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于姐姐……于姐姐……”
于素衣回过神来,发现根生正近距离的看着她,面带关切之色:“于姐姐,你还好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哦。”
于素衣有点恍惚,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右颊,摇摇头:“啊,没什么,可能是刚才打斗过于激烈,人有点乏。”
根生不疑有他,忙搬过一张矮凳,让素衣坐下,并舀了一碗水递给她。微热的温度透过粗瓷大碗慢慢渗进素衣的手心,渗进素衣的心里。素衣稳了稳心神,道:“你稍微收拾收拾,待会儿我们就出发。”
“啊?!——”根生张大嘴巴看着素衣,再扭头看看炕上睡得正熟的小女娃,有些踌躇。
虽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虽然早就憧憬有一天能够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是这么早。
外面的世界真有那么精彩吗?如果遭遇风雨,遭遇挫折,该怎么办?还有,这么一个稚弱的妹妹需要照顾,需要呵护。自己,真有这个能力么?
少年不免迟疑。
“后悔了?”素衣好似看透了少年的心。
“不!”少年咬咬牙。
“其实,后悔也没有什么用。”素衣淡淡地笑着,笑容中带股难以名状的讥诮,“后悔也好,不后悔也好,你再也找不着来时的路了。”
少年一怔,半晌也未答话,似在慢慢咀嚼素衣所说的话。
日已西斜,山林茂密,枝叶罅隙中透进的光线更是寥寥,仿佛已经入夜。
素衣看看身侧这个额头微微渗汗的倔强少年,以及他背上呼呼熟睡的女娃,忍不住道:“我来。”
少年不答,脚下步子更快了一些。
素衣不觉有些恼了,停下脚步,看向少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行,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少年也停下,回过脸来,低声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素衣嘀咕道,“你说不想成为我的负担?哈,自从你跟着我的那一刻起,恩,甚至更早,缠着我习武之时,就成了我的负担了。”
少年默然。
“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许是我以前所受福泽太多不知珍惜,所以必须在你这小子身上偿还吧。”素衣叹气。
“你——”根生偷眼看向素衣,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对于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谜团,总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你是说,以前你也曾……”
“是啊,曾经有个人,毫无保留的关心我,照顾我,包容我,给了我生命中的全部,可是我还不满足,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
根生想要回应,却见素衣眼睛虽然看着他,瞳孔却无聚焦,茫茫然魂不守舍,是以嘴唇动了动,却未说出话来。
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根生好想知道。
过了一会,倒是素衣先行回过神来,笑笑道:“不过那时的我,比你随和多了。起码,我不会随意拒绝别人的好意。”
几缕斑驳的月影,从密林的罅隙中倾洒而下,照在素衣似笑非笑的素面之上,隐隐的,似乎反射出淡淡的月白光晕,温润如玉。根生心中一动,径自盯着素衣,竟有些痴了。
直至那张脸带着一丝疑惑渐渐凑近,少年方才如梦初醒,不觉大窘,急急扯开话题:“于姐姐,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恩?”
“那日夜里,我在你家门口往里瞧,看见屋内黑影蠕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疑问埋藏在少年心中业已很久,此刻总算有机会吐露出口。
“黑影?”素衣想了一想,脸现好奇之色,“那天只有我在屋子里啊。”
“可是我明明看见有东西在蠕动。”少年不敢相信,欲言又止。
“那天夜里我从外面回来得很晚,胳膊又受了点伤,是以回来后坐在堂屋内包扎伤口,结果你这小子,就那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想起那日发生的事,素衣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包扎完伤口,无意间抬头,发现门口蹲立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对方追踪自己至此,匆忙出手。后来,才发现是前村那个老喜欢远远跟着自己的孩子。
“那你怎么不点灯?”少年兀自追问。黑灯瞎火地在屋子里转,自然容易令人生疑。
“这是我自己的屋子,闭上眼睛也分得清东西南北,还用特意点灯?”素衣笑叱道,“况且,习武之人,夜视的本领本就较常人为高。”
根生咋舌,忽然又想起她所说的话,急忙道:“于姐姐,你怎么会受伤?谁伤的你?”
象素衣姐姐武功这么高强的人,竟然也会受伤?少年很难相信。
素衣不答,朝根生伸手、瞪眼:“吃饱没事做了是不是?问这么多。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快将招娣给我。”
少年乖乖地将妹妹交给素衣背在身上。
一路无话。
次日早上,三人翻过山坳,来到一个小镇上。
经得一夜奔波,其实大伙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少年尚可勉强忍耐,女娃年纪幼小,即便刚经历丧父丧母之痛,也很快忘记了,连连喊饿。三人便在一个路边的茶肆里坐了下来。叫了一些馒头和稀粥,少年与女娃饿得久了,如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素衣看这这兄妹俩的吃相,心中暗自发愁:本想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终老一生,忘却红尘烦扰,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造化弄人,迫不得已再入江湖,还背上两个甩不掉的包袱。
这少年倒也罢了,现在再拖上个小女娃,难不曾自己真去当奶妈不成?
沉吟良久。待两个孩子吃饱,离开茶肆,素衣定住了脚步,清了清嗓子,道:“根生,你也知道,我也是朝廷追捕的对象,每日里东躲西藏,朝不保夕,所以……”
“于姐姐,我明白了。”少年沉郁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自己还未说完啊。
“我跟招娣绝对没有赖着你的意思,所以你不想带着我们的话,我们……我们……”少年紧抿嘴唇,埋头看地。
素衣长叹一声,面对这个倔强、自尊的少年,接下来想将小女娃寄放农家的话再也未能说出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最好乔装改扮一番,掩人耳目才是。”
少年闻言,眸子随之亮了起来。
少年跟着素衣来到一间杂货铺子,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出来。然后瞧见素衣先给自己换上一套粗布衫裙,往脸上抹啊抹的,面孔逐渐变得蜡黄粗犷起来,活脱脱一个乡下妹子。走在大街上,绝对不会引人注目。
接下来,素衣手撮一抹药粉,往自己脸上抹来。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着于姐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细腻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额头上轻轻触摸,带着温热的触感,令少年心中一动,随即想起了一件事。
“于姐姐,你每晚乔装打扮,假扮林先生来授我武功,别的都还好说,这嗓音却是有天壤之别。这是怎么做到的?”
“恩,我不太擅长易容,于是找件黑色衣衫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又怕你能认出来,是以每次见你之前,在喉咙口放一枚胡桃,如此一来,声音就变得嘶哑无比。”
“哦,原来如此。”根生点头。
“但是时间一久,喉咙便会疼痛不已。”素衣摇头苦笑。
“恩,难怪林先生要每隔两日才来为我授艺一次,”根生恍然,心下不觉平添不少歉疚,“是我不好,害得于姐姐吃了很多苦。”
“你知道就好,”素衣斜眼睨他,“所以啊,以后少跟我拧着干,我就谢天谢地了。”
“恩。”少年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是我学艺不精,若是精于易容,那时不光是声音,就连容貌,也是扮什么象什么,哪用得着这种笨办法啊。”
“啊?!还有这种本事?”少年不觉目摇神迷,心向往之。
“当然,江湖中这种奇人多的是。传说中有个百变书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说他是个童子,有人说他是个丫鬟,还有人说他是个和尚、村妇、书生、侠客、老媪等等,众说纷纭,他的易容功夫,天下一绝。”素衣兴致一来,侃侃而谈。
“啊——”少年的全部心思被素衣的话吸引了过去,不觉赞叹道,“于姐姐懂得的可真多啊。”
被人崇拜的滋味实在不错,于素衣眉眼弯弯,宛如两弯新月,“咳,咳,其实是别人告诉我的啦,是——”
下面的话嘎然而止。
“是谁?是谁?”根生兀自追问。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烦啊?!东戳戳西探探的,关你什么事啊?”素衣猝然发作。
想不到素衣姐姐翻脸的速度可媲美翻书,根生大张着嘴,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应。
静了一会,素衣一声不响,撒开步子,抢先走在了前面。
根生愣了愣,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