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于素衣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甚至连我自己事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李易风笑道，“但我清楚有人会帮我。”
“你是说师父？”于素衣渐渐有一丝明白。
“是的，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要耗费多少时日方能找得到你？但是她会想尽办法去找你。她找到，也就等于我找到了。”李易风笑道。
“嗯。”于素衣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会，于素衣道：“师叔，那么最终你是如何脱身的呢？”
“我在地牢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来，开始胡思乱想，想她是不是满足于此，就此罢休，想你是不是在花花世界中乐不思蜀，忘了我这个老头子。”
“师叔——”于素衣不依道。
“哈，无所事事时比较容易胡思乱想。当我开始寻思着是否应该出去之时，却瞧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平日里监视守护我的峨眉弟子多是些年长一些的姑娘，现在却换了一些生面孔，人数也少了一些。虽然她们只字不提，但是从她们略显急促的脚步及不耐的动作，我明白了一点：峨眉即将要有大事发生！
“不论这事是不是与我，与你有关，对于我来说，均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脱身机会。如果你没有上得峨眉，我可以趁着乱劲从容而去，如果你上峨眉来，我更得早点出去，赶在你卤莽行事之前制止你，以防做下什么日后后悔的事情。”
“既然如此，师叔为何不早点现身？害得我还以为你已经……”想起昨夜隔着栅栏所见的可怖一幕，于素衣犹自心有余悸。
“其实我前夜已经顺利从地牢里逃脱出来，稍加易容，混入人群之中，一面探听消息，一面留意寻访你的踪影，可惜一直未曾瞧见。唉，倘若早些瞧见你，也可少生许多事端。”李易风道。
“当时我就在场！只是师叔根本不曾留心于我罢了。”于素衣口中抱怨，心中却不禁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多生一双眼睛，多留心身边的人事。
“就你那副模样，任谁见了也认不出来。”李易风笑道，“若不是夜里那个任行教的什么堂主出言要杀了我，你自曝身份，大声喝止，我也不会瞧出。待得瞧出，却已然迟了。眼见你在场上跟她针锋相对，我在下面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也亏得后面形势混乱，人人自危，应接不暇，我才得以悄悄欺身而近，可未曾想还未等我逮到机会向你示意，你便神智大乱，那个林晓筠偷袭于你，竟连一点反应也没有。”李易风边说边频频摇头。
“我……”
“若不是我一把梨花暴雨针熄灭了周遭火把，暗了众人视线，又震歪了林晓筠宝剑的准头，你这条小命还能活到今天么？”
“嘿嘿……”于素衣手摸鼻子傻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师叔，我们现在哪里？”
“嗯，这是峨嵋山脚之下的一家人家，老夫妻俩以务农为生，家境颇为窘迫，我给了两锭银子，他们便将家里唯一的一张床给让了出来。”
“峨嵋山脚？”于素衣皱眉，“那是不是离得太近了一些？太危险，还是早走为妙！”
“嗯，确实不太安全，只是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李易风道，“好在那时场面十分混乱，我又是趁黑趁乱将你带走，一时之间不易发现。况且其他人等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所以他们关心的重点只是栅栏中的我。待得发现那人已死，必然积怨于任行教，这场争斗势必还会持续上好久。而知道内情的峨嵋众人，既要维持秩序，主持大局，又要偷偷派人寻找，无疑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还是危险了一些。”于素衣想想还是觉得不妥，急急起身，却觉得腰侧一阵剧痛，冷汗直流。
李易风掏出汗巾，轻轻替于素衣抹去额头的汗珠，“放心，有师叔在，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先歇着，我来给你换药。”
于素衣虽仍隐隐觉得不妥，但师叔那从容淡定的声音，好似一颗定海神针，竟让她的心慢慢镇静了下来。是啊，有师叔在的地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燥意已消，睡意便浓，尽管还有很多疑惑未能解开，于素衣却已什么也顾不得了，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已暗，于素衣急向四周看去，待瞧见师叔仍守在床边，方才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思方定。
李易风见她醒来，急忙问道：“素衣，身子感觉好些了么？”
于素衣感觉腰间疼痛感仍在，只是没有那么剧烈了，暗自运气一周天，气息浑无凝滞，心下大定，知道这腰间的伤乃皮肉之伤，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遂笑道：“好多了。”
“那就好，”李易风心中大慰，“看来这个伤药挺有效的。”
“是啊，”于素衣顺口接道，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入睡之前师叔的话，心跳蓦地漏了两拍，两抹淡淡的红晕染上双颊，呐呐问道，“师叔，是你帮我换的伤药？”
“哦，不，我让婆婆来帮的忙。”
“哦。”于素衣漫应道，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一阵轻松，又是一阵失落，交织在一起。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滞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李易风强笑道：“婆婆年纪大，又是女人，比较不会手忙脚乱，笨手笨脚的。”
“是啊，是啊，这样不容易弄痛伤口，”于素衣大声应和，“要知道我从小最怕痛的，一痛就会哇哇地哭个不停。”
“不仅怕痛，也怕吃苦，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让你吃药，哪回不是连哄带骗，折腾半天啊。”李易风笑着摇头道。
“师叔又揭我短！”于素衣噘嘴不依道。
“好了，不说，不说了。”李易风笑道。
依稀，又回到了几年前i两人相处的模式，温馨中带着两分宠溺，两分纵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师叔，如果说你从来没有被带到后山山洞，” 于素衣说出自己心中久藏的疑问，“山洞里的那个人就是假的了。”
“对。”
“那么师父——”于素衣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措辞，“她应该是事先知道的，不是吗？”
“嗯。”
“如果这样说来，岂不是故意……那什么？”
“你是说欺骗？”李易风缓缓道，“是的。”
“可是为什么？”于素衣大声问道，“师父是峨嵋一派之长，她为何要如此做?她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对峨嵋，对她自己的声誉会产生什么影响么？”
“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打算。”李易风垂眸看向地上，慢慢道。
“什么打算？”
“她这么做，自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将负面效应降到最低。首先，她的目的是你，通过广为传播我的消息，引君入瓮，这一点，她已经做到了，而且，做得相当成功。
“其次，关于峨嵋拥有武林秘笈的传闻，外面已经传得风风火火，想要隐瞒势必很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将秘笈贡献出来，落得个清净。
“但是她耗费半辈子心血所得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送人就送人？所以，她绝不会将真的秘笈，或者秘笈的线索拱手相送。拿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个西贝货。
“但是，她不这样做，就不能取信于人，所以，她必须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有这样，大家才会相信。”
“只是，有那么多的老江湖在场，难道她不怕西洋镜被拆穿么？”这是于素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怕，所以她肯定做了许多的准备，包括如何将戏演得十足十，包括对下面的部分弟子也封锁消息，甚至可能还包括，将这个冒名顶替的人的舌头割掉。”
“割掉舌头？！”于素衣瞪大眼睛，骇然道。
“这样，即使她不得不陪大伙将戏演到最后，也不至于露馅，大伙会认为‘李易风’为了严守秘密而咬舌自尽，除了佩服这位‘李易风’的硬气外，还一点也怪不到峨嵋的身上。”
“真是厉害！”于素衣猛的一拍床沿，“难怪玄净大师问她如何处置师叔时，她说全无主意，任凭大伙决定呢，原来她根本不在意这回事，不仅如此，恐怕她还暗暗希望大伙打得你死我活，天下大乱，这样可以从中渔利了。”
“这也有一定道理，毕竟与其他门派相比，峨嵋门人少在江湖走动，名声地位不是很高，如果他人为了秘笈大打出手，元气大伤，此消彼长，峨嵋在江湖中的地位就会提升不少。”李易风点头，“不过我认为这不是主要原因，她想要瞒过那么多人，让他们相信，唯一的方法，那就是：让他们相信这个人是峨嵋万般无奈之下方才交出的，同时这人也是他们费尽心力才抢到手的。只有努力才会得到的东西，人们才会珍惜；只有付出才会得到的东西，人们才会相信。这就是人的心理。”
于素衣默默点头。
人心，确实就是这么难解。
只有当你了解人心与人性之后，很多貌似悖论的现象，才会有合理的解释。
于素衣低声喃喃道：“难怪当时师父再三跟我说，让我放心，她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局，碍于场上众人，她只能暗示我师叔没有危险，不会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可惜我生性愚钝，毫无察觉，只是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还傻傻地跟她谈什么条件，结果，败得一塌糊涂。”于素衣双手捂面，颓然叹道，“我，就是一个傻瓜，傻傻的被人牵着当猴耍。”
李易风伸出双手，覆上于素衣的手，一会，将她的手从面部拉开，看向她的眼睛：“素衣，你知道的，你并不傻，只是关心则乱。你告诉我，如果你知道我仍然在她的手里，要求你帮她一起欺骗大家，你会吗？”
于素衣默默地看向李易风，我会吗？
我会吗？
如果是为了别人，我不会妥协；但如果是为了师叔你呢？
我记得曾经对那个顾青云说过，不会为了救师叔去做任何有违师叔初衷、有违江湖道义的事情，当时说得是那么的铿锵有力，但真的到了眼前，眼瞅着师叔在自己面前生不如死，自己还会那么坚决吗？师叔真的希望自己这样吗？还是说这只是自己的揣测？
李易风将于素衣的默然看做了否定，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的，是吧，素衣?”
于素衣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不管这世界如何变化多端，师叔，还是自己所熟悉、所尊敬、所挚爱的师叔，他可以为自己所爱之人背负骂名，但绝不愿别人为自己而丧失原则。
生命中，本就应有如此之重，与如此之轻。
“我自然不会。”于素衣展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