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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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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九日,大司命莫鄢下葬。墓址选在离孤霞山不远的一处小丘,风光秀丽,鸟语花香。素白的队伍从帝都东门一直延伸到那里,哭声直震九霄。

我坐在车辇里,看着那随风舞动的引魂幡出神。

暖茗坐在我身边,看我一脸呆呆的,以为是太过伤心了,挪挪身子靠过来:“公主要么哭一场,不要憋坏了身子。”

我看看她,摇头笑笑:“哭什么?你当外面那些哭得响的就是真的伤心吗?真的伤心地就只剩下笑了,眼泪早就哭干了。”我的眼神向前一瞟,暖茗寻着看过去。

父皇呆呆的坐在车里,脸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所闻微笑。

我感觉到,暖茗在我身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轰隆一声,墓门关闭,将那个聪慧美丽的灵魂送往彼岸重生。鄢嬷嬷,现在只剩下瑶和一个人了。是你说的,当世界上只有孤独一人,再没有人可以挂念,也不再挂念任何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是的,我什么都不怕了。

天气好的出奇。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又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微风和煦,艳阳高照。我独自一人坐在延乐宫里的那株梨树下。这里愈加寂静,只有这一树梨花依然开的妖娆。目光所至之处,尽是母亲的影子。她的一生都在这一座小小的院子了磨灭了,才能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记和气息。

“公主。”暖茗进来,一脸的慌张。

“出什么事了?这么大惊小怪。”我抬头看那些在阳光下闪耀的花瓣。

“早朝上,圣上册封公子靖桓。一班大臣吵得不可开交,辅相唐大人和御史台林大人各自据理力争,看样子要不是在圣上面前,一定会打起来。”她眉头深锁,一脸忧郁。

“哦,知道了。”我轻描淡写的答应。

“公主?你怎么……”暖茗困惑的看着我。我猜她一定以为我会立即跳起来,冲去乾华殿与父皇理论。

“你下去吧。”我淡淡吩咐她。他们争他们的,与我何干?

我从不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要这天下,我要来干什么?除了高高在上的孤独还有什么?而这一切并非我愿,只因为一句预言。母亲啊,我宁愿和你一样,就找一座小小的院落,然后把一生的韶华全都燃尽。碧纱窗下,画画弹琴,吟诗下棋,看日头从东到西,在天空中画出绯红的印记。

一阵风拂过,一树梨花落英纷纷。像下雪一样,像我出生时的那场雪,像我及笄那年的大雪。我伸手在空中捻了一片,白净的像是玉雕的一般。无意顾盼,见一袭白袍立在门口。

我定睛去看,是靖桓。

他站在门口,还穿着那件金丝龙纹的袍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阳光底下更加的英气逼人。他定定地看着我,一瞬间,我想到了那个春暮午后的父亲,他也是这样看着母亲,眼睛里闪动着某种我不甚明白的意味。

“原来是你。”我站起身来,抖落衣襟上的花瓣。

“臣唐突了,请公主恕罪。”他低下头。

“你既受封公子,又何来要我恕罪的道理?”我轻笑,“听说公子比瑶和年长几岁,彼此兄妹相称也就是了。”

他似乎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我。忽而,跪倒在我的面前:“公主乃是千金尊贵的,臣不敢妄想什么。”

我无奈的笑笑,伸手扶他起来:“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站起身,疑惑的看着我。

我心里明白,这是他们男子的想法,总是把这些权啊,位啊看的比什么都贵重,费尽心机,只想有一天君临天下,执掌乾坤。可我这是个女子,这些俗物与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开满了梨花的小院,仅此而已。

“九公主,杜公公来了。”暖茗引着杜贤一路进来,见到靖桓微微犹豫了一下。

“不碍事。叫公公进来吧。”

杜贤进来,先问了安,然后才说乾华殿传召。

“是。我这就去。”我应着,回头想说“失陪”,但见他那一双眼睛,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公子也来吧。”

承熙三十四年,九公主瑶和与大司命辞世后卧床不起,公子靖桓临朝听政。

朝堂之上,群臣的口水战打了几百场,总是相持不下。父皇的精神愈加的散漫,乾华殿几度深夜密召太医入殿。我明白他的煎熬,一面是自己的骨血,一面是天下,他无从取舍,便是心力交瘁。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

“臣等准备近日再次联名上书,奏请圣上,请九公主放心。”御花园的沐芳亭里,我指尖的琴声骤然断了。

御史台林大人在身边愤愤地说着:“辅相一派的心思,早就天下皆知,不过就是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却不顾天命所归,陷黎民于水火……”

“林大人!”我果断的打断他的话,“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出了这个亭子,便不要再提,我也什么都不记得。”

“公主,你这是……”他愕然看着我。

“林大人,什么是天命所归?那只不过是一个乱世的故事,传在市井以定人心的,大人睿智如此,如何会信这些?”我随手拨弄着琴弦,淡淡的说。

“可是大司命……”

“大司命……”我沉吟着,却不知如何回答,“大司命没有错,只是我们错了。”

墙头忽然掠过一道亮光,我心中有数,当即遣了暖茗送林御史出去。

两人刚刚出了院门,我冲着那墙头,大声说:“你不用躲了,要做什么只管出来,不然怎么回去交差。”

墙那边一声闷响,接着就是一阵脚步。

我笑笑,这样的事情自年初便是常有的,我已经惯了。暖茗紧张的什么似的,每日的饭菜茶点都必须经过她的手。我笑她多事,如果真的要对我下手,她又何尝拦的住?她总是执拗的坚持,说要是出了岔子,她就是死了,也没有脸面到地下见母亲的。每当她提起母亲我便黯然,因为装了病,空了许多时间出来,便常常轻车一架去孤霞山看母亲,有时也去看看鄢嬷嬷。她的弟子长空在她的墓旁结庐而居,守着她。那个沉默而单纯的孩子总是对我的到来显得很高兴,漏出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竟有几分像靖桓。

“真是久病成良医。你愈发的精明了。”我回头,公子靖桓笑盈盈的走进来。

“国事拜托你操劳,我自然乐得清闲。”我坐下来,端过一盏茶来呷了一口,“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一回,还不早早候着?”

他笑而不语,在我身边坐下。公子靖桓临朝听政,虽也是非已纷纷,但好歹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御史台我也一直压着,反正我无意权势,大司命说,一切随缘。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也对他渐渐熟悉起来。靖桓是个善良的人,对谁都总是微微笑着,诚挚而无心计。朝廷里的事也是潜心学习,事事做的颇有分寸,父皇省心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我心里甚至有几分高兴,如此甚好,事事太平,我也乐得逍遥。

“瑶和,九个公主已经八位出阁,你呢?”他漫不经心的问我。

心里明知他是逗我,于是故意说:“怎么?这么早就急着赶我出去,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皇位不成?”

他淡淡地叹息了一声:“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何必这样作弄我?”

我笑,别过头去。是啊,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一树梨花下面,上演了两个几乎同样的故事。我也从靖桓的眼睛里明白了,父皇是在那一树梨花下面,真正爱上我的母亲。我想,他一定是爱她那安静的模样和发间跳跃的淡淡的阳光。晴朗的夜晚,我披衣起来,站在回廊下面,抬头看那一轮明月的时候,似也恍惚明白,母亲夜夜盼或许根本不是月亮的圆满,而只是院子外面轻轻浅浅的脚步。只不过,可悲的是,那脚步的主人是这天下的主人,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不像母亲,心中只有唯一的神祗,需她顶礼膜拜。

我把头靠在靖桓的肩膀上,懒懒的问:“如果你做了皇帝,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即使不做皇帝,我也矢志不渝。”他坚决地说。

我微微笑了,闭上眼睛。善良的少年,曾经远离帝都,他根本不懂宫苑深深,锁住的何止是女子?

一线冰凉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淌下来。

靖桓啊,但愿苍天垂悯,让我只是瑶和,你的瑶和。

承熙四十年,中原三年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昭铭帝病重,公子靖桓监国。

乾华殿前,内侍杜贤正送太医出来。

“奴才参见九公主。”

“起来。”我顿了顿,才问,“父皇怎么样了?”

他抬头看看我,眼圈居然泛起红来:“本来才好些,早起还喝了半碗莲子羹。谁知方才公子送来一份奏折,圣上看了没几句,就咳了起来,竟是见了红。”他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没再问,只在原地站着。只是迟早的事,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有违天意,这才降了天灾。百姓本就糟了害,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蛊惑,就闹了起来。也就瞒着父皇,可是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一进门,就是一阵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杜贤在内室的门口报了一声“九公主来了”,便退了出来。我走进去,屋里依旧昏暗,秋里的天气竟还有些凉飕飕的渗人。靖桓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悲哀而又无奈。我上前,跪在床边。

我的父亲,昭铭皇帝,斜靠在床头,苍白消瘦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深深地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眼窝深深的陷下去,泛着青黑的颜色,头发似乎很久没有梳理,双鬓飞霜,乱蓬蓬的散在肩上。

“父皇。”我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轻声唤她。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目光散乱,茫茫然盯着我看,好一会,才喃喃着说出一句:“瑶和,是你来了?”

我眼底已经泛起潮湿,但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丝微笑来:“是我。我来看父皇了。”

他使劲点点头,对着我微笑。那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昭铭皇帝啊,如今却是这般凄凉的光景。

“瑶和,父皇对不起你,你不怪我吧?”他说着,手里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纸奏折,递给我,两行浊泪悄然从眼中滑落。

我低头细看,御史台的折子。

“万民上书,痛斥昭铭皇帝有违天道,招致天谴,为祸百姓。臣等代万民叩请九公主临朝,福佑万民。”

手一松,那折子飘然落地。

“父皇,你且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我与靖桓自当担待。”

第二日卯时,我和靖桓走上皇极殿的石阶。

“靖桓,对不起。”我忽然顿步。

“怎么了?”他也停住,回头问。

“前面的路,我不能与你同行,你自己要珍重。”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傻丫头,说什么呢?”他还是那样干净的微笑,尽管也是脸色苍白。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别怕,有我呢。”

我微笑点头:“我不怕。”

高高的皇极殿里,我们坐在龙椅的两侧。内侍官高声念着那足以平定天下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前鲁莽,招致天谴,祸及我民。朕悔不当初,特命瑶和九公主临朝听政,以顺天意。钦此。”

“吾皇英明。”堂下群臣跪伏高呼,“九公主仁德天下,福佑苍生。”

那声音回荡在我的头顶,回荡在在整个皇城,回荡在整个天下。我淡淡苦笑,天灾之至与我又有什么关联?难道天下没有九公主,就不会有这一场浩劫?人心啊,在情急之下居然会愚蠢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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