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剑如虹
冬天正午的校场上,旗竿头悬着一柄长刀,刀身弯成一个恰当的弧度,在惨淡的日光下耀眼生辉。
一个黑衣黑发的女孩子站在场上,呵着手,不满地望向台下:“天下英雄原来就是这样子而已?连秋水这样的神兵利器居然都没有人敢来夺?”
她似乎说得很轻巧,但是大校场上的人都亲眼看见了,方才企图夺刀的数名大汉都只在一两个照面下惨败,狼狈地被踢下台来,女子的武功的确不可小觑。
如果不是有真本领,又有谁敢入住天下第一楼,并公然宣称:神兵秋水,美人纳兰,如有胜者,任君轻取?
天下第一楼里最先成立,也是最有实力的杀手组织,就是传说中的刀亭。而刀亭的主人,就是这个看上去很清艳的女子——纳兰若。这个夺刀会,传说是她欲觅夫君而出的难题,如有人在武功上胜了她,不仅纳兰若下嫁,连刀亭的镇亭神兵秋水也一并奉送。
吹毫可断的宝刀,美艳无伦的女子……好诱人的一个约!
寒风吹动旗竿上的宝刀,泠泠一声轻响,纳兰若将一缕发丝在指间绕来绕去,似乎很有一些期待的意思。台下的人重新蠢蠢欲动起来。终于,有个男子挺身上场。纳兰若眼光粲然一烁,心道:“正主儿来了呢。”
上来的男子相貌倒也英俊,但却有些浮滑的意思,眉眼飞扬轻佻。上来就直接走到纳兰若面前,相距似乎有些近了,纳兰若微微一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对方出手,可是那人居然又贴近一步,伸手去抚她的脸颊。纳兰若当时大怒,手腕一翻,一柄弯刀已经在手。
那人倏然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让开,纳兰若刀尖上挑,直指他咽喉。那男子身子一仰,已抽出了一对判官笔,兵器一亮,校场中有许多人便不由得叫出声来:“鹤舞双笔,他是滕刚!”
男子兵器在手,就开始了一轮强攻,劣势渐渐扳回,而纳兰若竟似落了下风,连连避让,颇为狼狈,只数招间已被逼到了台边,只是仗着轻功卓越灵活闪避,尤未落败。人群中微有嘘声,便有人道:“原来第一楼刀亭的杀手不过如此。早知道的话,也轮不到滕刚上去,我也可以败了这丫头。”
“不过如此么?”人群中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笑声,一个青衣的女孩子玩弄着一块素帕,脸上满是放心的神色:“要是真的不过如此,怎能连诛南海三股海寇的首领?”
嘘者愕然,再看看台上,局势依然,纳兰若不用宝刀秋水,似乎完全不敌滕刚,便又问道:“可是……”
“嘻,滕刚这种采花贼,能赢得了纳兰姐姐才有鬼。”青衣的女孩子闲闲地道,完全不在意场上越来越紧张的局势,倒似在自家后院里看戏一般。脸上挂着一个安静的笑容。
台上的纳兰若黑发飘扬,衣襟翻飞,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竿上高悬的宝刀晃荡着,丝穗飘拂。她再退让一步,人已经到了旗杆下面,滕刚已将她挤到角落里,再无退路。他声音有些得意:“纳兰姑娘,小可得罪了。便将那宝刀摘下来吧。”
“哈,真的以为你赢了啊?”纳兰若声音忽然高扬:“不要得意得太早哦……”她身子微微一侧,手中弯刀疾砍,铮然一声,金铁交击,一根什么东西崩溅开去,夺地一响,贯入旗杆,银光耀眼,竟是半截判官笔头,滕刚手里只剩下了一根半判官笔,愕然失色,似乎不明白纳兰若手中的刀怎么忽然间锋利了起来,身形一退,众人才看见纳兰若脸上的笑意明艳,手里的刀一泓如水,早没了当时的闪避惊慌。
“你……”滕刚只说出这一个字,纳兰若已经开始反攻,刀意凌厉,校场的北风中,她青丝黑衣,皓腕霜刃,刀风卷起了二人的衣襟,舞动时渐渐看不清两人身影,滕刚优势全失,兵刃又损,陷入了苦战。
“我说对了吧?”青衣的女孩子笑了起来:“这还不是全部呢。”
纳兰若挥刀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明亮灿烂,似乎已经稳操胜券,滕刚开始后退,一步一步退入角落,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声一声地传来,他手里的兵器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了三寸不到。一地都是银光闪闪的断笔,仿佛一场银色的雪,他终于忍不住,叫道:“何必如此相逼,滕某不过前来打擂,便下如此杀手……”
“嘻,你也知道你是来打擂呀?那怎么对姐姐动手动脚呢?活该!”青衣女孩子笑声如铃:“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来打擂的呢……”
台上的纳兰若并不回答,仍然在笑着,出手却越来越快,刀光旋成一片白影。滕刚已经无法招架,叫道:“算我输好了吧!”纵身要跃下台。纳兰若似乎不容他走得如此轻易,扬声叫道:“碧妍!”
同一时间,青衣女孩子手指一捻,一丝银光电射而出,却不是奔人去的,而是直射那挂在竿头的秋水刀,空中似乎有什么声音断了,簌簌一声,秋水刀从竿头跌落下来,向着滕刚的头顶直直坠落,滕刚闻声抬头,本能地用手里的半截判官笔去挡,但是那刀身锋锐异常,轻轻一声,剖开他的兵器,继续下落,穿过他的手掌,没入心口。滕刚一脸不信,喃喃道:“秋水?……”然后晃悠一下,无声而倒。
台下众人都惊呆了,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杀局,那青衣女孩子笑吟吟地走上台来,拔出宝刀,用素帕轻轻擦拭干净,顺手就掷给了场中的纳兰若:“秋水给你,我的如眉也应该还我了呢,嘻……”
原来这个看上去弱不胜衣的女孩子,就是医术冠绝天下的天下第一楼十二分堂——飞雪堂的主人苏碧妍。而台上的纳兰若,则掌管着天下第一楼十二小楼之一——刀亭。
滕刚的鲜血这个时候才喷溅出来,纳兰若走过来,将手里的刀交给了青衣的苏碧妍,笑着道:“碧妍,干得漂亮。”
苏碧妍微微笑了下,蹲下身将已经短得不成样子的判官断笔从滕刚手里取出来,用一个锦囊盛好,系住袋口,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小小的碧玉印章,在袋子上盖了一印。锦囊本作素色,那殷红的印章就分外显眼,台下已有眼尖的人叫了起来:“刀亭!”
“不错,是刀亭!”纳兰若将锦囊举起来,清声道:“滕刚,男,二十九岁,采花贼,做案三十九起,于今年腊月十一死于刀亭纳兰若之手。有人有什么疑问么?”
原来一切根本是局。众人噤声无话,纳兰若把袋子在手中抛来抛去,笑道:“碧妍,咱们可以等着酬金上门了哟。”
“嘻,这样杀人也好玩,而且姐姐也出名了,才色双绝哟……”
“去,闪开啦!”纳兰若难得一脸红,转过身去,却见台下人还楞着,不由笑出了声来:“你们还在这里,难道是等我和碧妍请午饭么?”
“午饭就免了,要是这里有人要到我的飞雪堂去治治什么心悸,我倒是欢迎得很呢!不过象滕刚这种恶人,又死掉了,我可是不救了。”
待至人群都散尽了,纳兰若脸上却没了方才逼人的神采和笑容,流转的星目中透出了迷朦的神色。苏碧妍撇撇嘴,暗自嘀咕:“纳兰姐姐准是又想起了那个人!”
“碧妍,我要去长安一趟。刀亭就要你看着了。”纳兰若长长舒气,悠悠地说道。苏碧妍嘟起嘴,撒娇似的说:“纳兰姐姐最坏了,明明知道我要看着飞雪堂,竟然还要我来帮忙看着刀亭。我要找唐伯伯评理去。”
纳兰若的神情越发迷茫,她到长安去究竟是干什么?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有了决定,现在又何必再去?何必再为难自己?纳兰若不停地反问着自己,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答案。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一次。” 纳兰若淡淡说道。这次去,就算是为前尘如梦的往事做个彻底的了断吧。
苏碧妍没有再说什么。纳兰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个死心眼,一点点陈年旧事许久都放不下。这次她说什么也得悄悄跟着去,把这件拖了两年的事情解决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刀亭的暗影杀手,这么丢面子的事情不能再持续下去。
玉人何处教吹箫
星光迷离。暗墨的天空中,流淌着的,是刹那的光华,如雾如电般转瞬即逝。
莫听风斜倚横栏,薄薄的嘴唇轻落在玉笛上,水银泻地似的音律不绝于耳。“嘶”的一声,莫听风的曲调竟乱,脸颊上似有泪水滑落。这样的夜,这样迷离的星光,本就易触动人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更何况是一向温文善感的莫听风。
阿若,她究竟好不好?一别三年,莫听风掌管风笛堂,而阿若则是被唐老大派去了刀亭。她适合刀亭么?那样柔弱无依、风华飘飞的女子,适合作为一个杀手么?
碧妍这小丫头,常常跑到他这里来,却从不告诉他有关阿若的一点消息。有的时候他真怀疑,碧妍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怎么会有那么紧的口风。每次他一提到阿若,碧妍总有本事把话题岔开,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无法开口:“唐伯伯说了,你和纳兰姐姐不得互通消息,我才不要告诉你!”
或许,阿若早已经忘了他,忘了那个曾经为她擦过汗水,为她吹过热粥的莫师兄了。莫听风满怀惆怅,却依旧无处排遣,只能如往常一般,卷舞起衣袖,挥笛如剑,直刺长空,激起一片凌乱的云气。
明月渐起,驱散了天空的暗淡。被月光映衬得墨蓝的天空下,飞来了一只洁白的鸽子。莫听风长笛一甩,整个身形飘然拔起,轻巧地将鸽子握在手中。
“听风见令,速往长安,一旦纳兰有出格举动,格杀勿论。”鸽子带来的讯息,让莫听风的手腕颤抖不已,玉笛也摔落于地。唐老大居然给了他这样的命令,这是唐老大给他的考验,还是阿若真的背叛了第一楼?
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莫听风匆匆赶往长安,他要知道,三年,究竟改变了多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