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的卧房到大堂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六年来,这条长廊我走过无数遍。甚至在很多的梦里,我还会走在这条长廊上,而在梦里,它通常总是昏暗的,即使我练过暗器,视力胜于常人,也总是难以摆脱那种朦胧,前路未明的感觉。
今天它却分外的明亮,使我的眼睛几乎有一点睁不开。我轻飘飘地走着,几乎又以为是在梦中。
师姐走在我的身后。但通常她与我并肩而行,或走在我前面。
每次走在这条长廊上,她就很少开口,今天更是不发半点声音。我数次回过头去看她,见她的眼神遥远而缥缈,使我不得不咽下本想开口跟她说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想跟她说什么,这一刻,是我感觉和她距离最遥远的一刻,我也渐渐开始感到迷惘,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再长的长廊也终于走到尽头。
大堂上,坐着我的各位师伯和师叔,另有一个儒雅的陌生人坐在客座上。师伯和师叔们有的微笑着看我,有的低声交头接耳。
我脑中一直轰鸣作响,如僵尸傀儡一般行走,也不知如何进的门,行的礼。耳中听得师父的声音遥遥传来:“颜儿,小隐,这位是隔殊城的邬先生,专程来替少城主夏少侠向小隐提亲来了。”
这句话瞬时将我震醒,我茫然看去,邬先生也从椅上站起,向我轻轻一揖,含笑地道:“小隐姑娘安好?不才邬仁安代少城主向姑娘问好。”我勉强地点头回礼。邬仁安接下去道:“自从上次少城主与姑娘一起襄助木老拳师以来,他便对姑娘念念不忘。回城便夸姑娘是难得一见的人品,相貌好,武功好,更是冰雪聪明。”
师父听到这里,笑着谦逊道:“少城主太过奖小徒了!”
我木然听着,不发一言。
邬仁安正色道:“本来不才也以为我家少城主言过其实,哪知今日见到小隐姑娘,才知她比起少城主所言更要胜上百倍,难怪我家少城主一过完年就急着要我来提亲。”
他轻咳一声,道:“不是不才自吹自擂,我家少城主的武艺人品全掌门都曾过目,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与小隐姑娘可说是天造地设,堪称良配。全掌门如能玉成此事,则他日必成为武林中一段佳话。”
师父笑了笑道:“这是好事,全某当然赞成。只是少年人长大了,难免有自己想法。倒不妨来问问小隐她自己。”
我听师父明确表态赞成,不由得心里一沉,眼见师父转向我,笑盈盈地道:“小隐,你可愿意嫁给隔殊城少城主夏羽温?”
此时我已彻底清醒,知道如果不一口拒绝,等师父把我嫁入隔殊城,我就永远和师姐天各一方了,刚才惘然若失,如置身云雾,此刻却坚定下来,张口就道:“不。”
邬仁安的脸色变了一变,大师伯和二师伯目露惊讶地看着我,师父却像是预料到了似的毫不动声色。
寂静片刻后,四师伯恍然似地道:“小隐,咱们是江湖中人,大可不必像大家闺秀般扭捏作态,你心里怎样想,直说就是,大家绝不会笑话你。”原来她是以为我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开口说好。此话一说,有几位师叔也不禁面露微笑。
我摇头道:“不,我是真的不愿意嫁给夏羽温。”
邬仁安的脸色逐渐难看,要待发话,看了看师父的脸色,终于忍住。
师父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缓缓道:“夏少侠年少英俊,性格沉稳,而且无论家世、人品、武功都足堪与你匹配,多少女子都想嫁入隔殊城而不得。他偏偏看中了你,也可说是你的福分,你为何不愿?”
我不敢去看师父的眼睛,只低着头道:“夏少侠的确是少年英雄,只是…只是我确实不喜欢他。”
邬仁安微微冷笑,道:“小隐姑娘是认为我家少城主配不上姑娘了?”想起夏羽温生性高傲,却对我主动讨好,我心里浮起些许愧疚,但要我为了这些许愧疚而去嫁给他,从此与师姐天涯两隔,倒还不如立即去死,低声地道:“是小隐自惭形秽,配不上夏少侠。江湖上的好姑娘千千万万,请夏少侠另择良配。”邬仁安一时倒说不出话来,转首去看师父,道:“全掌门是一派掌门,又是小隐姑娘的恩师,难道就由得徒弟这样任性?”
我在这时只觉得孤立无援,略微抬头看向众人,希望有人能帮我说句话,却见几位师叔师伯都是满面不解的看着我,没有人打算替我说话,在他们看来。能被隔殊城看上是难得的殊荣,偏偏我这样不领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但她们都想看师父的意思,不愿抢先说话。我微一扭头,见师姐退在我身后两丈远的地方,始终看着地面。她鬓边的发丝柔软地垂在耳畔,脸色不再苍白。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痛,暗暗想道:“倘若被求婚的是师姐,她会不会这样回答?”刹那间心头涌起的却是一阵恐惧,我不敢再深想下去,静听师父如何作答。
师父沉吟了半晌,笑道:“小隐这孩子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我可是很想把她留在身边呢!本来贵城来提亲,我心里虽不舍得,但也不想耽误了她的终身。不过她毕竟年纪还小了些,还是小孩心性,丝毫没有成家的准备。依全某看,成亲之事,不如过个几年再来商议,邬先生以为如何?”
邬仁安的脸色由青变灰,气哼哼地道:“全掌门既然如此说,那不才也只好如此回去复命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大师伯急忙跟上去劝慰。堂上只呆立着我和师姐,我心里虽然一宽,但仍是惴惴不安,怕师父追问我为何不愿嫁,又怕她忽然改变主意,强逼我嫁。师父却斜靠在椅中,仿佛正在沉思,师叔们未得指令,也不敢离开。
过了半柱香时间,师父忽然一拍茶几,喝道:“小隐,你和你师姐是怎么回事?”声音严厉,响彻整个大堂。
这句话石破天惊般突然在我耳边炸响,直惊得我魂飞魄散,不由自主扑通跪倒在地下,颤声道:“师父…你…你说什么?”师父面色如铁,厉声道:“你现在还在装糊涂,难道当我是瞎子么?”转过目光,向着师姐道:“颜儿,你来说!”
师姐早已跪下,比起我来,更为惊慌失措,嗫嚅道:“师父…我…我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父坐在椅中,只是冷笑。旁边的师伯却都有些莫名其妙,三师伯看了看我们,再看看师父,小心翼翼地道:“掌门师妹,这是怎么一回事?小隐和颜儿可是闯了什么祸?”
师父冷冷地道:“三师姐,你来问问颜儿,问她为什么小隐不愿嫁入隔殊城?”三师伯有些奇怪,微蹙了眉头,看了看师姐道:“掌门师妹,这我就不明白了,是小隐不愿意嫁,难道也与颜儿有关?莫非…是她让小隐拒绝这门亲事?”
师父冷声道:“请三师姐自己问她吧!”语声突然黯淡,竟是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仿佛多年的辛苦尽随流水一般。
耳中听得三师伯已在问师姐道:“颜儿,你告诉三师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用回头看,我也想象得出师姐此时定是难堪到了极点。我猛然间把心一横,抬起头来,大声道:“你们不用问师姐了,我来说。我之所以拒绝隔殊城,是因为我心里早已有了人,除了她,我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此言一出,师伯师叔们都面露惊讶之色。师父右眉轻轻一挑,道:“哦?那么你的心上人又是哪一位?”师伯们都专注地看着我,等着要听我的答案。我已没有时间再去权衡利害,只能接下去道:“我爱的人是师姐。”这句话声音虽不大,却叫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只有呼吸之声可闻。
师父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她,此时,我多么希望身后的师姐也能说出一句同样爱我的话来,我等了片刻,她始终不发一言。
话既出口,我反而释然,心道:“到了这一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们要把我怎样就怎样吧,总之除师姐外,我再不愿与任何人相守。”我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各位师伯师叔,她们都是我的长辈,平时有的亲切,有的慈爱,此时一无例外地全都目瞪口呆,用我最最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面上呈现出各式各样的神情,有震惊的,有不能置信的,还有困惑的。隔了一会,四师伯清一清嗓子,道:“小隐,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没有犹豫,我立即重复了一遍。只要能不嫁给别人,我愿意生生世世地重复这句话,直到师姐对我的心意明明白白,从此再无猜忌。
四师伯突然干笑一声,道:“小隐,你是个孩子,还不明白。你和你师姐只是姐妹之情,与男女之爱是不同的。”有几个师叔已在点头,我转过头去看着师姐,一字一顿,缓慢却坚定地道:“不,四师伯,小隐明白的很。小隐对师父和各位师伯师叔是仰怀感激之情,对诸师姐师妹是手足姐妹之谊,惟独对师姐,是想朝朝暮暮,一生共度。”直到我这句话说完,师姐还是低垂着头,不肯抬头看我一眼,我心里一阵失望。
壶里的沙缓缓漏着,师伯师叔已听明白我的话,一张张脸上都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来,仿佛我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在心里苦笑一下,却并不后悔。我的确是爱着师姐,这已经是一个事实了,又如何回避呢?就算当着再多的人,再隆重的场合,我仍会愿意说出我心底的真实来。
师父冷笑道:“你们都听明白了?她说她要和她师姐共度一生。哼,我早就看出来了,练剑的时候就在眉目传情,连祖传的匕首都不想要了!”猛一拍掌,将手边的茶几拍得四分五裂,喝道:“颜儿,我把小隐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教导她的?”
师姐的脸泛上一阵潮红,又随即褪成惨白,道:“都是我的错,任凭师父处置。”她刚说完,我立刻说道:“这与师姐无关,她只是尽责教我武功,照顾我,是我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她的。师父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人,不要为难师姐。”
师父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微笑来,道:“到现在还在我面前放肆,你就不怕我将你处死?”师姐在我身后打了一个寒战,哀求道:“求师父念在6年的师徒之情,手下留人。”
此言一出,我突然想到,难道师姐是怕我受到伤害,所以才不敢像我一样,吐露心意,那么,她心里或许也是爱我的?一念及此,我不由得满心欢喜,要不是看到师父铁青着脸,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什么处死不处死,早已抛在九霄云外,大声道:“就算师父要处死我,我也还是爱着师姐,不可能更改了。”
师父还未说话,七师叔已怒道:“小隐,你这样大逆不道,败坏伦理纲常,还敢大声说出来,真是连禽兽都不如,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这一句话如最尖的刺,一下子刺入心口,令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有悖伦理”,我曾想到过,毕竟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和女子结为连理,共度一生。可我不明白的是,我只是爱着师姐,没有去杀人放火,陷害忠良,出卖朋友,为什么就是大逆不道,败坏伦理纲常了呢?还竟然连禽兽都不如?
“颜儿,你也和小隐一样想法吗?”师父森然地问。
“颜儿不敢。”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能叫我害怕,此时她的这句话却一下子让我如置冰窖,师姐,如果你是爱我的,为什么要妥协?我什么都不怕,难道你却怕死?我回过头去,想要看她的眼睛,她明知我在看她,却不愿抬头看我一眼。
师父看了师姐一眼,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依我看,小隐,你还是到地牢里好好考虑几天吧。”
地牢的大门开了,吱呀声中,师父走了进来。几日不见,她的鬓边已见霜华,嘴角略往下牵,眼神既锐利又慈祥,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我在心里颤抖了一下,浮上些微的愧疚和无地自容。
师父走到我的面前,隔着铁条看我。我跪倒地上,向她磕了三个头,她没有阻止我,在此刻我们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要表现出歉疚,而另一个要表现出尚有余情。我在心里明白师父之所以这样做,是暗示事情还没有到断然决然的地步,只要我妥协,转机不是没有可能。
一切要看我的表现。
她身后的弟子,即我的大师姐,在师父身后摆出一张椅子,表明师父打算和我进行一次长谈。她愿意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再次暗示她还是愿意努力来挽救我的。
师父在椅上落座后挥一挥手,示意大师姐出去。她并不急着说话,先是看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要弥补这些年来对我的疏忽,我也看着她,沉默着。
“小隐,你长大了,现在是个漂亮姑娘了。而师父,也老了。”她感慨地说。这句话温和到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师父还是当初我第一眼看到时的样子。”
她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否出自真心,“我还记得六年前你的样子,瘦得一阵风也能吹倒,我抱你起来,就像抱了一只小猫。”
我苦涩地微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师父的养育之恩,小隐没有今天。”
师父点了点头,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她眉毛陡然竖起,喝道:“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对得起我?”
我跪了下去,低声却坚决地道:“我对不起师父,任凭师父处置。”这一句话显然出乎了师父意料之外,她措手不及,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她叹到:“你平素里一直很乖巧温顺,想不到遇上大事会这样倔强顽固。看来我对你还是不够了解。”
我应道:“师父平时事情多,不能一样样事情了解过来。”
她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我甚至觉得连牢房的铁条都要被她的目光熔穿了。她又说道:“小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只要认个错,从此决口不提爱你师姐的事,就还是我的好徒儿,众师姐的好师妹,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待你。”
等她说完了,我才说道:“我爱师姐,我没有错。”我知道师父是爱我的,她要我回去,回到以前那个不识情爱滋味的小隐,可是感情已经发生了,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去?我又怎么能假装从来没有爱过师姐呢?
师父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强压着怒意,道:“我念在师徒之情,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恃宠而骄!”
“小隐不敢。”说完这句话,我眼前金星乱舞,身子摇摇欲坠,终于栽倒在地上。
再醒过来时,见师父已进了牢房,半蹲在我身前,右手正从我的人中穴上拿开。她眼中的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意。
我支撑着爬起来,仍是在她面前跪着。她直起身来,淡淡地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答道:“大约是五六天。”
她一直看着我,微微冷笑:“看样子,你是打算宁死不屈了?”我垂首不答。她却又道:“过一会儿,我会叫你大师姐熬些莲子羹来,你把它喝下去。我还不想见你饿死。”我想了一想,应了声是。
师父转身走出了牢房,却并没有把门锁上。她重新在椅中坐下,开口道:“小隐,你是哪里人?”语调缓和,声音平稳。我一怔,答道:“应该是杭州人氏。”她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姓什么?”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师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之色,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从小流落街头,无父无母,少人关怀,等到你来到谪缘门下,你师姐与你朝夕相伴,日夜照顾,你有所依赖,难免心存感激,这也是人之常情。”说完,她目光注视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立时领悟过来:“师父是在暗示我对师姐的感情只是日久而生的亲情和一时的依赖,而非由衷而发的恋慕之情。”心头一阵苦涩,缓缓地说道:“我明白得很,我对师姐,不仅是感激之情,而且…而且是愿终身厮守的爱慕之情。”师父厉声喝道:“荒唐!两个女子怎能相爱?”我听了此言,身子摇晃,不得不伸手抓住面前的铁条,师父欠了一下身,似乎是要起身来扶我,然而最终还是坐在椅上没动。
我定一定神,低声道:“师父今天可以杀了我,但我的的确确是爱着师姐。师父可以不信,我却不能不信。”
师父充耳不闻,道:“你天资过人,我肯定你将来必成大器。师父总是会老的,这掌门之位总是要传给下一代弟子的。我看下一代弟子中,资质胜过你的,并无一人。你明白师父的意思吗?”
我抬头望去,只见师父眼中仍有期盼之色,随即又瞥见她鬓边的白发,忽然心中一酸,哽咽道:“师父一片苦心,弟子焉能不知?只是…只是…”再也说不下去。
师父见我如此,再不发一言,从椅上站了起来,走出了地牢,身后只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我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原地,不想起来,感觉地下的寒气沁入肌骨。与其说是要赎罪,倒不如说是要折磨我自己。我不相信我有罪,可是所有的人都说我罪大恶极。我不相信我背离世界,可所有人都将我唾弃。
地牢里冰冷彻骨,我一连几天未进粒米,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魂魄似要离体而去。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到师姐:“不知师姐现在如何?师父有没有折磨她?
随即想到她说那句“颜儿不敢”时淡淡微冷的语调,心中一阵绞痛:“难道又是我自做多情?她根本对我毫无情意?可她为何用那般的眼神看着我?为何一提及悲情使就难掩酸意?又或是她察觉我对她的情意,却来故意戏弄我?”千思百索,始终找不出我想知道的答案来。
正想着,牢房外又有动静,我心里一跳:“难道是师姐终于来看我了?”惶恐期盼间,开门进来的却是大师姐。
她端着一碗物事,来到我的牢房外,从铁条空隙里将碗递给我,道:“师父命我送来的。”眼睛看也不看我一眼,声音冷漠。
我接过碗来,正待开口说话,猛然间瞧见她的脸色,不禁颤抖一下,但关切师姐的念头战胜了一切,踌躇片刻,我还是鼓足勇气问道:“大师姐,你知不知道…我师姐她好不好?”大师姐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说道:“快吃!”声音中不带任何情感。
我手一抖,无言地将这碗莲子羹喝了下去。大师姐接过空碗,正要转身离去,我又怯生生地叫道:“大师姐…”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我顷刻之间如置身冰窖,全身战抖。她已不是往昔我所熟识的大师姐,她看我的眼神又是鄙夷又是厌恶,还夹杂着说并不出的恐惧,仿佛面对的不再是朝夕相处的手足姐妹,而是一条幻化成人形的千年妖精。忽然“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我的脸上,再不看我一眼,转过身就走。
我怔在当地,好一会儿失去知觉,慢慢地只觉得胸口闷塞欲炸,浑身的血都倒涌到了脸上,随即又急降至脚底,举袖欲擦,手却停在半空,兀自颤抖,半天举不上去。过了一会,唾沫在我的脸上渐渐干涸结冰,我胸中也慢慢平静下来,暗暗对自己道:“小隐,你既然选择了面对真实,就应该准备好接受一切,连这一口唾沫都承受不了的话,还说什么连死都不怕?”
我倚在墙角,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这些话,数次眼泪逼近眼眶,每一次都硬生生地强忍住。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想成为任何人,就是不愿做我自己,我不想与众不同,只渴望和大家一样,可我却爱上了师姐。我无法躲避,无法欺骗,这是我的宿命,我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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