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辞别了佛青棘,径自出蜀。这一路上她心思百转,愁绪绕绕,清晨为何她要无端地想秦仪?佛光中见只现己身,她为何要焦急万分?难道她对秦仪的情真是斩不断吗?自己竟如此不中用,本已爱得如此卑微无望,却还不能全身而退!孟春真想掏出自己的心,戳几个窟窿,看它还敢再如此不听话!她为何还要兀自挣扎,金顶佛光中只现己身,明明预示着交心为虚妄,人终会回归孤独!
孟春信佛,她信佛因为她信佛青棘。实质上,孟春早已忘了佛祖菩萨,佛青棘便是她永远的佛祖。
不几日,孟春出蜀,到了一处繁华的都市。她进了一个面馆,要了碗面正吃着,忽然进来一个蹁蹁书生,孟春看他相貌,心中颤动滚热不已。那书生像极了秦仪,尤其那鼻孔唇角,更是与秦仪无异,孟春看着竟不觉失态。书生被孟春看得怪不好意思,面也不吃便逃离了面馆。孟春赶紧付帐追赶,她边跑边哭泣,看来自己竟永逃不了此劫。可心里虽这样想,腿步却怎么也停不下,兀自地跟着那书生。自己也不知跟着他干什么,或者只想多细看他片刻吧。
那书生提脚进了另一家大店,孟春也跟了进去。这店里生意十分红火,客人济济,还请着一人说书先生供客人娱乐。书生点了些菜,忽地发觉孟春跟来,不觉脸红耳赤。孟春也不管他,只找了个方便看他的座位坐下,随便点了两个菜后依旧死死地盯着书生。那书生被看得手足忙乱,都不知如何举著吞咽了。忽地掌声雷动,孟春听得众人为说书人喝采,眼睛仍旧一眨不眨。这边书生一急,倒了自己一身酒,正忙着擦,孟春轻轻一笑。忽然听见说书人道:“聂宫主”三字,孟春不由得留了神。“那聂宫主可不仅武功盖世,还是豪侠义士呢。各位看官知道佛青棘吧?去年聂宫主在龙蛇峰上与佛青棘大战一场,结果呢?”他稍卖一个关子,又低头俯腰,做出与人秘语的样子,小声道:“那佛青棘老朽龙钟,怎是聂宫主聂大侠的对手?可是聂大侠敬她一代神尼,怕她面上不好看,硬是自折声名故意输给了她。”听客“哦”了一声,深信不已。孟春勃然大怒,待要怎样,却又怕失了峨嵋派体面,当下冷冷地说:“那聂清既是求输,那他干嘛挑战峨嵋?”众人道是,也望着说书人,只听他怎么回答。“哎呀,你这个小丫头,聂宫主的心思岂是你能度量?他挑战峨嵋本是讨教武功,哪里在乎输赢。”众人又“哦”了一声。孟春朗声道:“他武功既已如此高,又何必向峨嵋讨教?”众人又道:“对呀。”说书人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圣人须当不耻于师不如已者。”众人道:“也是。”孟春再也耐不住性子跟他磨牙,她腾上桌,窜上梁,落在说书人身边,将剑放在说书人颈上,道:“你是虹帮的吧?说,聂清给了你们虹帮多少银子,让你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替他造谣生势?”说书人浑身瘫软,吓得做不得声。孟春回头一看,只见满堂客人全都跑光了,只有那书生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孟春耳中似听佛青棘道:“教你武功,岂是让你欺负这些无武功之人?”于是一叹,对那说书人道:“你也是听命行事,须怪不得,也罢,我自去虹帮找你们帮主理论。”言毕,扬长而去。
点苍派的喜日在八月既望,如今七月方过,孟春自觉时间充裕,便决定去找虹帮帮主讨公道。细细打听,隐约听得人说那帮主正在湘江分舵。孟春便星夜兼程,急急直奔那湘江分舵。
却说孟春这日走到城外,暗想即刻便到湘江分舵,心里高兴不已。此时夕阳方下,天空一片紫红,四处野地漫布金光,十分美丽动人。孟春赏着这美景,忽听见路旁有人□□,正有一个肥胖的乞丐倒在路旁□□不已。孟春探问那乞丐可是丐帮中人,那乞丐没好气道:“只有丐帮中人才算得人么?”孟春又问他怎么了,“刚吃了一顿饱,撑着了,跟你这臭丫头有什么关系?”孟春看他那胖得跟大象似的腿,又听他出言无礼,正欲离去,忽又想到佛青棘教她凡事宽容慈悲,孟春心道:“不理这厮倒是小,负了师父之望岂不是大?”便不由分说背起那浑身泥水的乞丐。“哎,你这浑丫头,干嘛背我?你又不是我女儿?哎呀,来人救我,有人绑架我。”他竟就这样一路嚷进了城里,城里人见此都指点嘻笑不已。乞丐原沉,双在孟春背上挣扎不已,胡闹一通,弄得孟春颇有些累。好容易到客栈给他要了一间客房,正要离去,他又大叫一通:“哎呀,我女儿不要我了,我好命苦啊,好容易养大一个女儿,如今她有了小女婿,竟然想把我扔在这破店里不管了。”那店掌柜赶紧拦住孟春,而店里的人也对孟春指指点点。孟春无法,只得走到他身边问他:“你究竟要如何?”“我怕你走了没人给我付明早饭钱。”孟春多给了掌柜些银子,又想走时,想到他必不肯放过自己,不知又要耍出什么花招让她难堪,也罢,好人做到底吧,便也在客栈要了房间投宿。
深夜,孟春出店,四处去寻找湘江分舵,不久便知那乞丐跟在她身后,她返折回去问道:“跟我干什么?”他倒还若无其事地说:“怕丢了女儿呗。”“谁是你女儿?”“哟,你刚才在店里不承认了呣?现在又想耍赖?”孟春不管他了,自已走着,他像影子似的跟在孟春身后。“对了,你知道虹帮湘江分舵在哪里么?”“你不是我女儿,我才不管你呢?咦,你夜里去湘江分舵干什么?”“少管。”街上无人,孟春只恨出店时不曾向店老板打听,这个胖乞丐又不肯说,她怎么是好?又走了一阵,胖乞丐道:“你心底善良,只可惜做人太死板了,不然我收你做女儿。”哼,这人,想认人家做女儿还嫌弃得多,好像做她女儿是多光荣的事似的。胖乞丐见孟春不说话,又说:“木头女儿,你赢了,我带你去湘江分舵。”二人不多时便到了,果然见大门上有湘江分舵四字。孟春叮嘱胖乞丐别做声,然后飞身上了楼顶。
湘江分舵迷在睡梦中,四下静悄悄的。凌虚云说过虹帮中自有高手,孟春自是小心翼翼,看厅旁一间房子周围灯火辉煌,红毯铺及廊下,料想虹帮帮主必住在此房间。她潜入那房间楼顶,细听里面轻无声息,想是已入睡了许久。看四周寂静无人,便坠身下楼翻窗跃入。翻开帘帐一看,空无一人,被盖整齐。孟春一怔,忽听外面叫道:“有刺客,在帮主房中。”孟春破门而出,只见外面火把明亮,无数人都已聚集在房屋周围。此时孟春方悔未曾穿黑衣,也未曾用巾遮面,不过此刻已无退路。“来者何人,竟敢私闯本帮?”“我非恶人,有事找虹帮帮主。”“哈哈,她叫非恶人。哈哈。”几个人早就笑开了花。孟春暗自着恼,更恼自己不知如何对答。湘江分舵舵主陈列秀道:“你找我们帮主,就是这个找法?”孟春愤然道:“你们虹帮行见利忘义之事,还指望江湖中人恭敬么?”“贱人嘴还挺硬呢?兄弟们,把这贱人给我拿下。”四条壮汉执剑向孟春冲来,孟春从未与人交过手,而所练的十二金经又非得修炼数年方能发挥威力,所以手心冒汗,全身发麻。她略一闭眼心道今日便是被人卸下七八块,也不能丢了佛青棘的脸面。横了心,她执剑向几人刺去,峨嵋派的剑法源源使出,那四个汉子仓促之间竟拿她不下。这样一来她倒定了神,思索如何出剑招,斗了五个回合,四个大汉反居于下风。“峨嵋派剑法!”陈列秀道。孟春暗道糟了,被他认出日后必然找师父的麻烦,于是心念一转,便将峨嵋剑法逆用,倒用,或者半用,或是两招相合,或者用胡想的,信手拈来,舞得那剑法怪异错杂,盘结异样,而胸中肾阴之气也随之输出,渐渐竟能与意念相合。这下孟春使剑更是使得醋畅淋漓,兴高采烈,不觉间已有无数人败下阵去。陈列秀暗惊,这个女子的剑法处处有破绽,却偏能被她使得风雨不漏!而且她似乎每打败一个人,武功便高明一分,这样下去虽说她必会疲倦被擒,可必然让无数弟兄受伤败下来,帮主知道了他可脸上无光,于是口中言道:“何方妖邪女子,看我来收拾你。”孟春见他已挥掌而来,忙出剑应招,陈列春掌法重在缜密,而孟春全在于临场发挥,二人一奇一正,斗得煞是惊心动魄,好几次陈列秀掌气已触孟春衣角,却又被她在最后一刻稀奇古怪地躲开。陈列秀见硬攻不行,便暗暗设下了圈套,等孟春明白过来已迟。身前是他蓄满内力的掌直拍自己胸口,而身后一尺便是假山,显然已躲不过,也是出于本能反应,孟春向后仰下到头及地,铡身翻开。一声巨响,假山塌了半边,孟春大惊,要是这掌拍在身上,怕是已丢了小命。陈列秀也自愣愣不响,他委实没想到这个女子身体竟柔软灵活如蛇,竟能生生躲开他这一掌。孟春本来缠斗得正欢,这下倒惊醒了,赶紧趁此机会向外奔逃而去。陈列秀倒也不追,并喝住了追她的人,陈列秀摆了摆手:“这个女子古怪非常,我不需要你们受伤。”
孟春跳下楼,负上正搔痒的胖乞丐,拔腿便跑。在城中转了五六圈,还兀自奔逃不已。“喂,你背着我这样没命的跑干什么呀?”胖乞丐敲着孟春的头道。“后面。。。有人。。。追!”“在哪儿?”“你看不着,在后面。”这样又绕城跑了七八圈,孟春实在跑不动了,放下胖乞丐,拉着他躲进一家人户。“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哎哟,不好,要是在这里被虹帮的人捉住会连累这家百姓,咱们得走。”胖乞丐执拗不过她,也只得依她躲在巷子口。“追的人在哪儿?你背我时我回头看了几次,后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嘘!”孟春侧耳听墙壁,一直听了半个时辰,确是没人追来,她倒是奇怪了。胖乞丐地打了她几下:“你个笨蛋,真是蠢到家了。”二人起身往客店里去,孟春道:“哎呀,虹帮见了我相貌,我不能再住店了。”胖乞丐道:“那会连累店家是吧?老天,我怎么有这么笨的女儿!你既能从虹帮逃出来,他们还能抓得你回去?再说了,那店老坂一见武林中人早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何须替他担心。”“虹帮里高手如云,那舵主城府颇深,他们怕是不会放过我。”“算了吧,你,他们正巴不得你这个高手别再去惹他们呢?”“我是高手?”“能虹帮里安全逃出的人还不是高手?”“他们不来找我,那我还真得又去虹帮。”“你到虹帮去干什么?”“找他们帮主。”“找他们帮主干什么?”“你别管。”“其实我早知道了,要么你是要问他什么人什么事?要么你是跟他有着杀母或者杀父一类的大仇,要是这些都不是,那你必是看上了他的万贯家财,想做他小老婆?”“你瞎说什么?我是去找他算帐,他收了聂清银子便颠倒黑白,诬蔑好人。”“哦,”胖乞丐似乎舒了口气,问道:“他诬蔑谁了?”“一代神尼,峨嵋的。。。”“佛青棘,你是说聂清故意败在佛青棘手下那事吧?”“你怎么知道?”“大街小巷都在传,有谁不知道的?”“大街小巷子的人都知道?虹帮帮主这个混蛋混蛋混蛋,待到我见到他,我才让他知道到底是聂清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你是佛青棘的徒弟?哈哈,原来如此,我正好认识虹帮帮主,我带你去见他吧?”“真的?怎么不早说?”“你也没问呀?”
胖乞丐拉着孟春的手又到了湘江分舵门口,早就有人迎了出来。他说先去给虹帮帮主说说,便先进去了。一会儿陈列秀来引孟春去见虹帮帮主。孟春进入内堂,再到她到过的那间房屋,却见胖乞丐身穿锦服满脸笑容地望着她。“属下参见帮主。”孟春方知他便是虹帮帮主。“人生得怪,富了便无聊,无聊到想知道穷得跟乞丐似的会如何,看来穷得乞丐像个乞丐还有不少好处,至少能平白无辜地捡个女儿。乖女儿,过来!”“谁是你女儿?”“看,又耍赖,乖,过来!”“我才不要你这见钱眼开,为富不仁的爹。”虹帮帮主见孟春说得认真,便冷笑了一声:“我本就见钱眼开,可你不是要替你师父讨个公道吗?聂清给了我两万两白银替他买此名声,你能给我多少银子替你师父买回名声?没有两万两银子你就给我滚出去!”孟春愣了半晌,气得浑身打颤。“你。。这混蛋!”“你滚出去!来人啊,将她赶出去!”孟春气得扭身便走。“笨蛋,回来,你武功不是挺好吗?就不知道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答应?”“我师父宁可声名受污,也不许我多造杀孽!”“你将剑架在我脖了,我自然怕死马上答应你了,你哪里会造杀孽?”“这种卑劣事并非峨嵋派弟子所为!”“便是你做了,峨嵋派你师父都不知道。”“师父不知我心自知,我怎肯欺瞒师父?”“那你只好滚出去了,笨蛋!”孟春提脚便走,“站住!没辙了吧?你就忍心让你师父无端蒙羞?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还是认我为父,我做父亲的哪会好意思收女儿的钱?”“孟春自有师父,师父如父,何需父亲?”
突然头顶瓦动,秦仪纵身下来:“哈哈哈,孟姑娘如此品格,看来秦仪倒是看走眼了。”孟春见秦仪本已欢喜,闻言更是心花怒放,“秦大侠过夸了,我也是多亏师父教导。”虹帮帮主道:“秦大侠在房上也有多时,也看到这丫头着实顽固,还请秦大侠帮我劝她一下。”“人各有志,我秦某岂能强人所难。”“哈哈哈,秦大侠深夜造访可有什么事?”“我是来问那田纪连的下落的?因为事情紧急,便顾不得礼数了,还望帮主见谅。”“秦大侠何须多礼。不过那田纪连与点苍派颇有关联,秦大侠行事可要三思。”“秦某只知道义二字,其余倒皆不在意,还敢烦老帮主告知秦某。”“既是如此,我不坦言倒是不美了。那田纪连正在逍遥原上,秦大侠一找便能找到。”“多谢帮主,劳烦帮主了,秦仪正好有朋友送了对玉器,如今转送帮主,还望帮主不要嫌弃。”“秦大侠大客气了。”“孟姑娘,咱们走吧。”
秦仪与孟春刚走至门口,虹帮帮主道:“孟姑娘,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通了,一定立即让我知道。”孟春不置可否,昂首跟着秦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