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宴三日。
第一天为“礼”,此日为徐衍王寿辰前一天,各路朝拜人马皆远观九五殿而拜;第二天为“乐”,此日为徐衍王真正寿辰,太和殿连着九五广场上皆设酒席,有头有脸的宗门或者官职代表,则会在这些地方亲自与徐衍王共同进餐。能来此处者,皆不凡。
而真正意义上的寿,则是第三天,曰“福”。
徐清沐在第二天“乐”时,被一众身穿制服的宦官俯首叩拜,邀请至皇宫,进内殿,坐于太和殿右侧。
寿宴席位,分三处。
君亲第一为太和殿内,称为内殿;大臣、三姓四宫则摆宴席于九五广场之上,此等为君亲第二;其余人等便设宴于长安街道,此为君亲末。至于更远处的庙堂之外,则是有心者遥拜烧香、无心者就是骂上两句也无妨,无关痛痒。
召徐清沐入内殿?
周围人群皆疑惑,就连徐清沐本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打了太子,皇帝心中有愤气?
不至于。
不过当下徐清沐还是接下圣旨,等宦臣走后,徐清沐看向李诚儒。
这老头满脸意味深长,拍拍徐清沐肩膀,说了句“达官显贵只此一脚”后,拉着七上、胖子等人先行去了君亲第二、九五广场上的宴席。
只剩下徐清沐、叶倾仙、林雪三人。
去还是不去?徐清沐思考了会,便释然一般,与其余二人,随了李诚儒身后。
管他的太和殿,管他的达官显贵,我自有我一众亲朋好友,这一脚,不迈也罢!
看着身后跟上来的徐清沐,李诚儒笑而不语,回过头看着两眼放光的胖子,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在场皆显贵,直接一踹在胖子屁股上:“丢人现眼的玩意。”
胖子灰溜溜爬起来,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急忙跑开,找了处人少的空席,大声招呼:“师父,快来,这儿坐。”
听到师父这个称呼,李老头也没反驳,拖着眼皮向前走去。
一桌十八空位,满汉全席。
徐清沐紧跟而来,也不顾李诚儒调侃,坐在了左秋凉和宋七刀身边。抬眼望去,周围皆是身穿黄紫之人。徐清沐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王钟鑫将军。
王将军又苍老了许多,曾经挺拔的背似乎有些弯曲,一个人坐在桌前双眼无神的看着桌面,不知所想。徐清沐刚想抬脚过去打招呼,太和殿门口传来礼袍轰鸣声——
“寿宴,开始——”
宦官的声音极为拉长,随着音调渐低,那个身披龙袍的男人出现在了太和殿门口,正对广场上数以万计子民,身边是覆面纱的皇后与体态极为婀娜的叶妃,还有身后佩红色无邪的太子徐培。
“天下之太平,百姓之安康,皆为诸君之效力。朕所坐拥之江山,实则为诸君之江山!朕之寿礼,实则为诸君之寿礼!”
徐衍王目光扫视广场,举起手中杯:
“今日,痛饮!”
万民齐举觥筹,齐齐呼矣:“陛下之恩,永生难忘!”
再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无数宫女侍卫端盘游走,一时间觥筹交错,痛饮达旦。直至酒过三巡,那些个粉饰下的心思才彻底暴露出来。纷纷举杯下座,所找之人,皆是官高一级。
俯之,皆为利益而往。
徐清沐刚想前去敬王钟鑫将军酒,就被王帅挡住了去路,这个已成为王家当前抗旗者的年轻翘楚,脸色有些微红。
“徐大哥,来,喝一个。”
徐清沐举杯。
这王帅显然喝的有点多,双脚站立有些不稳。身后所陪同之人刚想上前搀扶,就被王帅甩开膀子:“去去去,我和我徐大哥喝酒,难道还能害我不成?!天天瞎操个心!”
随后又转过脸来,满脸笑容:“对吧,徐大哥?”
徐清沐有些头疼,当即再度举杯:“来,王兄,我敬你一个。”
王帅也不含糊,一饮而尽,双眼有些微红:“子乂大哥,再也喝不到这酒了。”
那一刻,徐清沐才悚然发现,这王家第三子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可随即换上了往常那样的笑容,看着徐清沐说道:“徐大哥,有机会带我去边塞,前面这十几年,老祖宗死活不愿意放我出去,而今我已成为家主,我想......”
王帅再次一饮而尽杯中酒。
“我想去边塞,看看王子乂大哥。他说过的,再回来的时候,要给我一个礼物。”
王帅的眼睛越发发红。
徐清沐同样眼角有些酸楚,那个人臣王子乂,陌上花开人如玉。
徐清沐端着酒杯去了王钟鑫将军那,恭恭敬敬敬了一杯酒。王将军看着已成长为六境剑修的徐清沐,有些开心,当下拍着徐清沐的肩膀,连道三声:“好,好,好!”
徐清沐说了些路上的奇遇见闻,王将军端着酒杯就这么看着,那一瞬间,王钟鑫仿佛觉得面前人,变成了王子乂。
那个曾经喊着他父亲的王子乂。
......
等徐清沐回到饭桌时,李诚儒在桌下用脚踢了徐清沐一下,顺着视线望去,少年看到了徐培,正端着酒杯,自太和殿,向他而来。
怕啥来啥。
徐清沐将自己的三角杯倒满,刚放下酒壶,太子便坐在了对面:
“好久不见,徐清沐。”
太子脸上有笑容,自己率先举杯,喝了一口:“听说你,登仙桥断了?”
徐清沐同样举杯喝了一口:“你要赔我?”
太子哈哈大笑:“我这七境巅峰的登仙桥,可不是那么容易断掉的,赔给你,怕是你也接不住啊。”
徐清沐并未接话。
“不过今日太和殿,你应当去的,或许,还能保你条性命。”
毕竟是徐衍王寿辰,太子徐培也并未过多刁难,留下一句“明天别让我失望”之后,便起身离开了,端着酒杯去往了梨兰宫所在的饭桌,他的臂膀已经完全长好,心下依旧惦念着那个用桃枝的桃枝。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出,企图巴结太子的阵营中,便走出了几个党羽,说是伶牙俐齿,也算是夸他们一通:
“呦,这皇帝陛下的寿辰,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了?”
另一位:“毕竟皇恩浩荡,贱民也是子民。太子陛下,将来又是一位心怀若谷的仁君呐。”
尤其是那随行的女人,伸手扇着无形风:“快走吧,多站在这一秒,都想吐呢。”
七上刚要发作,却被李诚儒拦了下来:
“姑娘,想吐莫不是已有身孕?老夫当兽医多年,精通各种猫狗繁育之道,要不,让老夫给你把把脉?”
“你——”
女子气急,一时间脸色有些憋红,竟一语发不出来。跺了跺脚后,喘着粗气离开。
七上刚想夸赞师父两句,却看见李诚儒面色凝重,所视对面,正有一位口含草根的穷酸男子,缓缓而来。面带笑容,人畜无害。
“又见面啦,徐清沐。”
芦三寸刚想伸手拍一拍徐清沐肩膀,就被李诚儒率先阻止,一把拉过少年,挡于身后。
“见个屁的面,刚才那女人是今天老夫最后问诊的一个,兽医店今儿打烊了,你自己死远点。”李诚儒头也不抬。这人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不接触,便是最好。
那人也不恼,自顾自的蹲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也不看李诚儒,倒是将目光投在了与陈赟打情骂俏的左秋凉身上。
“有意思,连这方纵横十九道的天地,都压不住你的气喽。”
随后喝完杯中酒,挠了挠裤裆,对着李诚儒开口道:
“都半截埋入土里的人了,还整天争这点不可能赢的胜算,毕竟为仙界五帝的看门狗,这点眼力见没有?”再喝一杯酒,继续说道:
“走啦走啦,没意思。”
说罢,扬长而去。破旧的长衫似乎更加漏风。
李诚儒面色难看,刚才回怼几名纨绔子弟的气势全无,倒是像打了败仗的丧家犬一般,闷头喝酒。
七上倒是啥都没看出,只觉得师父有些不高兴,便拍了拍自己师父的后背:
“那人说的什么五帝,脑子被驴踢了吧?”
李诚儒猛然抬头,哈哈大笑:“徒儿,说的好!”
七上更加蒙圈。
......
宴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太和殿中走出一位宦臣,对着广场上的人宣布了一条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寿宴将尽,明日在九五广场摆设擂台,望各位让家族年轻子弟踊跃报名,比武切磋。前三甲,均可获中书阁、京玉楼永久进入权。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便是有数名宦官提笔墨游走,记录报名之人信息。
李诚儒手举过头顶,将徐清沐和七上,还有沈修齐尽数抱了上去。徐清沐和七上倒是没啥,毕竟早已经做好了上台的准备,胖子一脸惊讶,为何将自己也上报而去?
不过惊讶归惊讶,胖子很快便调整心态,准备明日的比武切磋,对于李诚儒,胖子打心眼里服。
一众人将散尽时,有宦官伏跪于徐清沐身前,通报皇帝召见。
徐清沐叹口气,终是躲不过去了。于是拱手致意,随着宦官,走入太和殿。
内殿中雕梁画栋,红色锦绣多挂于殿内横梁处,殿内中央有佳人翩跹起舞,名伶十二人,作“长寿词”。宾客以围坐状,拱徐衍王而面于南,南为尊。
徐清沐踏入内殿便发现此间屋内皆为亲者,桌上布帛写就的名牌,用来表明桌子主人身份。正对于大门而端坐者正是徐衍王,左侧坐符覆面皇后,右侧坐叶妃。
太子徐培重新坐回了叶妃右侧,身穿红色绣袍,头戴金紫炎阳冠,与徐衍王无异。
再往后,便是藩王。
可徐清沐的目光停在了那蒙面皇后的左侧,有一张空位,布帛上书写“太子”,那一刻,徐清沐敏锐的察觉到,这皇帝,为何屡次召见自己了。
正中九五之尊慢慢起身,看向徐清沐,声音有些颤抖:
“好久不见——”
“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