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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且行美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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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守元。

被师父强行骗了以后,守元连家都没回,一是怕余元小师太大闹一场,到时候硬是拉着自己去捉蝴蝶,便肯定是下不了山了。

最主要的是,师父不让。

纯阳道人已经完全摸清了守元的品性,和尚所修的禅是什么?是世间真理,是大道,是佛性。可自己这榆木脑袋般的弟子,所修之禅只有两字——余元。

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为重要?

所以当天,纯阳道人就让弟子带着舍利子下了山,告诉了方位,这小和尚守元便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索性还好,差点没赶上。

看着已经有了些许生气的徐清沐,和尚守元又探出手指,去查看叶倾仙状况。

万幸的是,两人生机皆开始回转。

命是保住了。

和尚没有理会徐清沐的调侃,而是大大咧咧往后一蹲,伸手在有些泥泞的鞋上轻轻掸了掸,开口道:“师妹亲自缝的,好看不。”

剧烈咳嗽两声,徐清沐缓缓坐直了身体。身后的胖子小心帮他调整好状态,靠树而休。

“嗯,挺好看的。”

徐清沐又道:“怎么知晓我在这的?”

和尚收好木鱼:“说了能吃到新鲜烤鱼吗?”

徐清沐笑着给了和尚一拳,牵动到伤口又疼的龇牙咧嘴。指了指周围站立的百具行尸:“怎么着也得先解决这些玩意再说吧?”

守元这才站起身来,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对准朝玖:

“弄出这么些鬼物,嗯?还有百年以上的?”

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杆三角旗帜,随手咬破指尖,涂抹在旗杆上,向着远处一颗大树伸手一挥,那旗帜如箭般狠狠定在树干上:“敕!”

随着旗帜的远离,一群鬼物如受到召唤般向那方位移动,任凭朝玖摇铃施法,皆不为所动。

“班门弄斧,远远差着火候呢。”守元毫不客气,对着县令说道:“唬唬小孩子还可以,对于我,这些本事丝毫没用。”

接着看向身边那两位耄耋,似乎有些惊疑,轻轻皱了下不太浓密的眉毛:“养魂术?这代价不小。”

李诚儒见徐清沐已无大碍,心下一松,踏出的气势更为强烈,只见那李诚儒伸手虚握,向前猛劈,轻飘飘的招式,却携万斤剑气。

身后十八与愁离二剑,顺势向前斩出。

“我有一剑,可斩星河!”

周围风雪似乎暂停,这世间唯有这一光亮,照耀这方天地。整个葬书山头运势也随之被调动,裹携着无尽剑气,破空而去。

一剑出,鬼神泣!

对面的朝玖与那两位还未完全还魂的耄耋,皆面露惊恐,作防御状。这一件威力之大,完全超乎县令朝玖的预想。

煌煌天日十三境!?

伴随着轰鸣,两道白光摇曳后山头运势才得以回归,风雪得以继续飘摇而下。

徐清沐目瞪口呆,看着这完全不同于司月湖湖面上的剑招,心中思绪万千。

太强了,这一剑,斩出了徐清沐对未来剑道的憧憬。

那个剑修不向往这样的剑?

一剑可开天,一剑可破地。

撑着虚弱的身体,尽管眼睛被余留的剑气刺的生疼,徐清沐还是努力盯着,妄图观察一二。

对面那三人竭尽全力,勉强撑过了一道剑气,可随之而来的第二道,即便县令朝玖和那两位还魂耄耋再次以命相博,却也被正面劈中,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去,重重摔在大树上,跌落而下。

两位鬼物般的耄耋还好,那吃五谷杂粮的县令朝玖一口鲜血喷出,一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脸色苍白而衰老。

李诚儒趁机再次伸手虚握长剑,重新换口气,继续一步踏出,就当要斩出时背后徐清沐出了声:

“等等,先要回朝燮那一还魂魄。”

说罢便挣扎着起了身。先是查看了叶倾仙的身体状况,见并无大碍后转身对曹彤喊到:“来帮忙,扶着去休息。”

曹彤眼泪还挂在鼻翼两侧,听到后抽动了下秀气的鼻子,连忙跑过来,与徐洛一起,扶着还在昏迷中的剑侍叶倾仙到红衣跟前休息。徐清沐在胖子的搀扶下,依旧有些摇晃。看了看身上被愁离戳穿的伤口,已经不在继续流血。徐清沐看向守元,给了后者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径直走向朝玖,那被一剑劈中的县令有些狼狈,气喘吁吁的靠着树,大口吐气纳气道: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牺牲儿子,去救活父母是错的?”

徐清沐看着颓废的县令,伸手将他轻轻扶起。

“从始至终,我都没以对错论你。”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被朝玖逼迫的自杀的少年,却说出了这番话。连那当事人朝玖,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

“你......你认可我?”

县令显然有些错愕,连忙问道。

“对于父母来说,我很认可你。但......”徐清沐转脸指了指身后那行将就木的朝燮,意图很明显:“但对于他,我并不认同。”

徐清沐继续开口道:

“已己之私,不顾父母心中所想,完全按照自己意愿去行事,看似行了孝道,这也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而已。”徐清沐看向那两位已如尸体般县令父母,再次问道:

“你真觉得,这样做他们会更开心?”

那朝玖浑浑噩噩,一语不发。半晌从口中挤出一句:

“可不这样,爹娘就真死了啊。”

徐清沐想起了站立面对闻人博攻击不避而死的王子乂将军,想起了那升仙台上借剑自杀身亡的老乞丐,想起了明知会死,还是将簪子给了自己的林震北,想起了明明可以逃脱,却又转身回来的曹丹,甚至先前那一群引颈赴死的一众将士们,他们一群人,难道不想活着?

一定是想的。

可总有些东西,会比生命更为重要。

“死亡是生命中的一件事,也是我们完整一生的一部分。那种被阴暗覆盖的生命,暗无天日的等待,甚至需要祭祀别人生命来维持的苟且,真的就是你父母愿意看到的?”

朝玖没有说话,看向两位受了攻击依旧如木头般站立不动的白发父母,眼泪潸然而下。

“可我真的想让他们活过来,跟我说说话也好,哪怕看看我也好......”

这个年近六旬的男子,终是忍不住了泪水,哭诉道:“那人说,再过几年,便可真正还魂了,父母就真的复活了......”

先前那个志得意满的人,现在如风中残叶,便是受过威胁的众人,也觉得有些同情。

是啊,自古百善孝为先。忠、义、孝三道上,县令朝玖在后者,做的极好了。

守元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缓步而来。

“再过十年,也是徒劳。”

说罢伸手成掌,凭空握住一丈长的香火,对着朝玖说道:“点燃它。”

朝玖见识过这个年轻和尚的手段,当下呆呆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将香点燃。香头的袅袅烟气,很快飘香两位耄耋。

“即便再过几十年,这种低级养魂术也只能还魂一炷香的时间,施主既然如此执念,我便成全你好了。”

说罢,守元随手将那柱香钉在地上,接着念动佛经,香烟飘摇,随风而动,渐渐飘至县令父母鼻中。只过了须臾,那两张僵硬的面孔渐渐恢复了血色。

朝玖泪眼更重,看着渐渐活过来的高堂,朝玖直接跪拜在地:

“爹、娘,孩儿等的好苦......”

已经短暂回了魂的耄耋,看着跪在地上哭泣不已的朝玖,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儿啊......”

仅仅两个字,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刻在骨子深处的思念。

也仅仅是这两个字,朝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过了好一会,抱在一起哭泣的三人才渐渐止了住。眼下燃烧的香已过了一半。

“痴儿阿奴,那位小公子说的没错,爹娘年事已高,早该去了那净土,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和你爹便再无牵挂了......”

随后老人轻轻擦拭朝玖脸上的泪痕,有些心疼:

“瘦了,瘦了好多。”

朝玖闻声泪更大:“爹、娘,孩儿错了......”

那老人颤颤巍巍走向徐清沐,以残年之躯拱了拱手:“小公子,多谢了。”

随即看向那呆呆站立的孙子朝燮,喉咙鼓动,却一句话没说。

两位老人再次转眼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儿子朝玖,露出些欣慰的笑意:

此生有子如此,死而无憾矣。

随着香火燃尽,两位老人化作白骨,执手而卧。

朝玖向着两具白骨伏地而跪,磕首八次。一群人皆目视,无人轻言语。

额头渗血,地面白雪浸染,鲜红一片。

直到末了,那蹒跚站起来的朝玖,看着红衣女子身边的儿子朝燮,咬破指尖按住眉心,一道白烟缥缈,追入朝燮额骨。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窝慢慢恢复了生气,须臾之后,便彻底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朝燮看向红衣,泪眼涌动。

这些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红衣女子的付出历历在目,这个曾经的大家闺秀,曾经升迁山下无数青年才俊口羡笔慕的才女,为自己落得个半人半妖的下场。

世间爱情之最,不过如此。

方雪与朝燮皆有泪而下,情意缠绵无须言语,便可在眼波流转间倾诉。

随后,红衣与朝燮拜谢过众人,来到朝玖面前。

“父亲......”

同样是两字,千言万语汇聚,声音如静湖之面般,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朝玖再次泪如雨下,唇口蠕动:

“对不起......”

对上,朝玖仁至义尽;对下,朝玖愧作人父。

“没关系,父亲,即便再来一次,我也是还是自愿。”朝燮依旧面容平静,握着红衣的手,神情肃然。

看向地面白骨,缓缓下跪,与那红衣一起,磕头跪拜。

站起来后,开口道:

“只是苦了雪儿和周伯了。”

身后那老者跪伏在地,长哭不已。这些年跟着自家小姐,任劳任怨,一个人在山上苦苦追随了十几年,今天朝燮这句话,彻底让老者心中倍感温暖。

朝玖无言,颤抖着伸手抚摸下那久违的面孔,这一瞬,原来年迈不堪的面孔更加憔悴。

“父亲,我想请您主持我与雪儿的婚礼......”

朝燮转过脸,抚摸着已有部分桂花枝延伸上来的脸,轻声温柔:

“那晚了十五年的婚礼。”

娇美的脸上,泪水潸然而下。

“好。”

......

那一天,冰冷的葬书山上张灯结彩,一众人皆帮忙置办,就连那清醒过来的叶倾仙,也撑着虚弱的身子骨前去山下采了些冬天开放的花。

那一日,葬书山上以破庙做府,朝玖整理衣冠端坐庙内,面前跪拜着红衣方雪,和刚清醒过来的朝燮。

随着李诚儒开口,婚礼在一群将士的鼓掌中进行。

红衣,整整穿了十五年。

再后来,众人下山时,见庙后的挂花树在这冬天,绽放了。

曹彤问道李诚儒:“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已是十三四芳龄的少女,对爱情的定义,便就此刻在心里,有了清晰的模样。

李诚儒开了口:

“会吧。”

............

葬书山终是再次变成升迁山,原来山头的破庙被人重新修缮,用篱笆在周围圈了一大块地,地的正中央,有一棵四季常开的挂花树。

有一男子剃度出家,日夜守在庙中。

有人传言他是得到高僧,正是因为他葬书山才得以重返太平。

有人传言他是妖精现人身,化作和尚洗涤冤孽。

传言持续不久便无人再琢磨,重新繁华的山头,除了有些人再拜官运之外,更多男女将心中情人的名字,以红布帛写就,悄悄挂在那颗挂花树上。之后便红了脸。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从不曾下山的剃度男子一人在庙内打坐,却听到有人敲了门。

男子还未起身,那人便推门而入:

“官人,听歌谣吗?”

不待男子出声,进来的女子便开了口:

——七月山花开,是君思念如春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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