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直蜷缩在墙边的小女孩。
众人齐唰唰的看她站起身,走向马秀才。
马秀才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惊讶得半张着嘴。一颗心悬的老高。
“德福楼”里的食客们或许不知道,但是马秀才心知肚明,这小姑娘分明是他方才在花神庙前捡来的,哪里是会是什么表妹?在王爷面前撒谎,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万一被人捅破了,可是要人头落地的。想到这,马秀才不禁一个冷颤。
朱高煦没有出声,只是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马秀才,双眸微眯,仿佛在估量小女孩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方才他竭力说服朱拓认清现实,其实自己心中不免也有一丝疑惑。他虽然不曾见过那莫念君生得什么模样,但是能让朱拓发癫似的错认,这小姑娘与莫念君决不止是普通的神似。纵然大明疆土辽阔、子民万千,长相相似算不得什么奇闻。可是同在南京城,相像到让人难以分辨,却又扯不上半点关系,这般情形,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若不是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怕是也不免会想到投胎转世之类的缘由。
再看那秀才的神色中有几分吃惊,仿佛也是局外人一般,更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可是,更为蹊跷的是,仔细看上一看,秀才与小姑娘眉眼之间竟然当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双眼到眉心的地方,说是一家人,也不无道理。
众人等着朱高煦开口,好判个是非黑白。
却不知大智如朱高煦者遇上这样古怪的事情,一时间也难以分辨。
他没有出声。
他不说话,其他人更没胆子开口。
场面有些冷。
却听朱拓开了口:“你凭什么证明?”
他这么问,就代表心中并未放下。换而言之,他不死心。
先是被掌力震伤心脉,再是急怒攻心,他这会儿说话气力远不如前,嗓音也有些沙哑,加上嘴角边干涸的血迹,看起来有些可怜。
不过可怜归可怜,这小王爷的要求也未免太难为人了。远方亲戚又不比什么房屋地契,白纸黑字、一看便知。哪里会有什么证明?难不成还要来个滴血认亲?再说这远到天边的亲戚关系,就算是滴上一碗血,也未必能验出个什么来。
正想着,只见那小女孩将身上斜背着的绣花小布包打开一个小口,伸手进去摸索。摸来摸去,摸了好一阵,没摸出什么来,却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布包里有什么,没有人知道。衙役不禁有些紧张,紧紧握住佩刀的刀柄。生怕那小姑娘被逼得急了,一时想不开,摸出把伤人的利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又过了好一会,小女孩面容一喜,竟然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掌心。
掌柜的眼睛尖,一下便瞟到那是一块木头做的腰牌。两寸长,寸半宽,有些旧了,却看得出是上好的木料。
金檀木!朱高煦双眼暴睁。说到世间最坚实最稀有的木料,非金檀木莫属。
金檀木取材于金檀树。此树乃是生于西南极寒之地,需耗百年方得以成材,因而十分罕有。一般中土人士并不知晓,就连他也是因为因缘际会才得见此木。多年前成祖皇帝大寿,属国尼泊尔进贡之时曾经献上以此木雕刻而成的长寿佛像,他因为当时随侍皇上身侧,才幸得一见。金檀树在尼泊尔被尊为“神木”。相传将金檀木制品佩于身边可以养精强肾,扶正固本,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如此珍稀植物,拥有者定然不是寻常之人。朱高煦心下戒慎起来。
其余之人因为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却也不以为意,只当这木牌是寻常之物。
唯有马秀才状似极为震惊,双眸暴裂,口大张,呆呆地望着小女孩手中的木牌。
众人不解地向马秀才望去,只见马秀才颤着双手自腰间摸出一枚材质,色泽一模一样的木牌,只是大小较大一些,约三寸长,两寸宽。朱高煦此时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两块木牌一个雕松,一个刻莲,手法极为相似,应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说是家族传承之物,绝不为过。
众人虽是一知半解,却大抵也猜得出这是某种信物,只道马秀才与小女孩当真是亲人。于是齐齐看相朱高煦,等他裁决。
朱高煦温和地笑笑,道:“此腰牌年份久远,看得出是家传之物,本王自是相信的。只是此物甚是特别,本王从未见过,倒是有一丝好奇,不知可否借来一看。”
传家之宝就是再贵也贵不过项上人头,王爷都开了金口,他这个小人物还敢说个不字么?
马秀才刚要讲木牌递出去,却见小女孩倏地伸手将他握住木牌的手拍开,同时也将自己抓住木牌的手背于身后。
这举动摆明了是不想给朱高煦看。
朱高煦的右手悬在半空,甚是尴尬。
众人不禁惊出一额冷汗。
小女孩年幼不懂事,马秀才却吓了个半死,不知如何是好。
朱高煦不急不慢地缩回手,脸上仍是一派温和,仿佛当真没有放在心上,道:“不妨事。腰牌毕竟是私物,既然姑娘觉得不方便,本王决不勉强。”
马秀才见他似乎当真没有动怒,稍稍放下心来。
朱高煦又道:“今日之事也算是了结了,各位亦受惊不小,不如就此散去,各作休息。” 说罢摆了摆手招来衙役,“来人,回吴王府。”
朱拓极为不愿地被扶上知府大人的轿子,撩开轿窗前的布幔,望着站在马秀才身边的小女孩。眼神里有伤痛,有遗憾,还有更多的不舍。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海中一般。
正是这一望,造就了一段缘分。只是,究竟是情缘还是孽缘,无从得知,还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