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此处,堂间一片寂静,众人皆是专心致至听他说话。释衍喘口气,继续道:“无相心经说到底乃是一种激发人本身潜力的功夫,乃是要施法者本身先发无上宏愿,甘愿舍弃自我,降魔卫道,去拯救天下一切苦难人众,如此方才能将这套佛门心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至。故而练这门功夫的弟子须在修练之前便要有义无反顾,视死如归之心。但凡心中存此仁念,便能敌强愈强,遇难弥坚。只是俗话说物刚则老,强者易折。施法弟子终究不是罗汉金身,若是当时太过消耗体内元气,最终难免灰烬磐涅。天荣师叔便是一个极好的佐证。”
令重阳听到这里,心中难免有些疑问,不禁问道:“释衍先生,若是照你这么说,那还有人去练这种毙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功夫?何不都去练达摩心经呢?”
释衍摇头说道:“小施主,这你就有所不知。千年来无相心经既然和达摩心经一起并称少林双壁,必然有一定之规。若说无相心经像饮烈酒般让饮者觉得凛冽豪放,那么达摩心经便象啜香茶一样使品茗的人感到清淡绵长。除魔必尽,前者擅于威猛,柔者长存,后者胜在清远。便象当日一战,敌人为数众多,若不是天荣师叔独撑大局,以雷霆般的手段迅速将敌人歼灭,我们几名达摩堂的弟子多半不能幸免。但同是战至元气大伤的地步,达摩心经的恢复能力便远强于无相心经。只是我佛门弟子,应当怀有悲天悯人之心。所学武功乃是为了除魔卫道之用。无论是达摩心经,无相心经,甚至于无相劫功,只要是师长所令,我们作弟子的便应该遵从修习。若是心意不正,先存了抉择之意,那么所练的功夫都不能算是正宗佛门武功,威力也便要大大地打上一个折扣。我这么说,你可是明白?”
令重阳天性聪敏,当下便已明白其中道理。抬眼看向四周,见屋内众僧均是面有所思,缄口不言,不禁暗暗思忖道:“这释衍虽是面容丑陋,心地其实却颇为善良。他所说的话无不是本着一颗佛心而言。怪不得当日那帮鞑子说他虽是留着长发,但所作所为均是和尚的事。只是象他这样的佛口仁心的人,又怎会成为少林寺的叛徒呢?”
释衍似是看出他心中疑问,续道:“当日那一战之后,我便在苦苦思索。我练的达摩心经虽是后劲绵长,但始终霸气不足。只可练大慈大悲千叶掌,须弭山掌,因佗罗掌,大智无定指这些功夫。若是敌人数量不多,把这几样功夫练好了,便是天下的一流高手也尽可抵挡得住,至不济也可倚仗达摩心经的心法和敌人慢慢周旋,输也不会输的太难看。但若是身在千军万马之中,这等慢悠悠的打法却非送了自己性命不可。还是要练无相心经,用金刚锤,大乘般若掌,伏魔杖法这类功夫更实际一些。若是可以想出一个法子,能够同时修练这两种心法,平时行走江湖时用正行的真气御敌,危难时刻用逆行的真气作战斗之用当有多好。况且这个法门还有一个妙用。”
令重阳和释弘同时出声问道:“什么妙用——?”两人说完话后彼此对望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的神色。释衍缓缓说道:“我想,那达摩心经本是至宽至宏的心法,上符天心,暗和佛意,极具调理的功用,恰好可以弥补无相心经修练完之后对体内经脉的损伤。若是两者得以融和,互取长短,以此之长补彼不足,我少林寺中的武学功夫必将更上层楼。释真师弟,要是当年便有了这种法子,说不定天荣师叔就可以用达摩心经自行调养,恢复功力,不至于抱憾终身。”
释真在旁听到此处,口中默默无言,心里暗暗想到:“我当年入寺之后,看见师父行动不便,每一举动都要让小沙弥帮忙。他老人家虽是心胸开阔,佛法高深,对此事看得甚开,但内心深处也难免没有半分遗憾。”当下低低暄了声佛号,黯然不语。
释衍见他不答话,心中便猜到几分,续道:“此后我便在自己禅房内开始修习无相心经。不到半年时间,我已可以开始练习袈裟伏魔功。”众僧轻轻啊了一声,那戒律堂的释能也是练的无相心经,不禁说道:“我当年是入寺第三年才开始练习袈裟伏魔功,释衍先生,你,你这也太快了些。”释衍点点头,说道:“不错。当时在寺中人人认为这两种心法不可混练,我便只好自己偷偷练习。等到一年之后,我已经可以使出三门练无相心经的师弟才会的功夫。便在此时,我发现这两股内力开始在体内作乱,已是隐隐有彼此冲突的迹象了。”
释难不禁说道:“当时我记得你常常不去斋房吃饭,释迦师兄怕师父责难,偷偷叫我去找你。我到了你的房中,却见你在床上满头大汗,痛得四下翻滚。当时我很害怕,便叫释迦师兄来这里瞧瞧。他再三盘问,那时你才说,你正在修练无相心经。我当时虽是岁数不大,但是已经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我们再三劝阻你停止修练,你却是不听,反而对我们讲你刚才说过的那番话,还要释迦师兄和你一起练习,说若是能为少林派留下一门绝学,便是坠入魔道也心甘情愿。阿弥陀佛,释衍先生,你的心思是好的,但是法子却错了。果然那以后不久,你便经脉错乱,还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释迦师兄一直在你旁边偷偷看顾着你,将师父叫来搭救,只怕当时你便会被坎离之火交攻而死。”
释衍苦笑一声,说道:“我情愿你们当时没有看见我。那以后我虽是保住了性命,却功力尽失。莫说达摩堂的弟子,便是一个初入寺的沙弥尾,也可轻易将我打倒。更让我不解的是,师父知道此事之后,竟然大发雷霆,罚我在寺中面壁三年,终身不得再修习武功。其实当时我经脉错乱,已是废人一个,便是想再练也练不成了。但我心中一直不服,面壁之时始终在想,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若是我将这个法子想到了,那么我的举动在大家眼中便不再是叛经离道了。可惜少林寺千载下来,因循守旧的气氛实在太浓厚,大家言必称祖师如何,前代弟子又如何。我呆在寺中,便连一个可以交流之人都没有。我前思后想,便决定离开这里,到江湖上去寻找可以为我解惑之人。”
释难不禁说道:“但你不该不告而别,便是要走也应当从山门出去。”释衍说道:“山门戒备森严,我一个面壁的弟子如何可以走脱?何况当时我全身无力,便是翻过一座小小的山包也累得精疲力竭。于是我便只好从后墙翻出。那后墙高不过三尺,便是一个童子也可翻过。当日我出来之时,正是皓月当空,回首望去,寺中一切景物看得历历在目,心中的痛如刀搅。我对自己说,以前我不知这后墙为何修得这般矮小,明知叛逃的弟子均是从这里离去,还故意无人看守。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千年以来,寺中不知有多少弟子是丧失武功后,方才从此处翻出含恨离开少林。他们离去之时,未必便是个个都仇恨少林。只是这些弟子中不知又有多少却是象我这般,因为是对少林寺的热爱才被迫离开。佛曰:因爱生忧,因爱生恨,若离于爱,何忧何恨。当下我便立下誓言,我今日虽是离开这里,但他日必定还会再回到此处。”
他说到这里,禁不住又是一阵咳嗽,两眼中泪光闪烁,极是动情。令重阳心中黯然,待到他咳声渐渐平息后,婉言说道:“释衍先生,你且保重。此刻你重回到这里,想必心愿可以达成吧。”
释衍面色虽还是一片潮红,但已是笑开,连连说道:“不错,不错。当日我离开少林寺之后,便一路北上。闻说北地民风彪捍,燕赵故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想必高人也是很多。我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一个人的姓名。那人生活的年月距今快到百年,实在是中原百年前的第一人。只是他个性偏激,中年之后便离家去国,一直生活在塞外鞑子的地方。那人便是昔年的‘武圣’令东恒。武圣的一身武学修为睥睨前世,其中最让人震惊的,便是他可将正反两股真气往复循环使用,生生不息。他运功的法门不正是我想知道的东西么?当下我便从雁门关出塞,搜寻令东恒昔年的踪迹。不料这一去,便是近三十年。三十年中我卧薪尝胆,受尽鞑子的欺辱。他们说我们中原之人狡诈虚伪,也看不起我这僧人,说我是假和尚,真风流。动辄逼我吃肉,灌我喝酒,甚至将我和从中原劫掠来的小姑娘剥光了绑在一起,想要逼我犯淫戒。稍有反抗便会挨打,单是这条残存的大腿,近年间也是断过四五回。他们以为这样我便会屈服,嘿嘿,凭着我佛保佑,我才没有丢掉性命。这些年来我打探到的消息越来越确切,终于在三个月前,让我在鞑子聚集的地方找到武圣令东恒留下的这张武功秘笈。有了此物在手,少林寺中又是人才济济,想必不久之后便可摸索出调和达摩心经和无相心经的法子。哈哈,哈哈,释衍一生夙愿今朝得以达成,心中实在是痛畅,痛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