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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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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幽山的地牢虽建在平地,但地势偏低,加上一向少有人犯,室内空气污秽潮湿,牢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倍觉凄凉。师父起初把我投进来,是认为我撑不了几天就会妥协,可她也料不到我顽固至此,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呢?或者她对我彻底失望,决心将我处死?那样也好,我从不知道我的人生竟会是这样,自己也觉得茫然到了极点。人人都说我禽兽不如,可我无法控制感情。又有谁会料到爱会这样发生?

听说致幽山最重的刑法是把囚犯绑在天谴峰的山顶,全身割二十四刀后任由苍鹰啄食而死。但谪缘派自创派以来,只以这刑法处罚过一个严重犯规的叛徒。据说那叛徒哀号了三夜,喉咙撕裂,又抽搐了好半天才终于咽气。

我并未严重叛教,想来不至于如此,多半是被杀示众。但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约约情愿受那苍鹰啄食之刑。师姐既然不爱我,众人既然唾弃我,我只想将自己折磨。

胡思乱想间,又有人开大门进来,我一惊,暗想:“难道又是哪位师姐来吐我口水?”情不自禁朝墙角缩了缩。等到这人来到铁条前,轻声叫了声‘小隐’,我才稍稍抬头去看,却是平时和我说话最少的二师伯。

她出人意料地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隔了半晌,忽然说道:“可怜的孩子!”伸手进来,摸摸我的头发,我再也忍不住,这几天来所有的委屈和着泪水一起倾泻而出。二师伯轻轻地替我抹去眼泪,摸到那块半融的冰道:“咦,这是什么?”我吸一吸鼻子,道:“这是大师姐吐在我脸上的口水。”

她先是不解,随即恍然,目光中露出一丝愤怒,却慢慢转化为无奈,开口道:“小隐,你也不能怪别人,毕竟,你所做的事情太惊世骇俗了。”我的心又沉了下去,颓丧道:“不错,我被所有人不耻,二师伯,你还是走吧,不用理我。”

二师伯却伸长手臂,硬将我从地上拉起,对我温和一笑,道:“你师父不在这里,就不要再跪了。腿麻不麻?”我摇摇头,想要站起,却一个趔趄,忙抓住铁条,她急托住我。

我支撑片刻,等到麻木最终过去,说道:“二师伯,你能来看我,已是小隐难报的大恩了,我很感激。”想了一想,终于又接道:“但如果你来劝我向师父认错,那只好请恕小隐难以从命了。”

她打量我的神情,见我说的毅然决然,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小隐,你关进来,也有六天了。六天里,我无时不在想你的事情。那天你在众人面前说出…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着了什么魔,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想要说话,她却摆摆手,不让我插嘴,继续说道:“不过,小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心里知道,你决不是个坏孩子。我不管你其他师伯师叔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喉咙一阵哽咽,想要叫她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她也是一阵难过,自言自语地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忍心把你关到这种地方来?”随即又安慰我道:“小隐,你别着急。我会跟你师父说,让她早日把你放出来。虽然她是掌门,好歹我也是她的二师姐,我说的话,她也要考虑考虑的。”

我摇了摇头,意谓不必了,她却又接下去说道:“不过,你也不能让你师父不好下台。只要你肯低个头,说一句认错的话,马上就可以从这个牢房里出去了。”我听她说了半天又转回到劝降的调子,心想:“我如果要屈服,刚才就可以跟师父认错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但二师伯毕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能太伤她的心,想了一想,道:“二师伯,我就算去跟师父认了错,我心里也还是爱着师姐的,不可能因为我认了这个错,就会忘记我对师姐的爱。既然如此,那认不认错,实际上又有什么区别?”

二师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苦笑道:“小隐,你说的好象也有道理。”低下头去皱眉沉思。我心想二师伯毕竟心思单纯,倘若是师父,绝不会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我转过话题,道:“不知道师姐现在还好吗?”

二师伯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个,你放心吧,你师父没有为难你师姐,她现在很好。”说完这句,她眉心微皱,仿佛在斟酌该不该说,隔了一会,终于说道:“小隐,我始终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上你师姐?你们都是女孩子啊!”

我无语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从未想到过会爱上师姐,我一直当她是姐姐,是半个师父。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爱上她了。”二师伯的表情更为困惑,却不再说什么,摇着头出去了。

一连好几天,都再没有人来。师父也不再以禁食来逼我就范,派人按时送来三餐。我在牢里关了十来天,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此时下定决心,不管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会坦然面对。回想过去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时常有不敢置信的感觉。在堂上坦白的时候,或许情势所逼,只是一时冲动,才会不顾一切,如今真真实实地被关进牢来,我仍是无怨无悔,这才明白我是的确爱着师姐,并且愿意为爱她而付任何代价。大师姐的口水也罢,二师伯的好言相劝也好,都难让我更改初衷。此刻反而定下心来,生也罢,死也罢,我已置之度外。于是定时吃送来的饭菜,在茅草铺的床上按师父传我的口诀练功。停下来的时候,也会在窗外的风声中发呆,想念师姐和过去的一切。

师父又来看过我一次。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光复杂地注视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她。她不开口,我也不说话。我想她早就放弃了挽救我的念头,只是不知要如何处置我才好。不杀不足以儆同门,杀又有点于心不忍。

这就是我的人生么?难道我注定活得孤苦,死得凄惨?唯一能带给我温情的人,我却注定不能与之相爱。既然如此,生或死,对我又有什么差别?

师姐,我不怕死,既然选择了自己的心,那么刀丛也好,炼狱也好,我都不会再有任何怨言。只是我实在怨尤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从一开始,我揣测你的心意,不知你爱还是不爱。到现在,我已彻底迷失,不知道哪一句话才是你的心里话。这样地别离,叫我如何甘心?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亲耳听你说一声你爱我,要我付任何代价,我都义无返顾,甘之如饴。师姐,师姐,你到底会不会来?

大门忽然响了,一人湍急的脚步响起。我心知这绝非师姐,她即使在再紧急的情势下也不会有失风度。她总是优雅从容。

果然来的人是二师伯,她的脸上布满了惶急,奔到铁栏前,气息不稳地道:“小隐,不好了,你师父已经决定要处置你了!”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淡淡一笑,掏出手帕来,替她抹去额上的汗,道:“二师伯,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吗?”

二师伯劈手夺去手帕,道:“都什么时候了!小隐,你再不认错就没命了!”我苦涩地一笑,低声道:“我早就做好死的打算了!师父是要押我上天谴峰吗?”

她摇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她说今天子时之前,如果你还不知悔改的话,明天就将你处死,免得你活着丢本派的脸。”

“我丢了本派的脸?”我恍惚地想,如今死在眼前,我心里空无一物,再无牵挂。只是师姐,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看我?她当真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眼前的二师伯口唇翕合,仍在竭力劝说我去认错,神情恍惚间,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才十六岁,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早知是如此,我是否情愿六年前的那一天根本没有遇见师父?也许冻死,也许饿死,也许被欺凌而死,总胜于心碎而死。

我转头看向窗外,寒冬的景色被框在一方小洞,本来冬季已经很久,但从我的眼睛看去,劲风掠过枝头,渐渐和煦,竟而生出凉爽之意,白雪从枯草上消融,渗入地下,地上又冒出新生的青草来,丝丝茸茸绵延到天尽头。冰凌从树梢一层层褪去,却一支支叠出粉红的芙蓉,碧绿的荷叶,眨眼间已泛出十里荷花的长景,覆盖了整座山头,夏风似乎还将花香阵阵送来。荷花丛里,穿曳而行的小舟,采莲女的曼声吟唱,湖边卖菱人的吆喝,依稀便在眼前耳边。

刹那间,我猛然惊醒,那是我的家乡杭州,而非我现在身处的致幽山。

我收回目光,不忍心面对她,看着地下,缓缓说道:“二师伯,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小隐,你还好吗?”牢外的人却换了一个声音。我一惊,抬头看时,面前的人深邃的眼色正看向我。

我浑身颤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师姐凝视我许久,才叹声道:“小隐,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低声地道:“是师父让你来的?”她不置可否,从臂弯上抖开一件厚斗篷来,给我披上。我凝望她的脸,她还是碧空下,白雪上,梅花前,教我练剑的那张我深爱的脸。可这张脸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憔悴和忧伤。

我已经猜到是师父派她来劝我的,心中微微一酸,道:“师父不叫你来的话,你会不会来看我?”师姐一阵沉默,道:“我…会的。”语气中听不出勉强或是欣然。

我的心已在万丈深渊的下面,心神皆不知所踪,迷迷蒙蒙地看向前,目光正好落在她腰间的丝带上,那里系着我送她的一个小小玉环。师姐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仿佛看不见她,越过她的肩头,许多年前的场面却一一从心深处浮现,出人意料地清晰。

我一直都是一个孤儿,没有关于爹娘的点滴记忆,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从来到致幽山上的那一天起,致幽山上的全部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从师父把我的手交到师姐手里的那一天起,师姐就成了我全部里的全部,也许早在我知道之前,我就已爱上她了。

可她呢?我绝不可能是她的全部,她的心深过致幽山最深的山泉井,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师姐,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在这一刻,这句话在我心里来回了千万遍,却终于被我咽下。

“小隐,你是不会妥协的了?”她的语气显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多此一举。

我缓慢地展开一个笑容,柔声说道:“师姐,我是那种只肯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的人。”她的脸上像忽然挨了一掌似的一阵僵硬。过了一会,轻轻地道:“你拿定的主意,从来就不会更改。”

我点点头道:“不错,我喜欢你是事实。我不能骗我自己,也不愿意骗大家。”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我回望着她,心里早已不抱希望,知道自己即使不死,余生也不会再快活了。

她打开牢门,走到我面前,我始终都无法移开目光。

良久,师姐轻声道:“小隐,你饿不饿?我带了点心来?”

我仰起头看着她,颤声问道:“师姐,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我很想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是妹妹呢?还是徒弟?”师姐看着我,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她一向坚定,此时我却看到一丝迷惘从她的眼底闪过。她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发,我本能地一避,仿佛再也无法承受她的任何一切。

师姐缩回了手,凄然一笑,道:“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恨我自己。”她颓然地在床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

与她相随整整六年,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样凄然宿命又无可奈何。在这刹那,我心里所有的冤屈、埋怨、不甘和爱恨纠缠在这一刻齐齐崩溃,不禁弯下膝盖,跪倒在她面前。

她伸出左手揽我入怀,我紧贴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由勉强到甘愿,从怨尤到原谅,终于心神俱醉,忘记了种种烦恼,抛开了孰对孰错,再也想不起别的任何一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仿佛忽然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我,我一怔,抬起头,低声地道:“你怪我么?”她将胸前的衣裳掩好,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摇头道:“不,无论你做什么,师姐都不会怪你。”她明明在笑,只是她的笑容却并无半分愉悦,仿佛我带给她的就只是伤痛和悲哀。一时之间,愤恨和绝望一起涌上我心头,我心里凉到了极点,刹那间已是生不如死,站了起来,大声道:“不错,你不会怪我,可是你永远都不肯和我坦白地相爱!”

她向我看了一眼,也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向着我,柔声说道:“小隐,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以后长大了,你就自然会懂得,现在,你还是别胡思乱想的好。”在她的语调里,既无情绪的波动,也无心情的激荡,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我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西风呼呼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在这隆冬季节,地上竟有一只小虫慢慢地爬进来。我耳中听得她缓慢转身,一步步走出牢房,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在她走到大门口时,想到今日一别,以后永永远远都不能见面,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还是转头去看,短短的十几步路,她的背影竟是不能看清,只有飘摇的裙边映满我含泪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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