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劫难重重
血盟例会。
“盟主真是神机妙算。还没几天呢,这鲸鲨帮和海沙派就已经火拼了起来。一个用硫火弹,另一个就用蝎尾针,双方都死伤惨重。连帮主都死了,剩下的还闹什么,都散了逃命去了。”□□主喜形于色。
“那些人,都还有点财物吗?”肖剑鸿问。
“啊?……想来会有吧,盟主,这些人可都不是好东西,打家劫舍的事都干。”
“……他们若是身无分文,便可能做水上的流寇。与其还要费力气剿灭,不如给他们一点钱,叫他们回家去或是到别处谋生。”肖剑鸿如是说道。□□主摸了摸头,应了下来。
“最近两江着实太平了许多。”收起水域图,肖剑鸿道。两江的隐患几乎都清除干净了,一切得以按部就班的进行,要议的事减了很多,“对了,今天……是十月十二吧……”不知道岳阳那边……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她会来的……
……然而左眼怎么老是跳,弄得烦乱不堪……难道是因为昨天睡得不安稳?
“喂,盟主,你日子过糊涂啦,还是一觉睡过了?”放下说正事时的严肃,几个人一起大力拍他的肩,几乎把肖剑鸿掀倒在地。
好容易站直了,肖剑鸿揉着肩头,说道:“最近事情越来越少,我想出去一阵子……大概这两天就起行,这一趟时间不会短,至少两个多月。我不在的时候,有事还让张兄弟定夺。”
“喂,我说盟主大哥,”张韬马上抱怨道,“又把苦差事都扔给我,自己跑出去躲清闲——不干不干,你刚跑出去半个多月,这才回来两天又要跑,而且还两个多月?”
“张大哥说得对,不行不行。”一帮人一起起哄。
“哎呀,哪里是躲清闲,是正经事啊。”肖剑鸿招架道,看大家一脸不信,只得继续澄清道,“这两天会有人来找我,恐怕要我带她去巴山找人……”
“哦,有人会来找你……”
肖剑鸿不解的看着大家故意缓声重复着他的话:“怎么了……”
“喂,盟主,那个人……不会就是凌姑娘吧?”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什……什么,这帮家伙怎么猜到的???肖剑鸿脱口而出:“你们怎么知道的?”
“盟主……”居然又来拍他的肩,而且张韬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每次提到凌姑娘的时候,表情都和平时不一样啊。”
不会吧……有这回事?……
岳阳渡口。
正午的阳光热辣辣的,此时正是客人最少的时候,渡口也只有三两条小船,脸上盖着斗笠的艄公正躺在船上休息。
一条船正在此刻缓缓靠了来,船并不太小,也并不十分华丽惹眼,但看上去相当的干净舒服。船靠了渡口,早有家丁模样的人跳下来,支好了踏板,迎下一位青履宽袍,手持折扇的贵公子。
他踏上岸之时,家丁忙不迭的撑起罗伞,一边还道:“少爷,日头这么毒,您还是到船里去罢。”
那公子啪一声将折扇收在手中,白净的脸被罗伞的阴影罩着,扬起不羁的笑意:“候着罢。”左右是等,倒不如出来透透气,或许会有什么乐子可玩。
果然……
码头铺设的木板通路,有一道浅粉的身影由远及近,一边不时回头。奔的近了,才发觉那位丫鬟打扮的少女,被一袭束腰的粉色衣衫勾勒的异常俊俏。她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两颊生晕,愈发娇美不可方物。
凌含冰并没注意到渡口边一群的人,更未察觉有人正饶有兴趣的凝视着她。她扬声急道:“艄公,我要渡河!快些!”
艄公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从斗笠下面瞟了一眼焦急的客人,含含糊糊问道:“去哪儿?”
“嘉鱼。”那是血盟总堂所在,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
“八十文钱,先付。”艄公勉强爬起来,扶正了斗笠,便向凌含冰摊开了手。
“……”凌含冰怔了下,“我身上没有,到了自有人会给你。”走的那么匆忙,怎么可能想到带钱;到血盟找肖剑鸿付吧。
艄公瞪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又一个想白坐的。”说罢倒下去继续睡了。
“喂,又不是不给你……”无论怎么说,艄公再不理会她。凌含冰无法,望了望江水,又回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一时心急如焚。
“这位姑娘,你要渡江么……”温雅有礼的声音在侧旁响起,凌含冰转头,便看见了那位手持折扇的公子。看上去虽然有些虚浮,却并不令人讨厌。
那位公子用折扇向停着的船轻轻一点:“若姑娘不嫌弃,我愿送姑娘一程。”
怎么可能嫌弃,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凌含冰答了声“好”,毫不客气的提起裙角跃上了踏板,转瞬已进了船舱。
那位公子的目光一直随着她,只是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奇异。
“开船,回叶堡。”他吩咐道。
“可是少爷,不等老爷了么?”家丁犹豫道。
他仍是出神的望向舱门,随口道:“不等了,天知道那婚宴多久才散。留话给老爷说我先回去了。”
心里转着念,他掀开了里舱的帘子,一眼看见那位姑娘正望向窗外,忽道:“何时开船?”
“这就开了,姑娘请坐。”船舱之内轩敞明亮,正中是一张铺了白布的长桌,桌上错落着摆放了几盘糕点和瓜果。
船果真开了,渐渐远离了渡口。凌含冰这才坐下,自然而然的落座在正上首。看到这小丫头再寻常不过的坐在那个位置,叶蟠心头涌起微微的惊异——不过随即他的心思立即转到另外的东西上了:尽管早已察觉这个丫头异常标致,却未曾发觉是这般的绝美无伦。
凌含冰人是坐下来了,心神却仍然没收回来,直到对面的人开口道:“在下是叶堡的少堡主叶蟠,看样子姑娘是在躲避什么人哪。”
凌含冰心不在焉的听着,“嗯。”
报上大名而佳人丝毫没有反应,可是头一回。叶蟠皱皱眉,转念又释然了: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双府之一的叶堡呢。
“请教芳名。”
“凌……凌儿。”不能再提凌含冰这个名字了,何况好歹还是丫环的穿着。
叶蟠拊掌道:“好名字。不知道凌儿姑娘有没有兴致到舍下小坐。”
“不必了,我赶去嘉鱼。”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才没那个兴致。
“既然这样,那么……”
……
那个叶公子怎么絮絮叨叨个没完……凌含冰半醒着,一耳进一耳出。——临近婚礼的几日她一直没睡好,心里揣揣的莫名的烦躁不安,本已下定了的决心在时光的流动中慢慢消散去,没有半点撑到成礼的前一刻。
再往下,便是一串错乱的回忆——她挣脱了新娘的霞帔,到临旁的耳房中拿了一套丫环的衣服。抱着一盆胡乱摞起的衣服挡着面容,冒充是送衣服去洗衣房的丫头。当时正巧有人要进别苑被守卫拦下,没人注意里面,她才混了出去。
然后该怎么办呢?去找肖剑鸿,……可是找到了他又能怎样?
头有些沉,叶蟠的声音似乎闷闷的。……好困啊……
叶蟠悠然自得的放下折扇,欣赏着伏在桌上沉睡不醒的少女。看了许久,他用手指轻邪地划过她盈白无暇如透明一般的脸颊。
这趟出行收获颇丰啊,他嘴角上斜,眼神闪过一抹兴味的光芒。到手的女人也不算少了,却都没有这丫头半分美丽——说起来连五朵花也未必就胜于她了。
不必担心眼下的少女会醒转,因为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中了他布下的迷香。
午后,许临宵赶到与新月约定的参天杨树下。他曾发信询问新月是否安排接走了凌含冰,答曰没有。新月也对此事迷惑不解,动用了皓月殿和翠竹楼的消息网查遍整个岳阳,希望能早斐牧笛一步找到新娘的下落。
“有眉目了么?”树荫下,许临宵低声询问一身白衣如雪的少女。离新娘失踪已有了近两个时辰,以翠竹楼的能力绝对是够了。
韩水儿秀眉微蹙,风动银铃般的声音中有一丝异样的忧虑:“嗯,她恐怕是误上了叶蟠的船,便没再下来。”
“那船往哪里去?”
“自然是叶堡。”
早就风闻叶堡的少堡主叶蟠风流成性,有掳劫美貌女子的恶迹,可是……
凌姑娘怎么会落到他的手上,天哪。
“宵哥哥,若是迟了那个叶蟠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时间急迫,我没有你赶的快,你先尽快去救她吧。”无法细思事态怎么会恶化到这一步,凌姑娘现在身陷险境,救人最为要紧。
许临宵也是同样心思。对于韩水儿,怕是更希望凌含冰能做剑鸿哥哥的伴侣,但对于许临宵,她现在可是斐牧笛未过门的妻子;即使她什么也不是,也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毁在叶堡那个不像样的少堡主手里。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叶悠吟回到叶堡,已经是掌灯时分,在几名家丁给他宽衣的当儿,他询问道:“蟠儿回来了吗?”
“少爷下午便到了。”
叶悠吟有些意外,儿子既然不肯等在码头,本来以为他定是到哪里游逛去了,谁知竟是早早回了家。既然回家,怎又不来向父亲问安?
“他在做什么?”
“这个……少堡主今天……”
话未说完,一名家丁在帘外报道:“堡主,有人到访,现在站在堡外。”
这么晚了谁会来,而且竟然站在外面不进来?叶悠吟颇为不悦:“怎么不叫客人进来?他有没有提及名号?”
“回堡主,是客人不肯进来。他说他叫斐牧笛,而且很不客气。”
斐牧笛……
叶悠吟扬手驱开了宽衣的家丁,久经沧桑的脸上也不禁添上了几分讶异。他扣着衣带沉思斐牧笛的来意,却怎么也想不出丝毫端倪。
一边走,一边吩咐下去:“备宴,我亲自去迎他,叫蟠儿也出来。”
叶堡的所有灯光都亮起,照的整个堡中一片通透。为防斐牧笛疑忌,叶悠吟只带了两个人出去迎客。远远的看见叶堡正前,夜色之下,静立着一道翩然不群的侧影,两侧的红尘下属皆垂首立于夜的阴影之下,而他全身却犹如散发着银月般的光芒。
这种气势,怕也只有此人才有,红尘少主斐牧笛若是庸人,不是早已退回北方就是已被主上所灭;但他若是雄才大略之辈,又为何停驻江南迟迟不动?这疑团不但叶悠吟不解,连主上也猜想不透,只是既然红尘势大,轻易便不敢去招惹,否则势必引来极大祸患。
“斐公子大驾光临,叶某真是面上添光。堡中已设了小宴,请斐公子移步。”
“不必了。”斐牧笛的声音让叶堡的家丁们不禁都打了个寒噤。他未曾转过脸,似乎也没在听叶悠吟的言辞。“本座是来接未婚妻子的,并不久待。”
叶悠吟一怔,心下揣度斐牧笛究竟是什么意思。
斐牧笛并不准备让他迟疑下去,冷冷道:“令公子也该尽够了地主之谊,本座的妻子总不好一直在贵府打扰。”
“斐公子的意思是,令夫人现在舍下?”这怎么可能,难道斐牧笛是在找茬下绊?
“本座可有别的意思么?”
斐牧笛的手一直负在背后,也一直没有瞧着叶悠吟,但那森然的气势令叶悠吟不得不凛然谨慎。他沉思片刻,招手向一旁的家丁道:“少堡主今天可带回了什么人?”
“少堡主他……”
叶悠吟瞥了一眼斐牧笛,斥道:“大声些!”反正瞒不过斐牧笛的耳,不妨作大方些。
“是!少堡主带了个女子回来,看着像是个丫环……”
叶悠吟的心一沉,儿子一直风流成性,他是知道的,但还不至于敢侵犯斐牧笛的妻子,更何况斐牧笛的妻子怎么会像丫环……再看斐牧笛,神色冷峻如常,不见丝毫变化,反而更让他不安。
不能考虑太久,叶悠吟向斐牧笛拱手道:“老夫也是刚刚回堡,既然斐公子认定尊夫人在此,便随老夫一起去看看。若不是尊夫人,还请斐公子到别处去寻。”最后一句清淡的回了斐牧笛一击,他也实在看不惯红尘少主目空一切的倨傲。
方踏入堡中,便听得园中一片嘈杂。叶悠吟皱眉喝道:“怎么回事?”
家丁慌慌张张的奔来向堡主报道:“老爷不好了,少堡主中了那女人的暗算,现在昏迷不醒,怕是有生命危险!”
“那女子呢?”叶悠吟面色变了变。
“她看跑不了,跌进河里就再没浮上来。”
变故突起,叶悠吟一时也反应不来。他一边疾往儿子的屋舍走去,一边看了一眼身旁的斐牧笛,吩咐道:“那还不下去捞人。”
“捞过了,没有找到。大概是顺着水道冲出堡了。”叶堡内的水道直通到堡外的河流,但是为了防止外人从水路侵入,封起了好长的一段。没有人能在水下闭气撑过那么远,若真是被水冲了出去,也早变成一具尸体了。
这下糟糕了,可是当着斐牧笛,叶悠吟还得撑下局面:“那还不到堡外去找!所有人都去。”不敢再去看儿子,转而赔笑着向斐牧笛道:“斐公子,我看不如先到正厅……”
“叶堡主。”自进堡以来,这才是斐牧笛说的第一句话,他怎么会不知道叶堡的水道是怎样的布置。“你既然更担心令公子,而本座……”淡淡接下去“也要探望一下。”
“……”夜风虽然凉爽,叶悠吟的额头却也有些湿热了,转了几念,莫可奈何:“多谢斐公子挂怀,那随老夫来吧。”
叶悠吟忧心忡忡赶入内室,一眼便看见儿子躺在床上,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整个脸上一片青黑。
“他怎么样了?”毕竟是最疼爱的独子,顾不得斐牧笛,叶悠吟急切的询问坐在床边诊脉的大夫。
“少堡主是中了毒针,毒性少见,一时只能先开些寻常清毒的药物……”
“是否性命堪忧?”
“这个……还不知道……”
叶悠吟急急在床边踱了几步,抬头看见斐牧笛冰雕一般的神色,忽然觉得冷彻入骨。骤然发觉即使儿子无恙,也未必能就从斐牧笛手里逃掉一命。
斐牧笛环顾着整个屋子,精美的花架歪道在地,青瓷的细口瓶碎在地上,瓶中的水淌了出来,沾着零落的花瓣和花枝。高悬锦帐的大床上一片凌乱,床边散落了几片撕落的碎布,粉色的。
帷幔底露出一角闪光的物件,斐牧笛上前拾起,银质细丝的链子已被扯断,尽头坠着清澈剔透的水晶,静静的流动着若有若无的紫色光晕。他见过这东西,凌含冰一向是挂在颈中藏在衣内的紫玉水晶。
斐牧笛手上的筋络泛起青色,不为人注意的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坠子,一步一步迈向叶悠吟。后者惶然挡在床边,只怕他突然发难。
斐牧笛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半分愠怒之色,这反而更让叶悠吟无措。
死一般的寂然,斐牧笛淡漠的几近无情的目光掠过叶悠吟,又掠过床上的叶蟠,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叶悠吟呆了片刻,失声道:“斐公子……”
斐牧笛停了步,身子却未转过来:“怎么,想动用叶堡所有力量留下本座么?”
叶悠吟脸上的神色激烈的变化着。他确实在一瞬之间有了这个念头,那个女子既然凶多吉少,恐怕也难找到尸首,究竟是不是斐牧笛的妻子也无从证实了。今日之事,斐牧笛势必不会放过叶蟠——何止是叶蟠,整个叶堡都可能不保。他叶悠吟虽然是助主上打天下的功臣,又是主上妻子的姐夫,可是面对红尘这等敌人,主上未必不会舍了整个叶堡以平息斐牧笛的怒气。
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拼下斐牧笛,最多不过是个鱼死网破。
——可是斐牧笛淡淡一句话中已有了掌控一切的气势,无形中消散了叶悠吟所有的胜算,即使现在撕破脸,也讨不了好——这个认知让叶悠吟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
斐牧笛只站了一瞬,便拂袖而去。
星光疏淡,斐牧笛大步走着,夜风托起他皎如月光的衣袂。他的手里紧紧握着闪烁不定的紫玉水晶,脸上却笼罩在阴影之中。
“彻夜顺着叶堡的水道往下游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深吸一口气,断然发下了令谕:“看住叶堡;调遣所有红尘部属,即刻备战。”
红尘属下们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们的少主,斐牧笛只凝视着脚下深黑一片的流水,许久未动。深不见底的阴沉倒映在他同色的眸中。犹如冷彻的火焰在寒夜中升腾,
要是只要叶蟠抵命,方才就早已毙他于掌底。然而何止叶蟠,何止叶悠吟,即使她无恙,就凭叶蟠敢掳劫他红尘少主的未婚妻,叶堡上下所有性命就不够赔的。若是她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主上,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