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次日一早,天没大亮,一只手在我肩上扒拉几下,半梦半醒间我就坐起身来,茫然四顾,一张冷脸正对着我,瘦脸庞尖下巴,眼神还挺刻薄:“洗脸。”
说罢转身出门去。
剩下的几个青衣道姑这才团团围住我,带着喜色试探:“师姐,这下可好全了吧?”
我望着她们细细打量一番:四个小姑娘年纪都不大,最小的的那个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都是英姿勃勃带几分豪气,眉目间又泛着清秀,虽然发乱衣蓬,却遮不住天生的姿容。青衣布衫简朴含涩,腰间晃着一柄青锋长剑。
我呆呆看了半晌,才恍惚想起,我如今已是峨嵋弟子,正跟着师姐妹们前去刺杀金人将领!不由心口悚然一惊,生出几分怯意;茫茫然左右四顾这简陋的环境,想到如今是退回千年后的蛮荒时代,心里空空落落,全没了昨晚的兴奋惊奇,茫然若失、无存在感袭上心头。
“师姐,怎么了?”昨晚和我夜谈的小姑娘担心地伸出手,摸上额头:“烧是退了,怎么人还是迷糊?”
“是啊,师姐这个样子,今天还不一定能走得了呢。”
“师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天叶啊。”一双打着厚茧的手在我面前晃荡,让我想起我现在已经是剑客了,下意识摊手看:指腹手掌上都是淡黄色的茧,指节修长却骨骼分明,一双练出来的使剑的手。
我喃喃:“天叶?”
又一个凑上前:“师姐,我是天宁。”
看着天晨天叶天宁,我努力记她们的模样,对着另一位问:“请问你……”
那少女不像旁边三个,年纪约莫十七八,眉眼温柔,唇角漾笑,坐在我床前道:“真不记得假不记得了?我是天姿。”
“哦~”我实在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细想了想才敢问:“刚才叫我起来的那位……”
天晨嗔道:“那是二师姐,叫林天婕。可都记住了?”
我忙点头道是。
“那就起来吧,老四。”天姿看着我起床,又看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问:“天洛,你还要怎样?”
“在哪里上厕所?”
“厕所?什么意思?”天晨歪头问。
“啊,茅厕?”我忙改口,还是不确定这个词。唉,我的词汇和她们的必然极大不同,她们说的话是四川口音,好在我就是西部长大,川音是我的启蒙语言,当然还是有出入……
“这边来。”天晨拉着我的手走出去。一出门就听见屋里压抑的讨论声:“怎么回事?”“师姐可是得了失心疯?”“我看是,否则连你我也忘记了......”……
“莫胡说,”师姐天姿微微喝斥,“再有不是你们也都让着,老四说不记得你们就提点着,连失心疯都拿出来说,天叶你学的好规矩。”
我扭头看看天晨,她颇尴尬,冲我笑笑。
我忙长长叹气:“唉,我莫不真是得了失心疯失忆症?竟然什么也不记得!这可怎么办?”
“师姐别担心啊,你一连发烧四五天,一时糊涂也不要紧,过几日就好了。”
我怎好让这么小一个孩子来安慰我呢?假装心带向往地道:“那就好,可能过几日就想起来了。”心里却知道绝无这一日了,只能靠自己勤打听多观察,早些了解这个世界。
唉,这茅厕就是真的茅厕了,不说也罢。一下倒退这么多年,抽水马桶、蹲式便池、水泥式通便池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这里不过是几块大石砌成一个坑,上面搁两块晃悠悠的木板,恶臭难耐,平衡更不易掌握!
回去时看见早早出门的大师姐二师姐,一人用蒲叶捧了鲜红的朱果,另一个提着两只灰毛野兔。都是腰挎长剑,举止潇洒,那侠女气质让我钦佩不已,一时看呆。
“小四起来了?都好了吧?”大师姐便是昨晚执灯的女子。她把手里的朱果递过来,我马上伸手接过,嘿嘿傻笑。
“师姐,四师姐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天晨在我身边小声说。
大师姐停下脚步,十分惊讶:“是吗?天洛,连我们都不记得了?”
提兔子的二师姐擦身而过:“我就说她脑子得烧坏。”
“天婕。”大师姐警告地喊了一声,对我温柔笑笑:“一时记不得也没什么,慢慢想就是了。”
看她的温柔眉眼,我是感慨万千啊。虽然早知道古代女子成熟早,但她这年纪,双十不到,却已经是一副有担当有魄力的样子了。而我二十大几,读了二十年书的人,说实话,心理年龄还比较幼稚呢。
“怕你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干粮又吃完了,你早上就先吃点朱果吧,对付几顿就可以吃肉了。”大师姐从我身边走过,问迎面来的老三天姿:“马都准备好了?吃过就得上路。”
几个小姑娘一人背一只布包出门,这就是包袱了。那个天叶扬着把剑,埋怨:“四师姐,你的剑!怎么到处丢?”我忙放了朱果又去接剑,接过后细细抚摩,不禁有点得色:虽然阴差阳错跑到这个地,到底是自己出车祸,上天垂怜,还可以当一回女侠,圆一个金庸梦!好也好也!
小心挂到腰间,又左右拍拍看看。
“四师姐,快吃,吃了就上路了。”天晨拉我的袖子,我开心地摸她的头。
骑马我是会,以前在跑马场遛过几圈,勉强坐得稳。不过这次坐的马就不那么好对付了。首先这马不温驯,不仅不配合,还爱扬蹄子抛蹶。这也就算了,师姐妹们的行军速度才是最吓人的:她们一上马就扬鞭赶马,跑得飞起来。
我哪里经受过这阵仗?没等我说声等等我,身边挨得最近的冷面二师姐扬手就给我的马儿一鞭,我便身不由己往后仰,人却被马托着飞奔起来。一声尖叫……
纵马奔腾一上午,到午间时,我已完全废了,全身无处不疼,却能紧紧巴在马身上,还总结出不少实践经验。几个师姐妹提着剑就往附近的森林里走,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动也不动。
天晨便走到我身边,微微皱眉:“四师姐,你怎么了?走,我们去林子里打点野味。”
我一看四周,除了大师姐在准备土灶,其他人要么喂马要么找水源,要么拾柴要么打猎,没人像我这般懒惰。于是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苦丧着脸踉跄地跟着天晨走。
这一千多年前的陆地上,遍地是森天大树构成的庞大原始森林,走的官道也不过是在绿意盎然的山中开辟的小道,放到我那个年代,宽度就够一小汽车插边经过。官道两旁是密密的草丛,草丛的后面是绿得黑黝黝的原始森林,让我不寒而栗。
大师姐搬几块石头垒成空腹的灶,上面架口锅,轻车熟路点着打火石。我边走边看,目瞪口呆:原来这个时代取火还是用打火石!不过也是,不用这个用什么?
天晨带我进了林子,高处是挺拔的树木,低处是丛生的灌木。天晨身体灵活,跳跃轻灵,我跟在后面,这身子虽是大病初愈,却比我以前那个怠懒的身体好用得多,有力灵活而且轻巧。不愧是练过功夫的。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学天晨一样跳上大树,跃过齐人高的灌木,除了身子灵活些,我不能做任何别的事。
“四师姐,我赶了只野鸡过来,抓住它。”
“哦哦哦。”我张望着,果然看见一只黑红相间的锦鸡急急扑腾在灌木间。不过那灌木中到处是硬刺,我可不敢上前。
“四师姐,用剑投。”
我对准那野鸡投剑,靠,目标与剑隔了好远。
“四师姐。”天晨几步跳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野鸡匆匆逃走。
“我……”我看着她无语。
“没事吧,四师姐。”
看着天晨的娃娃脸,我咽了咽唾沫道:“天晨,我的武功好不好?”
“四师姐的功夫当然好啦,天晨的功夫都是师姐你教的呢。”天晨笑笑,看了看我的脸色又道:“我们七姐妹里,除了二师姐,就得数四师姐你了。”
我听了却更沮丧,沉默半晌道:“我……要是我现在什么都忘记了,连功夫怎么使都忘记了,会怎么样?”
天晨的模样是一脸不信却难掩惊讶:“怎么可能?”
“我可能就忘了。”我低头叹。
“四师姐,这不能说笑,你是说真的吗?”天晨稚气未脱的脸上是严肃的认真。
我点头不语,只诚恳地望着她。
“天啊……”终于她败在我的目光里,小姑娘手抚额,难以置信的模样,“这个,这个太玄乎了,我们快回去找大师姐商量,要真是这样,师姐你就不能去大都了。”
我拿回剑,默默走在她身后。
告诉大师姐后,一群人都沉默下来。我虽然与大家只有一夜半日的情谊,却看得出原来的老四很得大家欢心,但是我初来乍到,别说高深的功夫,就连简单的社会情况门派背景都没弄懂呢。
“如此,阿洛就到下一站零州等我们吧。你连武功都忘了,这回去了也不好和师傅交代,你自己平时多想想,多练练。”大师姐如是说,拍着我的肩轻声安慰,“别担心,过两日可能就想起来了。”
“老四是不是用错了药?怎么竟有这样的遗症?”老是看起来冷面寡心的二师姐也难得露出焦急神色,又是给我把脉又是摸我额头。
三个师妹挤在一起,担心地抓着我问东问西。
三师姐皱着眉回忆给我吃的草药,算来算去,一会说:“没错啊,消暑去毒、性凉温和、就这几味药没错。”一会儿又道:“难不成是采错了药?”脸色交替,忽红忽白,看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阿洛,”大师姐拉起我的手,轻轻拍拍,“你以后别再逞强,要是早点告诉大家身体不舒服,早点休息治病,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语气带着责备。
“是。”
这事便这样定了,如今我就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人,二师姐也不会再给我马臀上一掌,反而时不时相当体贴的问我还受不受得住。
一连赶了两天路,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不过路上慢慢出现小村落,越走村落便越多越大,森林便慢慢远去。
一行人都是女子,到了人烟多的地方,自然要整理仪表,洗澡洗衣,又耽搁了一日才继续赶路到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