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还懂得怜香惜玉啊。”一个锦衣少年看着跌在地上,却仍维护身后女娃的小童,出言戏谑。
小童捏紧了拳头,神色倔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女孩低喝,“别哭,别让他们看笑话。”
那女娃听了,点点头,努力的想停止哭泣,却仍是不停地哽咽。
或许是小童脸上的神色刺痛了他的眼,锦衣少年心中一蠓吃辏鸾疟阆虻厣厦飨砸盐藁故种Φ男⊥热ァ?br/>脚未落下,锦衣少年只觉身子一轻,两边景色不断倒退,然后“砰”的声巨响,身体传来一阵巨痛。
“夜儿!”萧廷扶起跌到在地上的萧清夜,虽然看不见他的伤势,却能感觉他伤得不轻,当下怒气爆涨,脸色冰寒,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
锦衣少年的几个属下原本笑嘻嘻的看着热闹,谁知电光火石之间,主子已被摔飞在地。愣了愣,急忙跑去将主子扶起。
锦衣少年正骂骂咧咧的站起,听得此话,心下一寒。
“爹,是他们不对,他们乱打人。”萧清夜受伤极重,先前清醒全凭毅力支撑,此时见父亲赶来,心中一宽,晕了过去。
“歌儿不过是说台上那位叔叔用这招流雪回风一定会输,他就打我。” 古泠歌哽咽着,指指那个锦衣少年,解释,“清夜不让他打,他不肯,又打不过清夜,就让那些人一起欺负我们。”
古泠歌眼中含泪,却因听了萧清夜的话克制着不让它掉下来,伸手虚点锦衣少年身旁的六七个大汉,“伤了清夜,他们都有份!”
萧廷抬眼,目光冰冷,将萧清夜交给随后赶来的唐若萱,站起身来。
“原来,欺负弱小、恃强凌弱便是你们点苍的作风啊,难怪十年前会被血月神教灭了门。”萧廷冷冷出语。“流雪回风”这招出自点苍,而几人为古泠歌说点苍必败而动怒,那定是点苍弟子,因而才出此言。
锦衣少年听古泠歌抖出他败给一个小童之事,已是万分恼火,萧廷又如此轻视点苍,不由气得双颊通红,口中死瞎子死瞎子的骂个不停,满眼愠色,“给我杀了他!”
萧廷冷笑,忽然欺身而上,掠到那锦衣少年身边,那几个大汉却还愣愣地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锦衣少年不是萧清夜的对手,又如何抵挡得住萧廷。
萧廷右手轻抬,便往他头上劈去。
却听唐若萱急道,“廷哥,不要杀人!”
萧廷不答不应,手掌微偏,将锦衣少年的一条手臂生生卸下,那锦衣少年惨叫一声,痛晕过去。萧廷手掌微动,将他摔了出去,回过身来,对着那几个大汉冷道,“还不滚么!”
会场之下发生斗欧,外围的一些弟子早已往这边张望,此时见这瞎子出手狠厉,不由都惊呆了。
人群之中忽的爆出一声惊呼,“是阿卑罗王!”
萧廷略略偏头,只觉这声惊呼惶恐至极,一时不明所以,正想着是否与自己有关,人群之中又是一声,“阿卑罗王没死!”
刹那间,恐惧如潮水涌过,外围一些看热闹的人士纷纷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
点苍派掌门从场内掠出,他刚刚比武败落,随即又见到爱徒右臂被伤,今生怕是再难握剑,不由怒火中烧,怒道,“阿卑罗王先杀我师傅,又伤我徒儿,我点苍派必报此仇!大家一起上,我们人多,挤也挤死他!”说完便挥刀朝萧廷砍去。
萧廷昔日执掌血月神教之时,杀戮成性,此次参加武林大会的豪杰,或多或少都有亲朋师友死在血月神教手中,现在见到罪魁祸首出现在眼前,怎能不怒。纷纷破口大骂,也拔出刀剑往他身上砍去。
萧廷武功极高,这些人自是奈何不了他。有人一刀砍来,他身子微偏,避了开去,反而是持刀人控制不住力道,继续往前砍去,便砍到了前边的剑客,那剑客大骂一声,怒目圆瞪,也砍了回去。一时之间,洞庭湖畔刀剑乱飞,不时听到“哎呀”的惨叫。众人只想着寻仇,打得天昏地暗,理智全无。
幸而唐若萱先前抱着萧清夜和古泠歌站到一旁,这些江湖人士也还不至于将刀剑往妇人小孩身上招呼,更何况还有萧廷不时替她挡掉一些乱飞的刀剑暗器。
“这便是所谓的英雄豪杰。” 舒独意闲闲坐在原处,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他身旁两位前辈早已下场劝阻。
“阁主,我们要不要帮忙。”饕餮声音不大,却能听出其中的焦虑。
此次武林大会,承天阁声势浩大,仅留狴犴坐镇阁中,嘲风、饕餮、狻猊皆追随承天阁主左右。
舒独意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嘲风虽不做声,但目中也有担忧之意,惟独狻猊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打斗。
舒独意笑笑,“狻猊,你觉得如何?”
“乌合之众,不值得我们出手。”狻猊一向狂傲自负,此时的声音中却只有平静,出奇地透出一股冷意。
舒独意笑着回头坐好,看着在人群之中穿梭的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惋惜的叹了口气,“一空和出尘子人还不错,但若以他们的武功威信来担任少林武当的掌门,实在是太差了些。没想到少林武当这两座泰山北斗,也会落得如此境地。”
四周变得如幽潭深水般冰冷,身上传来撕身裂肺的痛楚。原以为远离了的记忆呼啸而来,占据他的脑海。
心中有一个声音无限扩大,掩过了震耳欲聋的嘈杂。
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快得难以捕捉,却又清晰可见。每一幅画面之中,都有一个清雅秀丽的身影。
灿烂花间的漫步、皎皎月下的相许,以及——天罗宫中悲愤的指责。
最后,化为那句与他共死的誓言:“……现在,让我们一起死吧……”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得恍如昨日。
那个深爱着他的女子,曾经用这种决绝的方法,阻止这个杀了她父母亲人的男子继续杀戮,强迫地、要他实现自己的诺言。
这份恩怨情仇、爱恨嗔痴,该如何了结。
将如何了结?
又能如何了结!
四周人迹纷沓,声音嘈杂,却比不上心底不断扩大的烦躁。
那些人,一个个都张牙舞爪的想取他性命,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心中杀意既起,挥着夺来的宝剑,光芒如闪电掠过,所至之处无不披靡。
握着剑柄缓缓转动,震动手腕,恢复对剑熟悉的手感,便要大开杀戒。
“廷哥,不要杀人。”
那样接近哭腔的话语陡然将他杀人的欲望扑灭,只感觉彻心透骨的冰凉。
“不要杀人。”一天之内,她已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唐若萱。
这个温婉如水、身上总是带着股淡雅清香的女子,是他命中的克星。
因为她,失去了自小梦寐以求的东西;因为她,那样的处心积虑变得不堪一击;甚至她的一句话,便可以令他尝尽撕身裂肺的痛苦。
但,亦是这个女子,带给了他认为是奢侈品的爱情,让他感受幸福与温馨,奇迹般的将他引向光明。
她爱他,简单而又坚决。
所以,在他不经意的为她放弃权势之后,她便毅然留在他身边。因他的快乐而快乐,因他偶尔的沉思而担忧。
可是——
萧廷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望”着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女子,扯出一点笑意,笑容空茫迷离,“若萱,其实你还是不相信我的吧。”
那样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
她见过很多面的他:温柔的、幽默的、睿智的,甚至是阴狠决绝、霸道猖狂、不折手段的。却不知,他也会这般接近崩溃的落寞寂寥。
心中“喀啦”一声,似乎在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一种难以言表的痛顿时袭上心来。抬头望天,天空出奇的蓝,似乎在隐隐昭示什么。甚至因为蓝得过分妖艳,竟透出一种不详。
认命的垂下眼睑,苦笑,“那你呢,你刚才确实想过杀人,不是么。”
萧廷的嘴角微微扯动,似乎想反驳,但过了片刻,终是放弃,“或许,你当在我失忆的时候便杀了我。”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作同样的决定。因为,我从未后悔过。”
萧廷听得此话,神色有些恍惚,却是出奇的安静。
长剑曳地,手背的青筋因过度的紧握而清晰可见。原本打成一团的人被萧廷气势所慑,都停下手来,围成一圈,将他包围其中,却谁也没有先动手的意思。
“阿弥陀佛。”一空大师口宣佛号,穿过众人来到萧廷面前,“苦海无崖,回头是岸。萧施主还是不要再造杀孽了。”
这和尚一开口,萧廷便是大笑,笑意之中有一种刻骨的凄凉,“回头是岸?大师,你看这些人,我若回头,便真有岸可登么!”
一空顺着萧廷剑尖所指之处环视一周,忽的有些不知如何言语。这些人对阿卑罗王恨之入骨,恐是不会轻易放下仇恨。
萧廷眸中泛起一层凄厉之色,一字一字的说道,“你信佛,但你不是佛。这世间之事,你又能管多少?若我没记错,少林的上一任掌门,便是死在我手中,少林上下,能不报此仇!”
一空滞住,只觉身体僵硬无比,又宣了声佛号,他的心已经乱了。
缓缓阖上眼,又立即睁开,目中的恍惚茫然都在那开阖之间消失。萧廷仗剑而立,遥遥道,“独意,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舒独意舒展衣袖,淡淡的道。浅呷一口侍女刚递上的热茶,语气有些无可无不可。
“替我照顾他们母子。”
舒独意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说,“可以。”
两人一问一答,简单至极,但众人皆知,萧廷早年为一统江湖曾横扫各大门派,杀人无数,仇敌众多,舒独意尚不是武林至尊,此时承诺照顾唐若萱母子,无异于与天下为敌。
但他偏偏答应了,而且一派云淡风清,若无其事。
受此大恩,萧廷也只是随意的点点头,道了声,“多谢。”朝唐若萱走去。
原本围成一圈的人用剑指着萧廷,却仿佛被某种力量震慑,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有弟子气不过,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萧廷只是一挥衣袖,那人便被看不见的气流震出几丈远,连带压倒一大片弟子,顿时“哎呀”惨叫不停。
淡雅清香萦绕鼻端,萧廷俯下身,想像平常一般抚上她娇美的笑靥,伸出的手却是难以抑制的颤抖,终究颓然垂落,轻轻搭在萧清夜肩头。
萧清夜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和了许多,萧廷略略放心,低声道,“舒独意此人,为敌大敌,为友挚友,把你和夜儿交给他,我也便放心了。”语罢,回过身去。
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难道仍放不下血月神教么——
唐若萱面色苍白,心中有千万话语,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中的不祥之感更重,那轻轻一个转身,溅了她满身苍凉。竟给他一种恍惚的感觉,自己即将失去这个男子。
萧廷横剑在胸,冷道,“我萧廷对做过的事从不推脱,从今往后,你们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
手中作力,信手一挥,以剑尖指地,剑身传来“咯咯”轻响,寸寸断裂,他有心立威,使上十成劲力,那些钢铁碎片竟瞬间化为齑粉。
弃去剑柄,萧廷冷哼一声,身形一掠而起,眨眼失去了踪迹,竟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昔日的阿卑罗王,面对如此“生离”,也是这般果断决绝。
嘲风心下一紧,不由自主的迈出一步,“阁主!”
舒独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去吧,他身边是缺了个人。”
“谢阁主。”嘲风领命,身形一展,向萧廷追去。
“阁主。”饕餮亦唤了一句,语气之中有六分焦虑,三分急切,一分犹豫。
舒独意衣袖一挥,阻止她说下去,有些残酷,又有些无奈,“他不需要你。”
饕餮咬着下唇,咬唇的力道如此之重,以至于唇上显现出血红的牙印,那细微的疼痛让她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一直变成冷漠。后退半步站好,低头,“是。”
舒独意眨了眨眼,继续往下说,“只要你在承天阁,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口中说着,衣襟微荡,掠过众人,足尖一点又如大鸟般跃回这蹑空蹈虚之间,却已将唐若萱母子携至身侧。
萧廷信手一挥便将宝剑化为齑粉,众人已是震惊不已,见他说走便走,毫不犹豫,更是始料不及,一部分报仇心切的围众紧追而上,另一部分则盯着唐若萱母子,萧廷的托付他们自然是听得明白,虽不清楚萧廷与舒独意的关系,但当下打定主意,要让他们母子两偿还血债,自是紧紧舒独意的举动。
众人明明清楚地看见他毫不在意的与下属低声闲谈,神态极为轻松闲适,谁料他那一晃,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唐若萱母子无声无息的带走。
承天阁势力虽大,舒独意却是甚少亲自出手,众人此时见到如此高明的轻功,一愣之下,不由哗然。
狻猊看着舒独意往返带出唐若萱母子,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微眯了眼,眸中异彩闪烁,微微闭上眼,待睁开时已然静如止水。
舒独意将唐若萱母子安置好,让人那了颗保心丸给萧清夜服下,微笑,“不知若萱是否愿意再到承天阁小驻些时日。”
唐若萱有些茫然的看着面色大有好转的萧清夜,萧廷离去,她已心丧如死,但若离开承天阁,夜儿又该如何。缓缓地露出一个虚浮的微笑,“如此,只怕会给舒公子带来麻烦。”
舒独意呵呵一笑,他的笑意一向柔和,此次却颇有豪气,“我舒独意还当真没尝过麻烦的味道,偶尔品尝一番,定是别有风味。”
霍丘冷哼一声,“如此说来,舒阁主是执意要回护他们母子了。”
“不错。” 舒独意盈盈浅笑,宽袖一拂,在原位坐下,“霍掌门有何指教。”
承天阁居然与阿卑罗王有瓜葛,而且承天阁主又许诺照顾他的妻儿,就这一点,无论承天阁势力多大,或是舒独意可以技压群雄,只怕都难以服众,不能轻易登上盟主之位。
霍丘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心下顿时宽了许多,一派凛然,“阿卑罗王罪恶滔天,此次他抛妻弃子,独自逃走,那自然只有让他的妻儿为夫受罪,替父抵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把人交出来”之类的声音四下起伏。
“为夫受罪,替父抵过?” 舒独意冷笑,“萧廷犯下的错,他自会承担,你霍大掌门不去找他,反而向我要他的妻儿出气,莫不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便是你们昆仑派的作风。”目光不留痕迹的一转,扫过众人。那一扫,众人皆觉他在注视着自己,叫嚷声不自觉的低了下去。
舒独意眼睛眨也不眨,“各位都出身名门,识得大义,想来也不会有如霍大掌门一般的想法吧。”
这淡淡的一句端的捧了其他门派,贬了霍丘,生生的将其他门派的叫嚷堵了回去。
霍丘气得脸色发青,“近墨者黑,他们母子日夜相伴与阿卑罗王左右,舒阁主怎知他们没有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 舒独意发出细微的笑声,“这些年来,你可有听说萧廷重掌血月神教,或是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
众人面面相觑,以萧廷刚才显露的武功,他想回血月神教,重整旗鼓,也非难事,但这些年确未听说血月神教有何举动。
霍丘一肚子不以为然,重重哼了一声,“萧廷诡计多端,昔日他以文剑武书生之名行走江湖,何人不是对他称道有加,结果如何?如今难保他不是在故技重施。何况青海、天刀门等六派掌门忽然暴毙,阿卑罗王又恰恰此时重现江湖,你敢说此事定然与他无关!”
舒独意淡淡一笑,看似温柔的笑却带了十分的冷意,“舒某人从不作无谓的假设,关于六派掌门暴毙之事。我想,其中详情,霍掌门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舒独意的眼神冷则冷已,却极为明澈,照得霍丘一阵心虚惶恐,拂袖而立,不再看他的眼睛,“当真一派胡言!舒阁主可不要任意污人名声,否则,纵然昆仑派势单力孤,也非讨回个公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