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对方突如其来的臣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深切地认为像多罗穆秦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屈服。他的臣服更像是迫于时事的无奈。我正怀疑间,忽听一个尖锐的嗓音喊道:“皇上架到。”
南朝皇帝殷显晋号辉钦帝,年在六十里许,一眼望去,更像是一个温和慈善的老头,半眯着眼睛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金銮殿,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皇帝。朝上文武百官口中叫着万岁的字眼哗啦啦全跪下了,我自然也在其中,跪下之际不免再次咒骂古代卑躬屈膝的风尚,同时我也注意到多罗穆秦跪下身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这更加令我相信自己的先前的猜测。
辉钦帝淡淡的说了句平身,目光对上多罗穆秦时忽然变得精光闪闪,一改萎靡之态,身上自然散发出王者之风,只听他缓缓说道:“我南朝向来与邻国友好往来,现如今多罗国与我国缔结友盟,朕不胜欣慰,但愿两国永休战戈,和平共处。”
多罗穆秦上前一步,右手握拳贴胸行了一礼,道:“鄙国向来仰慕贵国人文气象,此次出使前来主要也是为了进行文化交流。我多罗国国力日盛,人民生活渐渐好转,唯一遗憾的是文化上的落后,恳请皇帝陛下派遣专人出使我国,鄙国上下不胜感激。”
辉钦帝道:“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多罗穆秦道:“臣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这位先生,”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智慧过人,臣下代表多罗国恳请陛下允许我邀请他前往鄙国,以助交流。”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搞错没有,我才刚刚在金銮殿上崭露头角,怎么能在这个重要时刻跑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多罗穆秦也太狠了点了,就算我赢了他,那也只能怪他自己技不如人学艺不精,不用把我拖下水吧?
辉钦帝沉吟片刻,道:“自朕登基以来,虽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在很多方面仍需要各方英杰出谋划策,更何况王贤卿人才难得,却无一官半职加身,就此出使多罗国,也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王卿听封。”我急忙跪下,心想,不管封我什么官,要我去多罗那是不可能的,我总不至于跑到草原上在争夺皇位吧。“今王真才思敏捷才高八斗,特封门下侍郎,官拜五品,一年后出使多罗,不得有误,钦此。”
“谢皇上!”我站起身,暗地里抹了把冷汗。可是我实在想不清楚,辉钦帝为什么要我在一年后出使多罗国呢?他怎么知道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定到时候人家打到门前也不用出使了。
辉钦帝身边的老太监喊了声“退朝”,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我刚跳出门槛,一些大人们纷纷过来道贺。我随意敷衍了一下,有笑没笑地请求他们日后多多关照。尽管我不认为他们中有什么真正有实力和本事的人(如果他们是那些人的话,就不会谄媚于我了),但是官场的脸还是要做足的。远远的看见莫非情犹豫着看是不是要叫我,我招了招手,正要向他走去,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却快了一步,说皇帝召见。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猜测着这个人的权势。明朝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太监的历史,出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太监郑和,也出了另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太监魏忠贤,太监因为身体上的缺陷总是有一种权力上的病态的追求欲望,这种人可不能小看,谁知道下一秒这个南朝不是任由他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虽然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明君手下宦官为害的纪录,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总是不会有错的。“公公贵姓?”我的口气有点谄媚的成分,听了连我自己也感到一阵恶心。
“咱家姓陈。”
“哦,陈公公,您跟在皇上身边有好几十年了吧?”
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尖锐地说道:“你跟我打听这些做什么,皇上下过明令,不许臣子与内侍走得太近,花太多,没你的好处!”呵,好骄矜的太监。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老大没趣,悻悻的不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陈公公叹了口气,缓缓道:“人啊,就是这样,为他好,就算是忠言那也逆耳。”
我愣了愣,傻傻地问道:“公公这是再说我?”
“到了,你在这儿等着。”陈公公弯着腰跨入门槛。我抬头看那门扁,上面写着御书房三个字,这里就是皇帝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了。不一会儿,陈公公走出来,又操着他略显尖锐却刻意压低的声音缓缓道:“进去吧,记住,别乱说话!”我傻傻地点点头,不明白这陈公公为什么对我这么关照,难道他知道我飞黄腾达的将来,还是他总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想来想去也没觉得陈公公有那种智慧看穿人的未来,这样就是后一种原因了。太监,果然是不可小看的。
见到书案后的辉钦帝,我不免吃了一惊。在金殿看到他的时候,虽然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却绝没有此刻看见的那么灰败和虚弱,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垂垂老矣这个词语,同时觉得这个一代名君时日无多。辉钦帝微微笑了笑,道:“看到朕这个样子,你很吃惊?”
我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只顾盯着皇帝发呆,忘了跪下行礼。看到我急急下跪的仓皇样,辉钦帝道:“罢了,帝王就算受万人朝拜,终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或许正是因为受人朝拜得太多,这才折了寿命,以至于古往今来从没有一个帝王能长命百岁。”
我低着头不敢插话。虽说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陈公公的警告仍在我耳边回响,我怎么敢造次?辉钦帝话锋一转,道:“你可知今天的早朝朕为何迟到了?”
我再三思量,小心翼翼道:“皇上龙体违和,不上朝也情有可原。”
“那你说多罗国的臣服带了几分诚意。”
他在试探我吗?“微臣不敢断言,可是多罗国有备而来,现在却轻松而去,未免令人起疑。两兵交战,启是三言两语就能和解的?多罗国忽然和解,必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辉钦帝笑道:“果然才华风流,贤卿说得不错,朕自知病体难愈,身死之时便是天下动乱之际。各邻国皆虎视眈眈,只要我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烽烟四起,战乱为患。偏偏朝中党朋之争愈演愈烈,势力分散,只怕面对外族入侵,内里已然斗得两败俱伤。朕之所以拖着这残病之躯,实在是因为不忍看到饱经战乱的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但愿能在朕有限的时日内,力挽狂澜,纵然不能定下乾坤,也要使国内安定,外族无隙可趁。”
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帝王这样为百姓着想,我以为帝王总是不断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天下千秋万代,然后才顺带想一想如何让人民丰衣足食。尽管他的话语有可能只是说着好听,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感到钦佩,发自肺腑地说道:“您真是一个好皇帝啊。”我居然用平等的口吻和皇帝说话了。
辉钦帝惊异地看着我,道:“还从来没有人像贤卿这样评价过朕,高处不胜寒,贤卿一句话倒使朕心里温暖多了。朕膝下共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虽是至亲,却也疏远,有时候朕也想一尝天伦的。”他脸上闪过一阵失落。这是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失踪会令他们多么痛苦和伤心呢?我第一次意识到穿越时空不只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一种残酷。
“贤卿,你与御极皇儿早就认识吧?”
我几乎要摇头否认,终于在摇头的前一秒想起殷御极就是莫非情,忙点头称是,同时奇怪于皇帝是怎么知道我和莫非情认识的。
“你很奇怪?身为帝王,如果连皇儿走进京城和谁在一起也不知道,那怎么能成为圣明的君主呢?御极是朕最爱的皇儿,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作他的伴读,好好辅佐他。”
这是不是可以认为接下去他要立莫非情做太子了呢?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弄明白。“皇上,臣还有一事不明。”
“是朕要你一年后出使多罗的事情吗?”这皇帝还真的精明的吓人,如果他不死的话,我还真怀疑有谁能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当然我也要没戏唱了。“朕不希望你现在出使的原因是因为担心你一去不回。南朝尚没有许给你任何好处,你出使多罗,只要多罗对你礼贤下士,说不定我南朝从此失去一个栋梁之才,而多出一个劲敌。这是朕绝不愿意看到的。”
“微臣明白了。”我不禁心悦诚服。尽管我比别人多了上千年的文化积淀,但是毕竟初出茅庐,对于人世间最最复杂奥妙的政治难免有不懂的地方,事实上我只能算作纸上谈兵的政治家,面对真实的政治环境时根本束手无策,就像现在,面对这个病入膏肓的皇帝,唯一的感觉就是无力。官场从来不是游戏的场所,任何的行差踏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地步。想要胜利,还是需要磨练的,而我很高兴皇帝赐给我这个好机会。
“朕倦了,你退下吧。”辉钦帝往靠背上一靠,缓缓闭上眼睛。我躬着身子退下了,走出门外。陈公公一见我出来,尖锐而冷淡地说:“总算没有说出什么傻话,出来就好。”
如果他不是用那么不客气的语调跟我说话,我会以为对方是真心关心我,可是现在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我又没得罪他,干吗总和我过不去呢?我微微一笑,道:“公公,既然你关心我,又何必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呢?其实你关心我,我是很感激的,因为世上对我这么关心的除了我父亲,就只有你了。”
陈公公哼了一声,老脸闪过一阵狼狈。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见着这小伙子就觉得投缘,好像几百年前就认识似的。但是皇上明令在先,大臣不得与宦官走得太近,他也不能害他呀,只好借着冰冷的语言传递一点关心,想不到这小子倒也细心,能看出他的一片好心。可怜的陈公公哪里知道对方非但一点也没发觉,反而在嘲讽与他。“那么你父亲呢?”
我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公公狐疑地看着我,我低下头,缓缓道:“他老人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陈公公啊了一声,眼中闪过歉疚。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默默哀祷:老爸,这可怪不了我,不是我咒你,实在是别人想当然的以为,所以要怪也怪他吧。“你倒也是孝子。”
我哪里像孝子了?每次老爸骂人的时候总是说你这个不孝女,久而久之我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最不孝的女儿,不过平生第一次别人夸赞为孝子,怎样也得给点面子。我呵呵一笑,道:“过奖过奖,不如陈公公就做我的父亲吧,我觉得你就像我父亲。”
陈公公脸色一沉,斥道:“胡说八道,我一介奄人,怎么能做你父亲?”
“好好好,不做不做,您老别生气啊。我这就走了。”我转身背对着他,暗笑着做了个鬼脸,当然也没注意到陈公公脸上露出的慈爱之色。
刚走出御书房不远,一个小太监就走过来说大皇子邀我见面。我也正有疑问要问他,就让小太监带路。左拐右拐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御锦宫,这就是大皇子殷御极的寝宫。莫非情和楚叶青都在园中等候,我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竟然让一个皇子亲自等候。对于他隐瞒身份这件事情我是生气的,当下别别扭扭地行礼道:“微臣王真给大皇子请安。”
莫非情皱了皱眉头,叫不相干的人全退离周围,这才叹息道:“王真……先生,你要跟我客气吗?”
我冷哼道:“我敢不客气吗?”
莫非情苦涩一笑,道:“我知道满骗我的身份让你很不高兴,可是我只是希望你和我相处的时候没有负担,我不想你因为我是皇子就小心翼翼不敢说话。身为皇子,周边全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再多出一个。”
我心里一阵感触。越在高位的人,本来就越难享受到人间的真情。我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也不再跟你计较了,不过以后你可不要再骗我哦。”
莫非情微微笑道:“在下再也不敢了。”我被他的语气逗的哈哈大笑,楚叶青忽然咳嗽一声,莫非情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真,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有多么危险,你可是……欺君之罪非同小可,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甩甩宽大的袖子,笑呵呵地说:“那我可就运气了,我什么亲人也没有,光棍一条。”
“王真!”
“哎呀,真生气了。哎,只要你不说,那个冰人也不说,谁会知道?安啦,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挺幸福的,还不想就此小命玩完。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听我这么他才安下心来,舒了一口气。我不禁问道:“你做什么那么关心我?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莫非情沉声道:“不要胡说,我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你还真是叫我伤心啊。”我夸张的抚着胸口,伤心欲绝的说道。虽然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但是我不能否认心里面小小的痛了一下。女生嘛,总会有幻想,莫非情非但长的英俊潇洒,而且还就过我的命,古语有之,为报大恩,以身相许,所以说没有动心那是骗人的,不过也没那么伤心就是了。也好,省得以后纠缠不清,更加痛苦。
“父皇已命人在皇城东大街为你安置了府邸,叶青已招了足够的仆役,你去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我……叶青,你亲自陪王真过去一趟。”莫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那你也知道我将成为你的伴读吗?好快的消息。”我不免惊讶了,想不到古代的人办事效率这么高,一点也不输给网络信息系统。够强。
楚叶青陪我去看房子的时候依旧冷冷的,仅离开前才说了一句:“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不等我自吹自擂一番,便即飘然远去,一点面子也不给。过分。老实说,我的府邸虽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的金碧辉煌,但是绝对够温馨,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第一栋房子,虽然我梦想中的房子是西式的别墅,洁白的,精巧的,充满家的温馨感,不过现在也不错,不但宽敞(事实上是太宽敞了,我一个人睡觉也许会吓得睡不着),而且还有花园,加上有那么多人伺候我,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伴读的工作也不是天天都要陪在皇子身边,看他念书。其实到了莫非情这样的年龄更多的是自学而不是老师的教导,而我伴读的责任是当莫非情碰到疑难的时候提供参考,相互磋商而已。不过我对那些四书五经着实没有兴趣,对于治国谋略兵法战争倒是兴致勃勃。莫非情果然不愧为好兄弟,也不为难我,反而处处为我打掩护,于是我的生活就更加安逸了,安逸的近乎无聊。
大约一星期以后,终于有客来访,而且还是那个多罗穆秦。他怎么还没走?不过不管怎么样,好戏似乎又要上场了。多罗穆秦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呢?应该不简单吧?如果能套一些他的话,那就太妙了。我不禁笑了出来,身边的丫头急忙退开。我横了她一眼,她也不害怕,一笑置之。都怪我秉持着人人平等的高尚思想,结果是所有的丫头小厮谁也不怕我,尤其是这个春香,生气时直接叫我名字不说,还胆大的威胁我。早知如此,一开始我就该采取高压政策,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至于现在嘛,好像来不及了。不管了,先想想怎么招待贵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