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溪口,武夷宫
两株千年桂树龙盘蛇曲,碧色古琴泛着柔和暖光,这九曲溪端得地灵,此时虽距中秋尚有些时日,却已是桂花香气阵阵飘香。
琴音缓如流水,清似扣玉,桂花纷落,树影斑驳。细长双眸微合,清甜之息仿佛耳畔伊人巧笑,恍若细语喃喃不绝。只是伊人已在病中,失去了往日的温婉容颜。
再凝神却是另一女子咬食青果之态,灵动的笑,半怒的笑,冰冷的笑,却怎会又想起她。微蹙了眉头,压住七弦,须臾,“叮”地一声轻响,一根压断的琴弦弹开覆又轻缓落下。
“‘玉壶冰’之音果真明不虚传,”声似洪钟,一灰色僧袍老者已是站在他身后,慈眉善目,“易施主琴技更是大胜从前。”
“玉壶冰”是当世名琴,原属苏州慕容所有,却在八年前惨遭灭门,落入流水阁手中。此世家并非武林中人,仅因这一个死物丢了三百一十六口人的性命,但当年如此被流水阁灭门的又何止慕容一氏?
易无玉眯起一双眸子,唇角一抹冷笑,你这和尚的功夫何尝不是又精进了,就在断弦之时方才发现背后的气息,好在是个不杀生的和尚,否则自己现在不知是否还能完好。远处阿四和六子方欲上前,见他翻手示意,便又停下,四目却是直向那老僧而去。
“大师别来无恙。”易无玉回首,刺眼白光入眼,方才发现不觉已是晌午。
那老僧合掌道:“多谢施主挂念。”
此人便是与“剑圣”、“剑邪”齐名的“无心剑”少林无心大师,江湖二十年来提起这三剑无一不面露敬仰之态。虽在少林属辈分最高的无字僧人,却是甘愿多年云游在外的苦行僧。其有“无心剑”之称,实则是手持何物都可以之为剑,剑无招式变幻莫测,虽与人交手不多却均是顶尖高手并从未失招。
只是这为数不多的高手中,便有易无玉。想他自幼孤傲成性,却在弱冠之年巧遇无心,在他手下勉强走过三十招便已落败,自是心中成结恨恨而去。只是这和尚在大会开始前夕来此武夷宫却又是为何?
“大师竟也来了此地,难道少林也要明争摄泠箫?”
“阿弥陀佛,少林此次本就是作证而来,况且老衲仅是来见施主一面,并不会参加大会。” 眼观鼻鼻观心从容而立。
“那大师便是来指教无玉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老僧,却面带莫测浅笑。
“施主,莫要像令尊般杀虐过多。”老僧一双深潭也似的眸子凝视着他,当年惜他天纵奇才,果不出自己所料,方才足步间沉稳自若,杀气压顶之势分明已可位列顶尖高手,不出三年自己和他之间对剑便已是没有十成胜算。
“哦?”易无玉轻嗅桂花香气,道,“大师可是怕我伤了少林子弟?那大可放心,此次大会我不会出手。”
流水阁重出江湖,有七子之四便已给足了这些江湖门派的面子,如若要他易无玉出手,恐怕只有那三剑出席方有可能。
“施主如何老衲不会插手,也无权插手,”无心大师回笑道,“仅是路过此地会一会故人罢了。”
“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留下一观,能得无心大师出席此次大会方有些味道。”
无心大师摇头笑道:“苦行之人不便多留,老衲此刻便要下山,”言罢便真转身向宫门处走去,只是待到出门放略停了脚步,道,“上次一见易施主便知有多年余毒,此次倒真是解的通透了。”不知为何,这后句竟隐着悠悠叹息,教人心生沉闷。
易无玉眼光一闪,沉冷的面容缓了些许。余毒吗?她还真是施恩不语。
会场设在武夷宫中,南为少林与西域使者,西是五岳,北为峨嵋,那东坐最为奢华,是为当朝九王爷之位。当今皇朝有十位王爷,仅有这九千岁是圣上的同胞兄弟,故深得圣宠,却不喜朝政,而如今断不知为何会来这夺箫大会。众人只见那纱帐之内稳坐一男子却不见容貌,心下颇为好奇。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东南方向几人。
怡然而坐,身畔眼神温柔的侍女递上一杯清茶。一个浊世公子一个温柔侍女,一个冰美人一个冷男子,还有……一个手捏刀片雕刻玉石的男子。
那刀长有两尺有,宽仅一寸,冷光清冽,却也堪称名器。只是此时,那男人两指轻捏刀尖,对着手中半掌大的玉石精雕细琢,心无旁骛,唯有细微的声响自手中发出。
远处,峨嵋掌门的一双眼扫过五人,却仅停在他那里。心道:过了这些年他却依旧是这副模样,那刀可以精雕美玉,亦可血刃老弱妇孺,“玉石公子”殷笑隐匿了十年却在此次出现,一场血雨当真是不可免了。她淡声对着身畔的弟子道:“那手雕玉石之人断不是你们可以应付的,切记如若与流水阁门人相战,见他出手便要下场。”言罢,一双眼却是望向了五岳剑派,隐隐打量了那坐上的女子。说是夺箫大会倒不如称之为门派排名更为妥当,此时南宫老头没有出现,竟然连大弟子都留守山中仅来了一个并不显老成的女子,却不知又是作何主意。
就在众人心中盘算之时,终有两个手拿宽刀的汉子跃身至中处,其一朗声道:“我兄弟二人是‘异曲双刀’,与流水阁虽无宿怨却也想为武林除害。既然只有一名用刀的男人,便请下场赐教吧。”这‘异曲双刀’本是绿林大盗,是近几年方才在北方立下名号的两兄弟,却上来直指流水阁倒真是教旁人吃了一惊。
这方,红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身前静坐的二师姐道:“那两个人就是想成名也不要挑流水阁啊,如若唤的是我们五岳起码还能全身而退。”虽然此次大会之前少林掌门便已言明不可取及性命,但以流水阁素来传闻的做法,这两个人一定会碎尸而死。
所有人皆屏息等待时,那男子却依旧坐在那里重复着单一的动作,捏着刀尖专心雕玉。
“异曲双刀”略一对视,方才那开口叫场的便又道:“那拿刀的,你又不是大姑娘,这般扭捏做什么?”话音挑衅,听得峨嵋掌门微蹙眉头,心道果真是歪道中人,说出的话都这般不入耳。
阿四温柔一笑,拍了拍殷笑的肩膀道:“三师兄,人家好眼力,第一个叫的就是你呢。”
“嬉媚,”轻吹掉了一些细屑,抬头竟是一双眼笑成了月牙,“今早赌局可是你输了呢,所以第一轮是你。”
话音虽不大却声声掷入众人耳中,听得那双刀兄弟面露凶狠,“呛当”一声立起手中的宽刀,道:“格老子,别光说不练,我们两兄弟可不会怜香惜玉。”
“我马上回来。”话音未落,嬉媚已是冷着张脸轻步走进中场,钢筋鞭在手中握着,磨着青石发出刺耳蚀骨的尖锐声响。待到站稳,左手微张,右手食指挑起鞭横于胸前,竟出手便是“手托莲花”之式――这是九花鞭第一式,亦是嬉媚的杀招第一式,与她交手之人最多只见过前八式便会被废目割舌。见此招式,同门三人一副看戏模样,倒见她此次可以用到几招。
“殷笑,”易无玉手托腮淡笑道,“你又怎么耍弄嬉媚了?”
“我哪里敢得罪嬉媚,”殷笑双指一翻放下手中玉石刀,夸张一叹,“只不过晌午拉着她赌了一局,猜少主会不会毁琴。她压否,所以输了。”
“哦?何来此说?”易无玉轻瞥场中,见那双刀之一竟未走出一招便被鞭子尾端扫中双眼,一道血弧折光而落,不由赞许一笑。
“昨日见到少主时,那身上的浓香可是比桂花暖熏多了,”殷笑扬着一张娃娃脸,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醉血门的殷小主染病之时,少主也是如此,并且毁了‘九霄环佩’。唉,可惜,可惜。”
笑容缓慢凝结。
猛地,一声惨叫打断了刀鞭相触之音。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不屑地望向场中,武林中脸面第一,两个绿林大汉竟被女子逼到这步田地实在教人鄙夷。
此时,场中双刀均双手捂脸跪在当处,那女子却并未下场反而步步紧逼,银色光闪间已是捏起其一的下颚,刀落迅速毫无血滴,做罢便转身而去。少林掌门见状紧蹙双眉唤着两个小僧上前架下了二人。
“咦?”阿四奇道,“怎么就割一舌?”
殷笑手指轻点刀锋,一副雀跃的模样道:“你没见始终只有一人发声?嬉媚在交手时就应该试出另一个是哑巴了。”
“师妹稍等。”一道淡影,一男子挡在了嬉媚面前。
嬉媚停步不语,默然而视。
“师兄,你忘啦,她已经不是我们九阳教的人了,”柔声轻起,他身后多出一黄衣女子,“人家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流水阁七子之一,哪里还认得咱们。”此话一出,各派人方注意上来的竟是九阳教的教主之子和三弟子。
嬉媚轻吸口气,道:“让开。”
“啪”地一声脆响,那女子踏步上前扬手就是一掴:“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们真是怕了你?”这一句问话怨恨无尽,竟似弑父之仇般的眼神。
谁料紧接“啪啪”两声,却是嬉媚回敬两掌,旋即侧身让过两人依旧照着原路而回。那女子则脸颊瞬时红肿不堪,却是中毒之相,急忙自衣中摸出药瓶扑上了一些粉末,却是转身向着嬉媚抓去。
就在手及黑衣之时,竟是眼前一花鼻尖对上了冰凉的刀尖。
见此异事,几大门派之人心中都不住暗自揣测,更有小些的江湖门派、散侠已是轻声议论起来。流水阁与九阳教间有宿仇数十年,众人皆知,却不想无端端生出这种一人曾处两教之事,虽心生疑惑,但见那中毒之行便知是九阳教的手法,不由更是一阵惊疑。
“小嬉媚,可不能都让你玩,我难得出来一次,”殷笑依旧是双眼眯成一对讨喜的月牙,“不过,这毒爪子险些碰到你,你好歹也道声谢啊。”毫不在意刀尖所对的人,倒是转首埋怨,一副委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