下该知道的他都已知道,易辰霜便也不再避讳,索性问起他的想法来。
七夜心突地一跳,想不到易辰霜会毫无预兆地突然问起这个,犹豫半晌,道:“会……吧。”
易辰霜道:“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中毒的那人的性命,我们手中的筹码岂非立刻变得一文不值。”
七夜没有作声。
若是普通的弟子,他们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然而明贤院弟子是花大力气栽培出来的一支奇兵,那个人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何况这样的险,对他们而言,大概根本只是游戏而已。
七天。今天是第一天,还有六天。
两人默默坐着,没再说话。
不多时,对面的回廊里突然走过几个人,七夜抬头,那几人也正往这边的亭子里看,七夜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易辰霜这副模样实在古怪,不禁尴尬,一回头,却看到易辰霜重又将脸埋回他颈窝里,只露出一双眼,淡淡瞥了那几人一眼。
两女一男。男的约摸二十来岁,着一袭深紫滚金边雁纹衫,金边短靴,腰间佩一柄三尺长剑,剑鞘刻满精细的螭龙纹,剑穗子上挂一粒鹌鹑蛋大的玛瑙珠子,发黑如墨,梳理得纹丝不乱,眉如剑,眼如星,挺鼻,薄唇,翩然洒脱,当真是翩翩公子一名。
再看那两个女子,左边那位年纪看起来比那紫衣青年要小些,着一袭鹅黄如意云纹衫,大圆眼,挺秀的鼻,红唇小巧,肤白如玉,无论谁见了都要多看两眼,却板着个脸,皱着眉,一脸不悦。
走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小个子姑娘,年纪看起来最小,一身淡蓝地深蓝竹纹衫,肤色苍白,淡眉淡眼,神情木然,同前面两位一比实在有些太过平平无奇。
三人看到亭中两人,也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并未流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径直走过去了。
待他们走过,七夜道:“那是哪家的公子,当真风流的很,你看他的衣着气质,他的剑,实不负‘翩翩公子’这四个字。”
易辰霜撇嘴,嗤笑一声。
七夜却又道:“哪像有些人,自称翩翩公子,却天天弄得像只灰毛老鼠。”
易辰霜终于忍不住,轻哼道:“那么大一粒玛瑙珠子挂在外面招摇过市,到现在还未被‘一阵清风’的徒子徒孙们看上,我也真佩服他。”
七夜莫名其妙:“‘一阵清风’是什么?”
易辰霜道:“街上扒钱袋的贼祖宗,他若要偷你的东西,你只觉身边吹过一阵清风,身上就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七夜简直啼笑皆非。
走到无人处,南宫萍才开口道:“看来他竟似根本没认出你。”
南宫蝶不作声。
南宫萍又道:“还是说他根本懒得理你。”
南宫蝶依旧不作声。
南宫萍道:“看到他抱着的那个人了么?听说那些有钱的世家子弟都爱养男宠,我今天才知道果然不假。你说呢,五妹?”
南宫蝶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冷笑一声,道:“哼!”便径自走开了。
南宫萍本想借此好好奚落她一番,哪知她根本不上当,也完全不把他这个三哥放在眼里,不禁觉得大失脸面,回头对那淡眉淡眼的蓝衣小姑娘愤愤道:“灵儿,你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
南宫灵眼皮也没抬,道:“这样说起来,你自己岂非也是有钱的世家子弟?”
她说着,也不再理睬他,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