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灵一身铃铛响的悦耳,偏偏她还喜欢蹦蹦跳跳,因此所到之处,无人不晓。
“吵死了!”坐在回廊上思考下一个目标是玉梵尘还是洛颜泓的巫无陵大叫,丝毫不顾及风度。他恨不得抓过籽灵拽下所有的铃铛,可惜籽灵滑得像个泥鳅,他的雄心未能如愿。现在怀疑让籽灵加入轼血盟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嫌吵你可以堵上耳朵不听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苯苯啊!”籽灵站得远远的,做着大大的鬼脸,回答。
“焱墨,焱墨呢?你怎么没人管了?”
“我家墨墨去给幽幽熬药去了。我就是没人管了。”籽灵耸肩,存心气死好静的巫无陵。
“你过来!”
籽灵歪着头想了想,乖乖的过来,毕竟自己是给他效力的。巫无陵那对洞察万物的银眸看着她。刚刚中断的思考似乎又连续上了。
“给你三个任务。第一,和出云四使南山老鬼除掉聚集在暮皋山的武林人士,此行必须除去玉梵尘洛颜泓和静心,要提防昭泱庄的援兵。至于具体的,风翊会告诉你,我相信你的应变能力。第二,转道东海舟山群岛,去找号称‘东海居士’的隐者,询问他当年持有魅影剑的人的容貌和下落。第三,把你这烦人的铃铛摘了。”
“哦。”籽灵点点头,出奇的乖。她没有走,反而坐下,学着巫无陵一样抱膝而坐。眨眨眼,看着盛开的荷花,阵阵清香,似乎想睡了。
巫无陵别开脸,不去看她。“你的身子真的撑不了几年了。”
籽灵朦胧着,揉揉眼睛,“你在关心我。”
巫无陵忍不住白她,“我好奇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反正时间不多了。哭也是过,笑也是过,我干嘛一副棺材脸让别人也难受呢!再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选择笑的。”
“只是,能够像你这样从心底笑的很少很少。”
“我不喜欢作假。”籽灵又揉揉眼睛。昨晚没有睡好,归咎于青蛙叫得太响亮。
“焱墨知道吗?”
“哎呀,你是不是和金鸾串通好了?居然心有灵犀的问一样的问题。焱墨要是知道,我还会烦恼吗?”籽灵实在困得不行,摆摆手,示意她要睡了,索性歪在朱栏边,拿袖子蒙住脸,遮挡阳光。说实话,睡姿不怎么好看。
但愿她没有忘记任务。巫无陵看着她默念,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她倒睡得舒服。不管她了,还是继续待着好。总算听不到那恼人的铃声了,四周寂静的有些落寞。
过了一会儿,焱墨从那边过来。他身材修长,这半年的波折让他消瘦许多,下巴都尖尖的,似乎在找什么,即使是这样,依旧举止从容,一身白衣在阳光下白得耀眼,他是很适合穿白色的男子,就如巫无陵很适合穿黑色一样。
巫无陵默默打量他,这个消瘦纤细五官却清丽无比的少年,眼中的色彩总是那么平和,似乎什么悲喜都惊不起眸中的涟漪。他是一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大鸿。这才是会掌握江山社稷的男子,相比之下,小端王爷苍白无色,没有能够左右人心的力量。
巫无陵举手,示意焱墨籽灵在这里。焱墨冲他温婉一笑。能够对敌人微笑的可怕男子,而且这不是伪装。
焱墨缓缓踱过来,看见籽灵居然就这么睡了,宠溺的笑了。巫无陵冷眼看着他,突然缓缓道,“你知道她有病吗?”
焱墨坐下,让籽灵靠在自己膝上,抬眼,“不是病,是毒。”
“哦?你知道?”
“在洛阳时候曾经发作。那时候我就知道她的时间并不充裕。”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你已经了解。看她伤脑筋你很高兴?”
焱墨看着他,有些狡黠的笑了,就像偷了鸡的狐狸。“能够让她伤脑筋也是一种荣幸。”
巫无陵看着他,突然感觉他就好像一口古井,清澈见底,波澜不惊,可是又深得可怕。他并没有失忆,却骗了苍生。
“她要是知道你并没有失忆恐怕会翻脸吧?”
“我的身份对我对她都是一个阻碍。虽然我看得出,籽灵必然出身不凡,可是她对权力有刻骨的厌恶。而且,朝廷并不知道我还活着,那么我就有的是时间和她在一起。”焱墨淡淡笑着,手指轻抚籽灵的长发。“说真的,我恨你。”
“哦?”
“你害得她卷进江湖恩怨,让她的心里除了我还有许多不开心的事,我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男子,所以我非常恨你。”焱墨还是那样风清云淡,慢声细语。
籽灵动了动,焱墨溺爱的看着她,那是单纯的爱。然后他打横抱起她,从容离开。
“但是为了利益,即使是恨,还是要和我合作吗?”巫无陵轻轻的说,语气中没有一点讽刺。
焱墨回头笑笑,不置可否。
长长的回廊,只留下巫无陵一个。阳光穿过苍绿的叶子,斑驳的阴影落在巫无陵的黑衣上,让人一瞬间有他很寂寞的错觉。
他想起了那天,看见籽灵和焱墨在山坡上放风筝。斑斓的风筝随风忽上忽下,焱墨牵着风筝线,笑容温婉。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只风筝,被复仇,权力,天下,这根风筝线牵着。飞得高高的,高得寒冷孤寂。
他想起那天籽灵吹箫,楚幽幽听,焱墨躺在草地上欣赏,空气中飘荡着悠扬的旋律,三人美丽如画。风吹过,楚幽幽衣纹迤逦,落花霏霏。
巫无陵忽然一阵悲哀,连个能够给他吹箫听的人都没有。
焱墨抱膝坐在床头,籽灵蜷缩着像个孩子样的睡在他身边。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单纯的少年和少女就这样享受时光。
焱墨即使是独处时嘴边也有淡淡的笑容。他早已习惯了用微笑来掩饰情绪。时间充裕的时候人就容易变得慵懒,他想起了小时的事情。
生身母亲早逝,那个懦弱的父皇却有最真切的父爱,怕他在宫廷中受到伤害,索性送到昭泱庄习武,那样,知道他在某个地方幸福的生活,也好。年幼的时候是很无趣的,每个人都用恭敬的目光看他,即使是孟寻昭,也不敢以师父自称,只是把武功秘籍交给他,要他自己练习。小小的焱墨早已尝尽血统带给的孤独,所以他看来和善多情,其实冷漠,用笑容装饰的冷漠,比金鸾王的真是的冷漠更可怕。
他很聪明,能看透人心。若是他愿意,可是作任何人的知己,可是他的知己……焱墨低头宠溺的微笑,只有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她清灵,她淡雅,她纯真。她定然背负了悲惨,却还能真实的大笑和胡闹。她不必说话就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在她身边已经大半年了,他过的很安心。
籽灵在睡梦中动了动,缓缓挣开迷离的猫眼,看见焱墨在身边,满足的蹭了蹭,绽开大大的笑容。
“墨墨,我做梦了,梦见巫无陵派给我三个任务。”刚睡醒,籽灵就手舞足蹈的说。
焱墨暗中叹气,好同情巫无陵有这种胡闹又迷糊的手下,默哀默哀。“不是做梦,是真的。”
“那我会很惨。”籽灵拉下脸,“他要我杀玉梵尘、洛颜泓,墨墨,我怎么办啊?”
“吃人家的饭就要给人家做事,你看着办咯!”焱墨坏心眼的回答。存心欺负她。
“切!他们的饭又不好吃,哪里比得上胭茗楼。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对胭茗楼的姐姐们太好了?飞歌居然不听我的话遣散胭茗楼!”
“那是她们想要你有个类似于家的地方可去啊!”焱墨了解的笑。他比籽灵要更加能够看透人心。“谈正事,你要怎么办?巫无陵可是不许我跟去。”
“是,你是诱饵,我就是那条傻鱼。巫无陵怎么能放弃钓我这条傻鱼的诱饵呢!不过也好,免得两个人一起伤脑筋。”
“最好能够找到手持魅影剑的真凶,这样巫无陵便事出无因,至少不会如此嚣张,那么昭泱庄和轼血盟也不必大动干戈了。”焱墨分析着,却看见籽灵的脸色逐渐苍白。
“籽灵,哪里不舒服?”焱墨上前扶住她,籽灵缓缓摇头,却低头吐出一口黑血。
“找到……真凶就可以了……是吗?”籽灵轻轻咳嗽着,努力说。
“不要说话!”焱墨让她躺平,连点胸前三处穴道,抓起手腕,聚精会神的诊视脉象。脉象凌乱,刚刚是由于情绪过于起伏导致,籽灵中毒多年,寒毒不仅缠绵入骨,已经侵入肺脉,导致血液流通不畅,肺血淤于胸中,情绪起伏过大才导致吐血。
她的时间,不多了。甚至,比大家想得更少。
焱墨不愿去想,若曲终人散时,这个他视如生命的女子离开时,自己会怎样。
他会崩溃。
他要倾尽所有,哪怕是毁灭万物,也只求能够一生相随。
可惜……可惜……
焱墨眼里噙泪,默默无语。
“墨墨,”籽灵握住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那仅存的力量传递给他。“墨墨,我没有事的。阎王怕我,才不会要我的。”
焱墨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眼底却是深深的悲哀。
“籽灵,到底是什么毒,我要去找解药。”
籽灵艰涩的摇摇头。“没用了。”
“你要给我努力的机会。”
“我不要。”籽灵任性的摇头。“原因很多,我找最主要的说,第一,我要墨墨在我身边不离开。第二,我要墨墨心里只有我,什么解药啦灵丹啊都不许和我抢墨墨的心。第三,巫无陵不会同意你离开,说出来你的身份吓死人,我就被吓倒过。第四,嗯,慕容籽灵大小姐还没有想出来,待续。”
世界上也就只有焱墨能够明白籽灵了。于是他点头,然后很温柔很温柔吻那还带着血腥的唇,他吻得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籽灵仿佛要融化,变成泡泡,轻盈的飞上天空,然后变成彩霞,美得如梦似幻。
“墨墨,我问你,如果一个东西终究要完结,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做最有价值的利用了。”
“即便是令它提前毁灭也在所不惜?”
“是啊,因为总会完结的嘛!”
“哦,我明白了。”
籽灵点头,很轻很轻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