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踏上山间的泥地。刚一化雪，便露出了一丛丛的新苗，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早在雪下长好，只等雪融冰消，冬尽春来。
她的目标是一个山洞。她离山洞已不远，因为她已看到了洞口的那只白鹿。
“阿精！”
看到她莫宁很高兴，走上去在她两角间摸了摸，又从衣袋里掏出什么来喂她吃了，方才面向那暗黝黝的洞口。
洞中已先有人声传出：“宁儿来了？”
“嗯。”莫宁答道，在洞口站好。
“来拿空楼散？”
“嗯。”
“拿去。”
洞中递出来一只小瓷瓶，莫宁接过收在兜里。
洞中声音又道：“叫你去柳渡舟那里，你去了？”
“嗯，”莫宁答道，“他那里藏的典籍我俱已看了。”
“也看到我的了？”
“嗯……”莫宁答，“只有一事不明。”
“什么？”
“你还要活到什么时候呀？”
洞中默然了半晌，道：“到世间有人能超越于我的时候。”
莫宁道：“那也不在这儿啊，你有供奉的地儿啊，药王山啊。”
洞中立接道：“那是我受香火的地方，这是我过日子地方！”
莫宁默然一阵：“没有事，我走了。”
“先等等，”洞中人道，“帮我做件事。山下有个兄弟开的戏班子，他们的大哥嗓子哑了，你去把他治好。他唱得不错我挺爱听的。”
“……是……师父。”
莫宁找到了戏班，主动提出要为他们的大哥治嗓子，班中的人皆很诧异，但也高兴，大哥的病寻了几个大夫，吃了不知多少副药总不见好，病急乱投医，这一个但愿能行。
班里的二哥带她进去，开完方又领她出来，并不让莫宁走，而是说道：“大夫，麻烦你再看看这一个。”
莫宁疑惑：“还有人嗓子坏了？”
二哥道：“不。是我昨日清晨，照习惯登山喊嗓，在香溪源的源头，捡到了一个人。”
“你捡到一个人？”
“是啊，是个姑娘，她当时昏倒在水边，我将她带回，至今一直昏迷，食水不进，口中含含混混总说些梦话，满头冷汗，倒像是被鬼压身了。”
“带我去看看。”
莫宁看到了二哥所说的那名女子，她正躺在床上，梦中却一时也不能安稳，满面沁汗，眼珠在眼皮地下疾速转动，不时手脚也要使上劲去，口中含糊说着什么，隐隐听见几句，却是：“好恨！好恨……”喉中不时发出呜咽之声，眼泪与汗水一同滚下来。
莫宁走上去，，按住她脉门，又摸了摸额头，自言低语：“是在与回忆缠斗吗？”又仔细看了她两眼，端的见是苦痛凄迷，纠缠不醒。
莫宁回身：“给我端碗热水来。”
从衣兜中取出小瓶拔开塞子，瓶口向下点了点，只倒出黄豆大小一堆粉末来，在那热水中化开了，道：“撬开她的牙齿，给她灌下去。”
苒儿觉得，自己正在被分成纸薄的一片一片，那一片一片的自己正被抽走，消失了行迹，留下的是越来越少残缺不全的形体。
恍惚中听到了缕缕似断未断的歌声，好像是从未谋面的妈妈，把她抱在了怀里，温柔地边摇边轻哼着随口的小曲。
苒儿睁开眼时，已不知人间几时。
但觉一身轻松，脑中空白，努力想了想前因后果，竟想不出，再想自己名字身份，原来也悉数忘了。不知为何却并不着急，有些随遇而安的平静。
只听得推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莫姑娘！谢谢您医好了我哥哥的嗓子。”
另一个淡淡的女声：“治病乃是我份内事，你又何必谢。”
男声道：“嗓子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没了它咱们兄弟就得饿着，您说咱们可要不要好好谢您？您先坐，顺便看看这位姑娘——她这两天也睡安静了。我去取诊金来，还有些兄弟们的谢礼！”
关门声。
那女子走入视线，苒儿才看清，是个双辫女孩，她将手里的一个小箱子放到了桌上，箱子仿佛很重，发出了“咚”的一声，接着背对苒儿开始整理起箱中的东西。有些瓶瓶罐罐，针刀用具……
又有声音，从窗子传进来。却是唱戏的在练曲。一字一字，听得清晰。
听他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苒儿听着，不觉心中一动，莫名伤感，想知道缘由，又全无记忆。张张嘴，未发得出声音，又试了试，终于半哑着问道：
“这，是什么戏？”
背对她的女子动作顿了顿，偏过小半边脸，又眼珠转过来，道：“牡丹亭。”说完眼珠又溜了回去。
窗外继续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牡丹亭
苒儿将这三字在口中蕴了一蕴，字字咬出：“牡、丹、亭。”
不觉间一颗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却是她所流的那许多眼泪中，最为空彻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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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 ……
莫宁踏着山间的土地，向着目标的山洞走去。今天洞口的白鹿不在，倒有两个包袱放在洞前。
“治好了？”洞中问道。
“治好了。”莫宁答道。
“这些草药和药石你带回去吧。”
“哦。”
“东西多，等阿精回来让她帮你背到山下，就只是下了山你好不好拿？”
“还好，山下我有帮手。”
“你有帮手了？”
“嗯。”
“……”
“她叫牡丹。”
毒医莫宁之 牡丹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