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在飘飞的狂叶中站了一夜。东方发白,一缕朝阳射在峨嵋山上。摄身崖上今日也可见到金顶佛光吧。孟春想起当日佛青棘在摄身崖上,议论情海虚幻,与自已面颊相贴的情形,胸中犹自疼痛。佛青棘一生心怀佛心、禁欲克己,佛祖将她弃在孙五娘的剑下。数十年艰苦修行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善有什么用,到头来跟佛青棘似的被人抓住弱点,陷害终生;侠义又有什么用,秦仪还不是被南宫敏欺骗得死心塌地。想到佛青棘临死时血水飞溅,想到秦仪对面宫敏说的:“沧海桑田,此情不变”,孟春一阵冷笑,亏她以前居然想出家、行侠仗义、普世救人,反过来她要做点歹毒的事,让别人知道她的厉害,她要为所欲为,纵横一世!
佛青棘一死,孟春居然心性大变,或者孟春真如无伤师太所说的天性顽劣,或者是因为她身上本有邪根。也许真是这样,要不然那邪恶的凤吟剑怎么会自动窜入她的掌心呢?
孟春却懒得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为所欲为”,而她最强烈的“欲为”就是:杀孙五娘,斩吴邦!
孟春轻蔑地望峨嵋山顶一眼,施展轻功绝尘而去,心道:“金顶佛光,我如今偏要背道而驰,看你能奈我何?”
孙五娘和吴邦武功很高,自然行走如风;孙五娘面容被毁,吴邦天性闲淡,自然专拣冷僻路走;他俩虽名扬天下,却侠踪少现人间,路人多不识得他俩;因此孟春如猎狗地找寻了几日,却连他俩的脚印都没见一只。
她万分沮丧,劳累地走在城里。走到一处灯笼高挂,朱阁楼栏的地方,抬眼看去,原来这是天香楼。天香楼是一个妓院,张秋的情人黎玉曾是天香楼的红人。黎玉后来被张秋杀死,想来真可谓浮生如梦。孟春正思量,却见一个中年满脸胡须的汉子,瘸着腿抓着两个十二三岁姑娘走进天香楼。孟春心念一转,纵身飞起,跃进二楼窗户,落进了一间粉红房间内。两个身着翠衣的丫环杀猪似的尖叫,孟春眼珠一横,两人便把剩下一半的尖叫吞了下去,缩在床脚望着孟春。门外早有人问怎么了,正在梳妆的粉衣女子道:“没事。混帐丫头,见一只蟑螂就吓成这个样子。”孟春不急不恼,冷冷地出了房间。走出房门时,那粉衣女子微笑着看了孟春一眼,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
孟春步入廊里,听见楼下讨价还价的声音,只听那胡须汉子道:“我拐这两个丫头可吃了大亏,差点让当差的给抓住了,连腿都给摔断了。”若他是两个小女孩的爹,孟春小惩他一下便是了,听他这样说,再想到自己当初差一点就成了青楼女子,怒从心中来。纵身跳下楼,一剑便刺穿了汉子的心脏。温热的血从他胸膛中汩汩涌出,孟春感到一种快意袭遍全身。她生平第一次杀人,没想到杀人是这样痛快,仿佛心中的抑郁之气消减了一点似的。幻想到手刃孙五娘时的极大快感,孟春恨不得立刻站在孙五娘面前。老鸨哇哇大叫,叫了没两声便张着嘴出哑了,孟春的剑抵在她颈项,满楼的□□都在楼上看着这一切,叫过或正要叫的都张着嘴不出声。剑尖渐深,妓院妈妈的颈上渗出血来,血水下流,渐渐流到胸前,再流到前襟裙脚,再滴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血向门口流去。妓院妈妈双腿颤抖,身子如筛糠。震慑他人,令人恐惧的快感让孟春精神一振。“啊”的一声,一个衣衫不整的嫖客挥剑向孟春杀来,显然是个中流的武林中人。家中自有妻室,还有玩弄别的女人,该死。孟春想到死字,剑也已从嫖客胸前穿过。轻轻一推,他便呯地倒在了地上。那肥胖老鸨刚攀到楼梯中间,见孟春停手望着自己,双膝一软,便从楼绨上滚了下来。孟春手起剑落,她的一只手臂飞到了空中。她像一只旱地上的肥鱼似的扑腾挣扎。“把这两上女孩乖乖地送回家,否则的话,数数你还有几条手臂。”老鸨点头不迭,躲门旁的妓院保镖也个个点头不迭,孟春冷冷地走出了天香楼。
跨出天香楼时,孟春注意到文才那粉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她也瞟见一个保镖脸上狡猾的神色,于是反手一剑,那人立刻躺在了血泊中。
哼!敢不送回两个小姑娘?量你们也不敢!
孟春不久又杀了一个黄衫男子。谁叫他长着一张嘴不留着吃饭,便要胡说八道。还说什么佛青棘武功其实不怎么云云,那不是该死!
重重堡是个古怪的地名。孟春从虹帮处得知,孙五娘便住在这堡内,而且她很少外出,就像蜷居的蛇一般。重重堡,孟春本以为是个牢固难入的地方,哪知到了那里她突然这重字重得可笑。她翻过一重高山,便看见了一圈城墙,攀过城墙,再是战壕,再是几丈高的土墙,再是阴沉黑暗的密林。孟春向密林走去。她没想过自己是否赢得了孙五娘,也没想过自己能否过着出来,像无可改变的强大宿命,孟春义无反顾地向密林走去。密林的树枝上挂满了有棘刺的藤蔓,地上长满了各种艳丽得少见的花。孟春回忆起南宫敏的狡诈,于是敏感地避开这些花儿和棘刺。用轻功钻过这交错的藤萝,有两具紫色的尸骨卧在草从里,果然,这些美丽的花儿都含有巨毒。孟春更加小心,花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出这用毒刺和毒花构成的毒网。她来到这座阴黑的城堡面前,城堡是由巨石垒成,四方四正,严密得没有一丝小缝,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不过孟春不是蚊子,所以她进得去,城堡的门窗全是木制的!
孟春进去的时候,孙五娘正一针一线地绣着花。她坐在中厅的圆桌旁,手里拿着圆圆的绣花圈,圈上绣了朵雅致紫色的柳形花。桌上黄色油灯欢欣地跳跃着,晃动着她脸上的白纱似乎都有笑意。她看见了孟春冰冷的脸,就站起来,眼里现出阴鸷的神色,桌旁的灯焰似乎被这阴鸷吓得陡地变小了。“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很好!这倒了我一块心病。”她轻蔑地说,仿佛立刻就能把孟春剁成一堆肉酱。孟春不言,体内的血液流行回速,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热切地期待杀死她后的痛快。孟春飞到空中,于同时腾到空中孙五娘斗在一处。孙五娘的剑法阴柔缠绵,两阴相遇,便如两根细蛇在灯下纠缠厮杀。孟春胜在峨嵋剑法精微奥妙,自己能变化万千;孙五娘胜在久经沙场,手段老辣圆熟无懈可击。两人战了好大个时辰,身上衣襟湿透,却仍不分胜负。孟春惊讶孙五娘的剑法套路之多,自警江湖中胜过点苍派那批名义上的老宿的大有人在,万不可轻视天下江湖。孙五娘更是惊异,她暗暗庆幸佛青棘将功力全输给孟春,否则的话,她怕远非她的敌手。
二人从白日斗到黑夜,又从黑夜斗到天明。虽都疲困乏力,但谁都不肯停下来。孟春深恨孙五娘,一定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孙五娘也绝不饶孟春,一定要致她死地。其实二人早就苦思对付对方的法子,苦思了一夜,尚未想出而已。孟春突然有了一个点子,正要施展开来,却发现孙五娘的剑法已大变,那极柔的剑法里时而窜出一股至刚之气,有两次险些要了孟春的命,全靠十二金经护命。再斗片刻,孟春发现孙五娘对那道至刚之气全然不能控制,那道刚气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毫无规律,显然这是孙五娘尚未练成的一种武功,情急之下已经拿出来用上了。既然看出她破绽,孟春已知如何用十二金经杀她了,正当她缓缓地用十二金经时,婆婆教过自己的一些东西跳出她的脑海。她马上使出繁杂剑术,剑法运行,她的身子却施展独遁功遁近孙五娘,伸出两指,狠狠叩住了孙五娘的丹田。孙五娘一阵惊呼,身子炸起,然后像个瘪了的气球落到地上。孟春用得是肾经经气而非肝经经气,更兼运用此功内力不足,行动缓慢,以致没能一举夺下她性命。然而这一招已使得孙五娘武功皆废,内力全无,精气泄尽,浑身痴软如废人。
“十二金经。”孙五娘微弱地说,如今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此次在峨嵋听说圆静练成了十二金经,又听说孟春也进过峨嵋十二金经洞,自然以为这是十二金经了。也正因此,她才一直以为孟春是块心病。孟春冷冷地看着她,心道若是把十二金经领悟施展透彻,必定比这利害百倍。但十二金经为佛门武功,怎会有如此狠毒的招式?
孟春手中握剑,慢慢地走向孙五娘。孙五娘口中喃道:“十二金经,十二金经”,目光恐惧、疯狂、绝望。孟春看着她这种表情,胸中似有无穷无尽的鲜花在盛开。“我没了武功,我没了武功。”她惊叫,可是声音却小得只能让蚂蚁听到。她想伸出双手挣扎,却只有一根指头动了动,跟佛青棘临死时一样。孟春听见窗外鸟儿在唱歌,唱得好听得不得了。她的嘴唇很快裂了口,双眼也很快下陷,如同已被恶鬼附身,永不得解脱。
“你杀了我吧。”孟春却转了身,让她这样活着慢慢受苦才是最重的惩罚。
然后孟春搜寻了整个城堡,把里面十多个丫环杀得干干净净,血红的颜色涂满了各个角落。她要让孙五娘一个人慢慢等死,让所有恐惧痛苦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后,再被活活饿死吓死。孟春走出了门。
“你杀了我吧!”孟春听见她说。“我害了你师父,你杀了我吧。”孟春早就知道她害了自己师父,只要佛青棘吐露一个字她都会相信,何况佛青棘临死前说了整整一句话。“我设计冤枉了你师父,你不想听听吗?”孟春停住了脚步。
“当时我跟佛青棘都爱上了吴邦,吴邦却独独喜欢我那顽皮不省事的六妹。佛青棘心地善良,我却妒恨我妹。于是我布置了所有的线索,又哭着向佛青棘求救,让她相信幽灵摩当晚要来吸六妹的精血。佛青棘嘱咐我让六妹到我屋里去睡,然后她便伏在了我妹的屋里等待恶魔。我先诱言哄六妹恶魔很恐怖会吓坏很多人,六妹急着要让把她扮成恶魔,我不同意,让她去找吴邦。晚上吴邦正好从西湖来到我们住的客栈,他把我妹扮成了恶魔的样子。然后我跟吴邦便在客栈外面看她蹦蹦跳跳地吓坏了客栈里的许多人,然后又故作玄虚地闯入她的窗子。这是我事先特别向她计划好的。她飞进窗子,然后一声剑响,血光从窗□□出。佛青棘气急了,来找我理论,我抵赖不认帐。于是我们便打了起来,她怒气冲天,恨不得杀了我,不料一时失手,竟将我的容貌给毁了。这下她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让吴邦杀了她,吴邦下不得手,还求我让她多活二十三年,又有些前辈前来劝解,我只得同意了。”瞧,这些正义之人的勾当。孟春憎恶地看着她。
“没想到你师父在她临死前却要说她妒火攻心,才铸成大错。其实她是深知吴邦乃正人君子,峨嵋乃名门大派,两者皆是她心所系,所以不愿让他们之间相互争斗厮杀。到于我,我想她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宽恕了我。你看,你这么好一个师父让我给害死了,你还不杀了我替她报仇?”孟春知道她如今的愿望就是死,所以她跨步离去。
“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杀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孟春又突然停了步,“哦?那我问你吴邦在哪里?”“他在日落村。”“你不知日落村的落日极美吗?他去赏落日去了。你不要杀他,你师父对他。。。。”孟春提脚便走。“喂,你不是答应要杀了我吗?”孟春何尝答应过?
“求求你杀了我吧。我现在相信天谴了,孟春,你信吗?”孟春听得她的声音里有异样的喜悦,心中略有些疑惑,脚步却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