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绿林大会果然规模空前,气势恢宏。校军场上摆满了酒宴,一直摆到聚义大厅,各路豪杰按地域而坐,中间留出空地。聚义大厅正中后墙之上,高悬着一个大大的、繁体的“义”字,倒也简洁明了。在这之下便是我的席位,前面是一张红漆雕花、镶金的花梨木大案,后面是一把虎皮包裹的枣木太师椅。其余众人只有席地而坐,面前也只有个低矮的桌子。听灵儿言道,原先聚会时,连低矮的桌子都没有,只把地当桌,天作幕。校场与聚义厅周围,彩旗招展,兵丁环卫,也有一种庄严的气氛。
接任仪式要在正午时分才开始,人们早早各就各位,会聚在一起,我自然不会让大家久等,也早早出来,坐在了虎皮交椅上,候着吉时的到来,心却忐忑不安地跳着。只把丁哥儿忙得不可开交,蹿上跳下,大呼小叫,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吉灵儿坐在了我的身边,脸上露着可人的微笑。
这大厅中两边分列两排桌案,一边坐着绿林帮的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等重要头目,倒也满满登登,并不松散。另一边是佳宾席位,只有东张西望的丛林三老和正襟危坐的不死凤凰项冲。丁哥儿也应该坐在那里,加起来也只五个人,显得松松落落,空空荡荡,我不由得有些伤心,这说明我的朋友太少,那项冲也只是看在吉灵儿的面上才留下来的。
洪山三虎全面负责大会的一切事宜,这三位老者虽算不上绝顶高手,却极富管理才能。老大红面虎李甲充当司仪,事无大小,由他吩咐。老二黄面虎李乙担任的是书记官,又兼帐房先生,各路英雄一一在他那里登记造册,并将所献之礼交给他记录上帐。老三黑面虎李丙掌管后勤,负责宴会的酒茶及来客的接待安排。关于安全方面,却是由吉灵儿及九山十八寨的山主、寨主们统筹的,殷天锡、张朝等人领兵把住三道关口,对每一个进来的人细细盘询。整个大会看似杂乱无章,但运行起来也是井井有条。
在接任仪式开始之前,是长长的、一连串的来者及礼单的报名,这一项目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对那些千辛万苦,带着礼物来到大洪山的山大王们来说,却是意义重大。每当那个亮嗓门的喽罗接过黄脸虎李乙递来的纸,高声喊出某某山,某某寨,某某人,献上某某物时,那场中便会传来不同的呼哄;有时是惊叹,仿佛是羡慕那份礼单,这时,那个送礼的人就会沾沾自喜,觉得很有面子;有时也会是冷嘘,仿佛是嘲笑那份薄礼,这时,那个送礼的人便会羞愧万分,觉得失了面子。我很想叫那个喽罗停下报名,但此时离正式仪式尚早,能让这些人干什么去呢?
正在我厌答答地听这无聊的报名声时,却见一名喽罗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低低地在李甲耳边说着什么,李甲听完,面带喜色地来到我的面前,高声道:“恭喜帮主,贺喜帮主,今有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来投,请问帮主该如何处置?”
“哦?”我一愣,不由得坐直了身,那厅中和场上的人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请他们进来。”我吩咐着。那个跑进来的喽罗兴奋地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人们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奇怪?”我身边的吉灵儿不由得说了一句。
“有什么奇怪?”我忙问道。
“那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向来由太行山的崔城雄统领,与我们绿林帮南北并立,互不相犯,今日怎么会投靠我们?”
“我知道。”我笑道:“这是淳于大哥给我的贺礼。”
不等我再加解释,门口迎宾的喽罗已高声喊了起来:“河北河东二十七州绿林总领,崔城雄率众求见秋帮主。”
“有请!”我叫道。早有人将话传了出去,但见一行人穿过校场走上聚义厅来,为首一个人,身高七尺,体态魁梧,相貌堂堂,颏下一缕黑髯,甚是雄伟,手里拿着一面三角旗和一把令箭,看了我一眼,怔了怔,好象不相信我会这般年轻,问:“你就是秋帮主?”
“正是。”我答道。
他立刻单腿跪地,他身后的三十余人众也一并跪倒,只见他双手高举着那旗和令箭,朗声道:“在下太行崔城雄,代表河北河东绿林,愿意奉请秋帮主为首领,今交上绿林旗箭,还请秋帮主接纳。”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灵儿低低地告诉我:“去扶他起来,收了旗箭。”
我忙站起身,来到崔城雄的面前,双手相搀,笑着道:“崔英雄,众位英雄请起。”这些人这才站起身来。崔城雄依然举着旗与箭到我的面前。我回头看了吉灵儿一眼,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崔城雄疑惑地看着我,眼中充满恐惧。
我向他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你们并非真心归顺于绿林帮,是不是因为淳于大哥强迫你们?”
“这个……”崔城雄犹豫着,大滴大滴的汗水挂上额头、鼻尖,很是为难。他身后的一位楞头楞脑的小伙子不由得叫道:“就是如此,你要怎样?”
我笑了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不敢强求诸位。”
“哼!你真会作好人!”那小伙子怒道:“淳于烈给我们每个人服了红花奇毒丸,若我们不听他的,他便不会给我们解药,一月之后,必定化脓而死。”
“有这等事?”我一惊,想了想,陪罪道:“列位英雄,我那盟兄做事确实古怪了些,但绝非我的本意。我不敢强求诸位入伙,但诸位既然来了,我就应将诸位当作贵客相待。你们放心,等我那盟兄到来,我一定要他交出解药,还诸位自由之身。”
“真的?”崔城雄不相信地问。
“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我决不会说假话。”我铿锵有力地回答。
崔城雄闻言不由得再次拜倒,万分感激:“不都说秋帮主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等先行谢过了。”
“不用谢。”我有些愧疚地道:“淳于大哥是因为我而做了错事,我还要请诸位原谅呢。”
“帮主客气了。”崔城雄答着。
我让黑脸虎李丙带着他们歇息,他们宁愿坐在一旁等候淳于烈的到来。我回头又看了看灵儿,她向我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坐上的众人,有的赞叹,有的摇头,那洪山三虎宛如蜡像一样无动于衷,不加表态。而对我满不友好的项冲,此刻却在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我,可是当与我的目光相触时,他又低下头去,依然那付旁观者的姿态。只有丛林三老在一唱一和地说着话,老糊涂说:“他又在冒傻气了。”老犟筋道:“有一点。”只有老东西在说:“嘿嘿,他聪明着哩!”丁哥儿也跳到了我的身边,拉了拉我,低声地埋怨着:“你这个浑球,多份势力不好吗?非要回绝?”我耐心地告诉他:“强人所难,别人表面上归顺了你,心里却在骂你,这样的势力还是不要的好。”
正说着,又有人来报:“天台山的王不安,峨眉山的辛梅娘拜见!”
“有请!”不等与别人商量,我便吩咐着。
王不安与梅娘雄赳赳气昂昂地起了进来,仿佛是豁出去了性命来闯老虎山一样。也难怪他们如此神情紧张,他们一进来,立刻发现所有的人都敌视地看着他们,有的人甚至怒火填胸,如果不是我在场,他们就要扑上去将之撕碎。
项冲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上大洪山,他当然知道天台山、峨眉山与绿林帮的过节,尤其是峨眉老尼冷无情,必要置人于死地。对于他们的弟子,在记仇比较深刻的草莽英雄面前,难免要吃亏。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又觉得如此太过露头,重新坐下,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他知道,这里面只有我的话管用。我一点也不怀疑,必要的时候,他会扑上来挟迫于我。
王不安与辛梅娘已经慢慢地走上了聚义厅,一瞅见项冲,梅娘紧张的面目油然一松,惊喜地喊了一句:“项大哥!”只有王不安依然面沉似水,装作从容的样子望着我,我却可以通过他鼻尖微渗的汗珠,看出他心里的不安。
“咦,你怎么也来了?”丁哥儿嘻笑着跳到王不安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当然忘不了曾被我们骗过的这个憨小子。
“是你们帮主请我们来的。”王不安一字一腔地道,尤其将那个“请”字咬得很重,分明是在提醒于我。
“是的,是我请他们来的。”我笑着答道,看了看吉灵儿,她却皱起了眉头,仿佛不大赞同我的做法。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有失地主之宜,客气地道:“你们请在项大哥旁边坐下。”那两个人倒是听话,来到项冲的左右坐下,我看到项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帮主,老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右边九山十八寨的山寨主中忽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道。我一看此人,清矍面孔,身形瘦弱,髭须斑白,穿着一身考究的水绸蓝衫,很是精神。这正是昨夜吉灵儿提醒我要注意的太湖水寨的老寨主——穿水鹈鹕施子山。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施寨主有何见教?”
“不敢!”他说道:“众所周知,天台、峨眉、北燕以及三世家等门派,一月前纠集官兵围剿我洪山大寨,可说与我绿林人士水火不同炉,仇深似海。帮主却为何擅自请他们门下来观看我绿林帮大会?”他的声音严厉微怒,说得众人都点着头,可知这是许多人的共同想法。我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吉灵儿却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施子山,你眼中还有帮主吗?竟敢用这种口气教训于人?”
施子山愣了一下,忙微弓身躯,沉声道:“属下不敢。”
“今日看在大会的份上,先饶过你这一回,下一次可要记住。”吉灵儿威严地道。
“是!”施子山翻了一下眼皮,我看到他眼中满含着怨恨。
灵儿不再理他,转脸面对着大家,高声解释着:“也许诸位还不懂帮主的用意,帮主只是想化解过去了的恩怨。我们立身于黑白两道争雄的江湖中,虽说人员众多,但说句实在话,却没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武林高手的人物。而黑白两道又对我们虎视眈眈,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冤家宜解不宜结。上个月的一场恶仗,我们与那些名门正派们两败俱伤,幸亏帮主出面方才大获全胜,两边都许诺尽释前嫌,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作朋友呢?”
她的话果然赢来了众多人的赞同,连项冲、王为安和梅娘也连连点头,我也被说动了。其实,当初我请王不安与梅娘时,哪有如此多的动机,只是凭着自己的好恶,想和他们交个朋友罢了。
等这小小的不快过去之后,王不安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提醒地道:“秋帮主可还记得你的允诺?”
我笑了笑,大声招呼着尤来久与范水流。那二人自知我就是帮主,简直对我敬若神灵,向其它的山寨主们大加赞赏,为我鼓吹,其实这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神气罢了。如今,听到我当着全体寨主们叫他们的名字,自然欣喜若狂,飞快地跑上了聚义厅,就要叩拜,我一把将两个人推了起来,玩笑地道:“再磕来磕去,非折我的寿不可。”这两人只是哂哂地憨笑,不作应答。我这才问道:“你们说要送与我的那辆豪华车辇呢?”
“帮主还记得呀?”范水流瓮声地道。
“当然记得。”我说:“我问了你三次,你都不说,我很想看看。”
“既然帮主想看,我就叫人将它推上来。”他说着走出大厅,我也跟在了后面。对于他们来说,我并未对别人的礼物过多留意,而独独要看他们的礼物,这简直就是一种殊荣。
车辇推进了校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灵儿和丁哥儿也跟在了我的身后,想要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帮主请看。”在范水流的指挥下,空空儿得意洋洋地慢慢拉开了帷幔,还在说着:“此乃天下罕有的奇珍,我略施小计便已到手,帮主一定会喜欢的。”
我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不由得恼怒起来,连吉灵儿也惊呼了一声:“慕容娇?”原来空空儿所说的奇珍却是慕容娇与南宫雁,这两个人如今躺在车里如睡着了一样国,肯定是中了空空儿的迷魂香。
“怎么样?美若天仙吧?”空空儿依然不知好歹地说着,却被丁哥儿一把薅住扔了出去,半天没有爬起身。再看丁哥儿,已经跳上了车,抱起娇儿大声地叫着。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愤怒地一甩袍袖,径直转身而去,留下尤、范二人呆呆地发愣。只有吉灵儿在大声地催促着:“还不把她们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