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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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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恺撒还是没有精神,亚历山大必须启程去排练室了,走之前他对恺撒说,要不要来看我排练?恺撒摇摇头,一脸的兴趣缺缺。

“攸斯波夫说话很不经考虑,你是不是还在意着他说你弹得差?”

恺撒点头又摇头,点头是因为他确实这么想的,摇头是因为他想掩饰自己其实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说你差……诶诶不对!总之他并没有对你失望。”亚历山大也被护传染了:“你手上的谱子你自己弹弹,我明天小课时再同你具体说。”

恺撒翻了翻手中的谱子,是本复印本,全是手写的谱子。有很多快速的音符,左右手都是,还有很多连贯的跳音,和升降调极多的音阶——这样的谱子恺撒非常喜欢,他急忙跑回护的办公室,摆好琴谱弹起来。

那是很单纯明净的旋律,很像风。恺撒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又进步了,在能分辨出各人的特点之后,现在的他还能将乐谱的感觉自动形象化了。他的脑子里会出现涟漪和清风,有时候还会有暴雨。眼前的曲子很淡雅,后半部分里在清风中合上了一只燕子;燕子和风飞着同一个方向,它总能斜斜地擦着风落回屋檐边,带上一道好看的幅线。

他家的屋檐下就有燕子,黄昏时分,燕子就会挺着大大地肚子回家;它们能准确地飘进自己的窝里,带上一阵好听的啼叫。有一次一只燕子落地失误,没有回到自己的窝里,恺撒看见了,就将他拣回了自己房间。燕子从此开始绝食,仅在一天之后就死了。父亲告诉他,燕子是很有骨气的动物,他决不在被捕之后进食。

那是个初秋的黄昏,他记得父亲牵着自己的手走去楼下,父亲告诉他,如果看见失足落地的燕子,要这样将他拣起来,然后抛向空中,这样他才能够飞。

“他的肚子太大,让他就这么站着飞,他会飞不起来。”

那时的恺撒才只有八岁,那之后不久父亲就失踪了,七年后他依旧没有回来,被警方判定为死亡。

恺撒一激灵,随后发现自己竟在走神。来这里弹琴之后他突然变得爱走神了,还比以前多愁善感了很多——恺撒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门响了,苏裴推门进来要找护,见屋里只有恺撒一个人,便知道自己是再一次地打扰到了对方练习,他急忙退出门外要合上门。哪知就在这时候,恺撒对着门缝说:“喂……”

苏裴露出半个脑袋,礼貌地问他:“您叫我?”

“你上次拉的是什么曲子?”恺撒说话并不如何礼貌:“再拉一次可以么?”

苏裴好高兴啊,笑着进来了,看得出他很愿意亲近喜欢这首曲子的人。他拿出琴,高兴地说,你喜欢么?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叫……

苏裴一时间不知道曲子的名字该如何用德文说,他索性不说,直接拉了起来。缓慢的曲子,有些凄切,又有些酸楚,但基调是柔软而和谐的。恺撒静静地听苏裴拉琴,他发现苏裴哭了,但嘴角却又悄悄弯了起来。

拉完后,苏裴用英文翻译了曲名:homesick。

“《思乡曲》,”苏裴用奇怪的语言重复了次名字:“用我们的语言,是这么说的。”

“你哭了。”恺撒放轻了声音。苏裴急忙道歉说不好意思,随后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恺撒打量着少年,男孩长得很斯文,戴着老土的眼镜,看年龄最多十五六岁。第二天,他从亚历山大那里知道,这位叫苏裴的少年,就是攸斯波夫今年收的两个学生中的一人,另一个是学指挥的,连亚历山大都没见过。

“十六岁,以他的年龄来说,拉得很不错,”亚历山大对恺撒说:“据说他出来之后可以直接和Y&A签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Y&A又是什么?”恺撒看了看手中的谱子,写得有些潦草,他不得不指给亚历山大,让对方替他改清楚些。

亚历山大告诉他,Y&A是世界三大唱片公司之一,比其他两间更愿意签约新人,而攸斯波夫是他们指定的古典音乐录制的音乐顾问,也是现场的音效总监;很多人想当攸斯波夫的学生也是图了这个方便,虽然其他教授能帮忙拉赞助拉关系甚至拉奖牌,却没有哪个能直接拉唱片公司的合约。

“攸斯波夫自己就是Y&A的老板签下来的,否则二十四岁的他不可能出自己的唱片,那时他才刚毕业,Y&A就能找到费城管弦乐团让他指挥。”

恺撒不感兴趣,自己弹起琴来。他弹了一截,转头看去亚历山大,却发现亚历山大也正带着极有兴致的表情聆听着他的演奏。亚历山大示意他继续弹,他断断续续地弹了;亚历山大示意他再弹一次,他只好再弹。如此反复了大概四五十次之后,亚历山大轻声说,换个调,从头弹。

这下调子全没了,恺撒的演奏漏洞百出,刚才那刚成形的旋律全演变成了噪音。由于升降调全没了标记,恺撒总要忘记升降调,亚历山大死命捂着嘴,听着旋律左去那边,再左回这边,好端端的圆舞曲成了不伦不类的诙谐曲。由于恺撒不断地停下来找调子和对谱子,旋律也就没了节奏,于是这古怪的诙谐曲里还带上了蓝调的味道,成了彻彻底底的怪物。

恺撒完全弹不下去,他想放弃,亚历山大不让。野猫又要发作了,亚历山大急忙死死盯住他,同对方在眼神上做斗争。野猫又安静了下来,气鼓鼓地继续弹琴,可惜调子还是不对,吞吞吐吐地像位要死的人在咳嗽。

亚历山大笑着说,你回忆下刚才的节奏,然后慢慢弹。你不要看谱子,跟着脑子里的旋律走,你走两页就能记住升降调了。

他问恺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变调么?恺撒摇摇头,心想:你不是为了整我么?

“我不是要整你,”亚历山大笑了,恺撒一惊,心想:这个家伙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你不爱看谱子,哪怕错了也不愿意多看,那些老头们或许讨厌你的做法,但我很喜欢。”

恺撒觉得自己被表扬了,“噌”一下竖起脖子,有了些精神。

“音乐是用听的,你在用耳朵聆听自己的音乐,自己感受里面的轻重和对错,我很喜欢。比起对照谱子上的forte或者allegro,你更愿意由自己来决定速度和轻重,或许你现在的感觉不见得准,但以后一定会好很多。”

“所以,”亚历山大指指琴:“再弹,自己感觉你是对的还是错的,你已经由自己的手知道了旋律了,现在你要怎样换个调子得到那个旋律,你自己揣摩。”

糖果一发,野猫马上尝到了甜头,干劲十足地练了起来。那天的小课又持续到了十一点半,回家时亚历山大对恺撒说,等你把七个调都弹对了,你再找苏裴合练。

恺撒说,苏裴需要多久的单独练习时间?

亚历山大摊摊手说:“他?他能直接拉的,变调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这个鞭子配合着今天一系列的糖果,让眼前的野猫完全被驯服了。亚历山大懒懒地笑着说:“要成为攸斯波夫的学生,这个是基本的基本。”

那之后的三个月,被驯服的野猫果然天天浑然忘我地练习变调,他讨厌B调,因为他很容易忘记升降调,他也很讨厌C调,因为很难听。他慢慢地了解了每个基调的感情色彩,他开始感觉到哪些调子是明快的,那些升降搭配在一起是惆怅的;他也逐渐了解了速度和调的搭配,虽然还是不会自己处理轻重和归纳乐句,他总算能判断好整体基调的感情色彩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这首曲子,前面很温柔,中间很惨,最后很庞大。他不知道这个是谁写的曲子,也不知道背景,但应该就是这么弹,他相当肯定。

还有两个月就是年末演出了,这次的演出占总成绩的60%,非常关键。那天下午,亚历山大叫来了苏裴,苏裴很高兴地对恺撒说,能与您合作,我非常荣幸。

亚历山大抢在恺撒之前开了口,他对苏裴说:“这小子没跟人合作过,你要小心。”

恺撒朝亚历山大望去,却发现对方似乎是要离去。亚历山大对琴房里的两人说,今天明天我都不在,你们自己合作吧。

“苏裴很老实,你不准没有礼貌。”亚历山大专门指了指恺撒,轻轻合上了门。

苏裴偷偷看去眼前失落无比的男孩,觉得很有意思。眼前的少年并不像亚历山大所说的那么桀骜不逊,而是个依恋导师的别扭孩子。苏裴笑得很温柔,他对恺撒说,明天雨果先生就要公演了,他今天一定要去彩排,不然其他人会相当麻烦。

恺撒心想,恩?他姓雨果。

“什么公演?”

“管风琴表演,巴洛克时期的名曲吧,几乎都是巴赫的,我明天也会过去。”

“他弹什么?”

“管风琴。”苏裴终于笑了,他很喜欢眼前的男孩。

恺撒似乎在思考什么,苏裴静静地等着,大概五分钟之后,恺撒掀起琴盖,看向苏裴;苏裴早以拿好琴等着了,便悠扬地提起琴弓,搭去了琴上。

“我先拉一次?还是您先?还是直接一起?”苏裴笑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非常讨人喜欢。

恺撒犹豫了下,随后说,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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