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霍秋朗远去,萧逸若有所思。原以为霍秋朗必定会有一番纠缠,不料他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动手阻扰,言语间却又夹枪带棒,其用意实在让人摸不透。“萧公子,你怎么有些魂不守舍?又惦记哪位姑娘了呀?”水柔裳在旁娇笑道,萧逸听在耳间,却无端感到丝丝寒意。他将思绪收回,只见水柔裳立在不远处,虽粉面含笑,眼眸中却有星点寒光掠过,逼视着他,隐见一丝倨傲。萧逸暗自心惊,叹息着:只怕这一次,仍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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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五月,春风早绿江南岸,大风镇却如蒙上了一层黄纱,少有绿色。镇子不大,零星散落着几处房子,一株株胡杨或前或后挺拔其间。镇外,一条官道延至远处,消失在黄色中。小镇虽地处偏隅,然因靠近玉门关,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在此歇脚、补充给养,却也不失热闹。
恰是正午时分,金乌炙烤着万物,戈壁滩上尤显闷热。人们躲在屋内享受着清凉,吃喝玩乐,街上空荡荡的,连那衣衫褴褛的小叫花,都躲在街角屋檐下,懒洋洋地躺着,半眯着眼小憩。
忽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得得地敲打着街面,却见三骑在漫漫古道上疾驰而来,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及一名戴面具的中年男子。他们风尘仆仆,仿佛历经了长途跋涉,然滚滚风尘掩不住他们的非凡气度。那女子策马至青年男子身侧,欢喜道:“萧大哥,日头这样毒,不如去前边镇上歇歇脚吧?”又听那青年男子道:“天这般闷热,确也不宜赶路。那就去歇歇吧。”
此三人正是萧逸、林青沅和段未染,半月前在醉云楼未搜出丝毫线索,他们便催马赶往边塞,今日方到大风镇。三人说话间,便已入了小镇,在镇前牌楼下一一下马,牵着缰绳缓缓步入,却只见到空荡的街道和迎风招展的旗幡,隐有喧闹声从街两旁一扇扇紧闭的门内传出。
林青沅怪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大白天的,怎么街上竟没一个人?!”段未染在旁道:“想来因为此地炎热,人们多躲在屋内了。公子,我们还是先找家客栈住下再说。”
萧逸举目四望,隐见街角人影略动,原来是一个小叫花子,想是被他们扰了好梦,正眯瞪着双眼,嘴中嘟哝着什么,皱着眉头缓缓离去,转眼消失在街巷深处。漫街的各色旗幡中,一面绣着“客栈”两个大字的镶边杏色幌子尤为醒目。林青沅远远瞧见,一马当先地走至客栈门口,推门高声叫道:“伙计,来三间上房!”说罢寻了个位子坐下,大咧咧地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
萧逸二人随后坐下,见林青沅如此,不由微笑。转身命伙计上些冰镇酸梅汤,段未染对林青沅笑道:“林姑娘,酷暑难当,不如来口酸梅汤解解暑吧。”林青沅轻啜一口略作品尝,放下碗淡道:“这酸梅汤比起我娘做的,味道差远了。不过在此边塞小镇,也算难得了。”段未染闻言心中一跳:她的母亲也会做酸梅汤?复而又想,酸梅汤乃是极平常之饮品,只怕天下妇人个个会做……
如此想过,段未染暗自嘲笑自己太过敏感,见二人不说话,只是打量这家客栈,便也不做声,灌了一口酸梅汤。只这一口,却让段未染刚复平静的心又起波澜:是冰妹!这个味道,只有冰妹才能做出!他想将碗放下,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思绪也不受自己控制,往事一瞬间涌上心头。
正巧一个伙计从旁走过,段未染忙叫住,指着酸梅汤问道:“伙计,这酸梅汤,是何人所做?”“是我们当家的。怎么,客官不喜欢这个味道?小的给您换去。”伙计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段未染急阻道:“不用收拾。它令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能否请你们当家的过来相见?”
伙计闻言,陪着笑道:“客官,我们当家的是不陪客人的。”林青沅在旁插道:“废话!让你去就去!”伙计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思索片刻后道:“客官请稍候。”快步向后院走去,仿佛还没看仔细,中途又回头打量了数次,终一撩帘子,进了后院。
这边,萧逸望着他师父,不解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徒儿从未见您如此激动过。”段未染正不知从何说起,就听林青沅在旁吃吃笑道:“这还不知道?肯定是段师傅遇到哪个相好了。萧大哥你可真笨。”段未染苦笑道:“不错,我怀疑伙计口中的那个人,乃是我失散多年的妻子……”
短暂惊愕之后,林青沅得意地笑起来:“果然我没猜错呢。段师傅,没想到你还有妻子。”萧逸却是吃惊不小:“师父,怎么以前未曾听你说过?还有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弄的?”段未染深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正打算将往事细细述说,忽然一人走至桌旁道:“各位客官,奴家是此处的当家,请客官们用饭。”说完将手中托盘上的菜肴一一摆上桌,随后大方地坐下。段未染听得声音,似被电触,忙打量这位当家,却只是寻常的关外中年女子,不美不丑,不卑不亢,一看便是久经江湖之人。
那女子微笑道:“听伙计说,各位客官定要见奴家,可是伙计不懂事,冒犯了各位?”萧逸观察段未染,只见他眼中流出失望之色,显见这位女子并非他所想之人。心中微叹,忙答道:“非也,只是当家的酸梅汤很合我师傅的胃口,以为是故人。如今见到当家的,才知乃是误会。我等冒昧了,还请恕罪。”
“这没什么,人在江湖,总难免会认错人。如此,各位请慢用,奴家告退了。”女子恍然,并不在意,起身便欲离去,忽听段未染颤声问道:“当家的可是扬州人?”女子打量着他,笑道:“奴家曾在扬州住过几年。”段未染接着问道:“这酸梅汤,当家的怎么做出这等味道?”“哦,这是在扬州时,跟人学的。”女子对此盘问竟不以为意,仍是笑盈盈的。
段未染仿佛看到一线曙光,紧问道:“那当家的可认识飞花女侠沈如冰?”女子眼中隐有一丝讶异闪过,复笑道:“奴家并不认识什么沈如冰。”段未染摇摇头沉吟道:“不对,这种味道,全天下只有她才能做出。”忽然,他目光炯炯逼视女子道:“从你刚才的眼神可知,你一定认识她,对不对?”
女子终于有了一丝怒意,面覆寒霜道:“奴家虽乃妇人,却也不曾被人小视!奴家既说不认识,便是不认识。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均与奴家无关。”说罢再不言语,甩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