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璧君终于知道了沈太君死亡的真相。聪明如她,也模糊地猜到萧十一郎那一刀的用意,她对连城壁的隐瞒感到愤怒。
“为什么,你要隐瞒我奶奶真正的死因?“沈璧君愤怒地责问着,对连城壁曾有过的那么一丝愧疚也在他的蓄意欺骗中荡然无存了。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 我有哪点不如他?“连城壁猛得抓住沈璧君的肩,厉声吼道,那嗓音竟有几分嘶哑,手指尖似乎也在颤抖。他一向认为自己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保持镇静,因为他知道唯有“镇静”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但自从遇到沈璧君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她总会逼迫他现出他没有出现过的神情。他毕竟也是个人,活人,他的血毕竟也是热的。
沈璧君的肩头似已被捏碎,却勉强忍耐着,她咬着牙道:“他也许不如你,什么地方都不如你,可是他从来没有骗过我,他所表现的都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但你呢?你只要的只是我的臣服。为此,你可以不择手段,包括欺骗我。你可知道,由于你的隐瞒,我一直错怪了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也让九泉下的奶奶难以瞑目。”
“也许,一开始我是想征服你,但你是那么地绚丽,让我的眼光一次一次无法控制地在你身上停留。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所以,我才刻意地欺瞒你,我只是想留住你!因为,一旦你知道真相,你就会不顾一切地离开我!“连城壁缓缓地放开沈璧君,身子慢慢地往后退,他终于向沈璧君,也向自己坦白了。
他爱她,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爱上了她。沈璧君有些茫然。
“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此时的连城壁不再是那个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可以谈笑间灰飞湮灭的枭雄了,他只是一个为了挽留爱人,而愿意放弃尊贵、傲气的可怜人。
在这一瞬间,沈璧君是有些同情他的,但她的心已经变了,沈璧君回避着他灼热的目光,说道:“一个女人的心若变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的,若有人想去挽回,所受的痛苦必定更大。“
连城璧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空空洞洞,茫然凝视着她,喃喃道:“好,你很好...”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突然冲过来,重重地在她脸上掴了一耳光。“沈璧君,我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你却这么践踏我的心。很好,你走,去找你的萧十一郎吧,看看他怎么死在你的面前!“
“你说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沈璧君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焦急地问道。
“我只不过是以你的名义召告武林好手,取萧十一郎人头者得沈家割鹿刀。萧十一郎知道是你要他死的话,应该会干脆一点的!“
“你好狠!你好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沈璧君嘶吼着,愤怒地看着眼前的魔鬼。
“从来的地方来,到来的地方去!你自己猜吧!也许你还来得急看他最后一面。哈哈哈哈……”连城壁的笑声阴冷无比。
“从来的地方来,到来的地方去?破庙!“沈璧君匆匆而去,留下狂笑不止的连城壁。
“还真是心意相通啊!可惜就要天人永隔了!沈璧君,既然你不爱我,我就让你恨我,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忘也忘不了,甩也甩不开!”连城壁喃喃自语着。
破庙中,萧十一郎尽管意识涣散,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感还是让他立即清醒过来了。但他根本不想动。三面的窗子都被踢碎,一群人一跃而入,领头的两个,一个亮着一把金刀,一个挺着一把宝剑。刀,熠熠生辉,显然是万胜金刀“彭鹏飞;剑,冰冷异常,赫然是 ”玉面剑客“柳永南。
萧十一郎似乎全无感觉,还是躺在那里,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从左面窗中跃入的彭鹏飞,眼睛里发着光,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萧十一郎已经不行了,倒叫我们捡了个便宜。沈璧君对他的估计太高了吧,竟然……!”
沈璧君,有人在说沈璧君 ,萧十一郎忽然睁开眼,看向彭鹏飞。一个如此虚弱的人,竟然有如此凌厉的眼神。彭鹏飞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后面的话居然吐不出来。
柳永南厉声道:“莫等他清醒了,快出手!”声中,他掌中的剑已化为闪电,向萧十一郎咽喉刺出。
萧十一郎也许并不知道这一剑就要他的命,但十几年来未放下的武功,也已融入了他的灵魂。他随手一挥,只听“叮”的一声,他从地上捞起的石块竟不偏不倚迎着了柳永南的剑锋!这名扬天下的剑客,竟被他一颗石子震得退出了两步,连掌中的剑都几乎把握不住。柳永南大骇,这是何等的武功。柳永南还未等喘过气来,就又挥剑扑上。而彭鹏飞也吆喝着其余人一起向萧十一郎攻去。萧十一郎自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无论谁能杀了他,都是件了不起的事,无名的人必将立刻成名,有名的人名声必特更响,况且还有割鹿刀的引诱,所以一群人都在争先出手,像是生怕被人抢去了这份光彩,抢了那把宝刀。只听又是“盯”的一响,火星四溅。柳永南的剑竟迎上了彭鹏飞的刀锋。萧十一郎的人却已自剑锋下滚了出去。其他的人的攻势也被萧十一郎一一化解。萧十一郎嘴角擒起一抹冷漠的笑容,他准备出刀了。此时,彭鹏飞大声叫喊着:“他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的!那了他的人头,沈璧君就会把割鹿刀送给我们啦!大家上啊!”萧十一郎听到他的话,拿刀的手缓了下来。原来,是她要他的命,还拿割鹿刀当报酬!既然是她想要,就给她吧!心中麻木了,萧十一郎对着砍向他的刀剑也不躲也不闪了。他是存心要把这条命给送掉啊!
刀剑在萧十一郎身上划开一个又一个血口,很快他全身是血。其余的人被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弄傻了,但他们可不会错失良机。
突然,一个火红的身影挤入这场混战中,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在众人的怔忪间,一窜叮叮当当响起,不少人握兵器的手被银针所伤,是风四娘的暗器。风四娘乘机把萧十一郎带出包围圈,但那群人很快缓了过来,又拥了过来。风四娘一边要对付这么多人,一边要保护萧十一郎,立即捉襟见肘。
“萧十一郎,你老娘振作起来!”风四娘着急地喊着。他那样子存心求死嘛!
萧十一郎终于又出手了,但他只是推开风四娘,把自己迎向了柳永南的剑尖。但见剑光一闪,柳永南的剑已经闪电般刺入他的肋下。这一次,他再也挨不住了。
而在另一头,沈璧君朝破庙非奔而来,力已将竭,一口气已几乎喘不过来。但她就算力竭而死,也不会停下脚的。“我绝不能让萧十一郎因我而死,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别的事她已全不管了。夜很静。她认准了方向,全力飞掠,前面有墙,她就掠过墙,前面有屋,她就掠过屋。也不管是谁家的墙院,谁家的屋子。这种事她以前本不敢做的,但现在她已不在乎。只要能救得了萧十一郎,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在乎。
萧十一郎倒在墙角下,闭着眼睛喘息着。风四娘看着她,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他突然对彭鹏飞和柳永南道:“你们很想要我的人头吧!那就过来拿吧!
众人正准备又一番轮攻上去。突然,庙外奔进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她瞪大了腿睛站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惊惶、悲愤、怨恨、恐惧之意。
是沈璧君!
众人没想到沈璧君会出现在这里,都呆住了。沈璧君看着闭着眼睛又满身鲜血的萧十一郎,嘶声道:“你们杀了他——是谁杀了他?”凄厉的呼声,极其震人心弦。
萧十一郎的脸色变了,心跳似已突然停止,血液似已突然凝结,他听得出这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这声音的。沈璧君!这当然是沈璧君的声音。萧十一郎死也不会忘记沈璧君,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忘记的。
他激动地睁开眼睛,真的是沈璧君,她很狼狈,但看在他眼里依然是那么高贵、动人。此时她正和彭鹏飞和柳永南对峙着。她是来救他的,她并不想他死!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萧十一郎不住颤抖,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迸发。
“我要带他走!“不是恳求,不是悲呼,这是纯粹的宣告。但没有人敢挡在沈璧君面前,不是她的身份令他们有所迟疑,也不是她的美貌迷惑了他们的视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实在没人会欣赏,除了萧十一郎。是她的气势压倒了所有人。那种凌厉地似乎只要有人敢阻拦她的话就必死无疑的气势。这是一种搏命的气势,没有人敢与搏命的正面对峙,除非他自己也豁出了这条命。
临安,醉生梦死。沈璧君守在萧十一郎身边已经足足有三天了,而这三天,萧十一郎一直昏迷不醒,这次他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了。
风四娘走进房内,就看到沈璧君一动不动地盯着萧十一郎看。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三天了。无论风四娘怎么劝,她都不肯休息。这三天,让风四娘看到了沈璧君的深情。萧十一郎他没有爱错人,她真的该死心了。也许,做朋友反而比较幸福。
“十一郎,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在气去插了你一刀吗?”沈璧君自言自语着。几天没有休息,再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她的神志有些涣散。“不然我也插自己一刀还你好了!”说着,竟然去摸萧十一郎的刀。
风四娘大骇,一把夺过刀,吼道:“萧十一郎,你给老娘醒过来!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抬到臭水沟,任你腐烂发臭……“
萧十一郎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他就要死了吗?突然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凄切,一个泼辣中含着伤痛。是沈璧君和风四娘。一想到沈璧君,他整个人就立即振奋了起来。他还不能死,他还想保护她,他还想和她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呢!他在黑暗中奋力挣扎,终于见到了阳光,也见到了沈璧君——一个憔悴不堪的人。
“十一郎!“沈璧君惊喜地看着萧十一郎的眼睛,终于累极倒去。
“璧君!“萧十一郎顾不得全身疼痛,挣扎着扶助沈璧君。
两人称呼的改变,也意味着一段全新恋情的诞生。风四娘把空间留给房内的那对爱情鸟,苦笑着悄然离去。是朋友,就应该成全和祝福他们!
三天后,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出现在庭院里。也许萧十一郎真的是钢精铁骨,也许爱情真的是疗伤灵药。才短短三天,萧十一郎竟然能够起身了。他依然沉默,但他的眼睛不再孤寂,他看着沈璧君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沈璧君在他的注视下,温柔地笑着。这些天,他们已经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对于奶奶的用心,沈璧君自然领会,但恐怕她注定是要辜负奶奶的期望了,因为一个女人的心是不能剖开两半来用的。奶奶的金簪至尽仍在萧十一郎身上。沈璧君把金簪托付给了他,也就等于把自己托付给了她。如今,她只是一个追求爱情的普通女子,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理会道德的谴责。和连城壁的婚姻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也许该找他了结了他们之间的这段从未开始过的婚姻,让彼此自由吧!
然而,幸福总是来得那么短暂。
沈璧君走了,不告而别地走了!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回连家堡了!“
萧十一郎被这行字刺痛了双眼,他把自己泡在酒里,企图以大醉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风四娘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我想,她这么样对你,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看她绝不像如此狠心的女人。”
萧十一郎缓缓道:“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狠心的女人,只有变心的女人。”这语声竟是那么遥远,仿佛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风四娘道:“我看,她也不会是那种女人,只不过……” 话声中,一个人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看起来斯文且温和,但他腰畔却悬着柄剑,长剑!剑鞘是漆黑色的,在昏暗的灯下闪着令人们发冷的寒光。风四娘失声道:“ 连城壁?你来干什么?”
连城璧淡淡一笑,道:“心情不好,找人喝杯酒而已!”他盯着萧十一郎,缓缓道:“我今日有这种心情,全出于你所赐,就算要勉强留你喝杯洒,你也不该拒绝的,是么?”
萧十一郎也在凝视着他,良久良久,终于摆了个请的姿势。 风四娘这才松了口气。
在昏暗的灯光下,连城璧的脸,有些阴森恐怖,他目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离开过萧十一郎的眼睛。他似乎想从萧十一郎的眼睛里,看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萧十一郎的目光却是空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他们又在无形中透露着一股杀气。
连城璧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他似乎也在拼命想将自己灌醉,似乎也有无可奈何、无法忘记的痛苦,似乎也只有以酒来将自己麻木。
他又是为了什么?沈璧君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连城璧突然对萧十一郎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可怜的人,但现在,我才知道,你实在比我幸运得多。”
萧十一郎道,“幸运?’
连城璧又笑了笑,道:“因为她选择的一直都是你!”
“是吗?可她最后还是回到你身边去了!“萧十一郎笑道。他笑得很酸楚,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也不知是对生命的讥消,还是对别人的讥消,或是对自己的?
“你说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回到连家堡!“连城壁惊慌起来。
“那她去了哪里?“风四娘不由喃喃自语。
一言出,三人惊。连城壁无法了解沈璧君,否则他也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了; 风四娘自己也是女人,却还是无法了解女人的心,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但萧十一郎却似已忽然明白了,整个人都似忽然冷透。由他的心、他的胃,直冷到脚底。但他的一双眼睛却火焰般燃烧起来。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很痛苦、很矛盾,已无法躲避,更无法解决的事情了,也许就是为了不拖累他们,她才选择了离开。难道她是去找小公子了。萧十一郎的拳头紧握,因为他已明白了她的用心,他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想到,为什么不立即去追她。
“我去找她!“萧十一郎飞奔而去,在他走后,连城壁也立即离开了。
风四娘有些迷茫地看着飞奔而去的两人。直到刚才,她才知道,连城壁也是有感情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竟觉得,他们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后天的环境将他们造成了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想着同一个人,有着同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