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入城】
古峪关不仅有雄高百丈的城墙,还有一座相当庞大的内城,里边修建了鳞次栉比的房屋。由于妖族越过城墙之后都要经过这里,内城的房屋都比较高大,屋顶的坡角也很陡,每家每户在地下都挖了密窖,通道纵横相连,以供凡人临时躲藏。
好在几乎所有攻入内城的妖族都不敢在此恋战,以免被人族强者逐一阻杀,所以千百年来,内城都一直相对平安无事,正因如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这里。
虽然战时,这些凡人作用不大,但至少在平时带来了许多烟火气,各种酒馆,客栈,铁匠铺子遍地开花,使内城终于热闹了起来。
何晓棠从古峪关上往里眺望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古峪关这种充满杀气的地方,还能看到一座规模如此壮观的城市。
此刻夜幕降临,城内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这般景象对于常年困在幽潭山庄的何晓棠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那久违的人间冷暖让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直到此刻,她才深切感受到自己又站在了人族热土上。
慧清禅师特意嘱咐长风把何晓棠好生安顿下来,毕竟是天渊消失之后第一个从关外救回来的人族。
长风亲自在内城中挑选了一处干净的院落,又派人置办了必备的生活物资。
一番忙碌下来,已经到了深夜。
长风临走时特意指了指内城中那处最高的建筑说道:“我们这些修行者都住在那里,今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直接去找我们,这是通行的令牌。”
长风掏出一枚金色的方形令牌,递给何晓棠,并顺手在桌子上放了几锭金元宝。
看到桌上的元宝,何晓棠一脸惊讶之色。
长风不由笑道:“姑娘不会真以为我们这些修行者都不食人间烟火吧。”
何晓棠先是点头,后又立即摇头,那娇憨可爱的摸样看的少年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长风挠了挠头:“这些钱对我们无用,但对姑娘还是挺有用的,比如明天可以去市集买身新衣裳……”
说到这里,何晓棠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早已面目全非的衣着,顿时脸上一片羞红,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哪有精力关注自身。
一看把天聊死了,长风有些懊悔,急忙请辞道:“姑娘早点休息,我先行告退。”
看着匆忙离开的少年。
何晓棠欲言又止,她有些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当意识到自己应该出门送客时,长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何晓棠独自站在院中,清风拂面,百感交集。
长风刚踏入一条长街,就已经注意到远处大门飞檐上那两个娇小的身影。
“姐,你看那傻小子,走路还咧着嘴,乐呵啥呢”
一个少女翘着二郎腿躺在屋檐上,一手枕着脑袋,嘴里还在不停吐着瓜子皮。
斜瞥着远处走来的少年。
另外一个少女端坐在瓦砾上,姿势明显文雅许多,她小声说道:“长风大哥肯定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嗑瓜子的少女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个呆头鹅能遇到什么好事,难不成还能找到个媳妇儿?”
端庄的少女闻言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少女依然不停磕着瓜子,还嘟嘴将瓜子壳一个接一个吐到天上,模样十分可爱。
“唉,馍馍,你咋不说话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呆头鹅了。”
被唤作馍馍的端庄少女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了一起,娇嗔道:“你别乱点鸳鸯谱啊……也不许你……再叫长风哥哥呆头鹅了。”
“瞅你那点出息”
嗑瓜子的少女冷笑一声,竖起拇指点了点自己:“你看妹妹我,喜欢曹大哥就从不藏着掖着,整个古峪关谁不知道。”
馍馍无奈地叹了口气,捂起脸道:“馒头啊,咱们是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点。”
“矜持个屁,没听曹大哥常说嘛,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唉你看,你看,那傻小子还乐着呢,当心摔他个狗吃屎咯……”
片刻之后,忽听馒头大叫一声:“不好”
刚要挣扎起身,脑袋上那两根精心编织的小辫子就被人一把抓在手里。
“狗吃屎?”
长风眨着眼睛问
馒头连忙求饶:“少侠少侠…..饶命”
长风又揪起一只柔软的小耳朵问道:“谁是狗?”
馒头闭嘴不言。
长风立即加大了力道
“哎呀疼,我是,我是狗…….”
一旁的馍馍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长风松开了手,拍着那颗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笑道:“背后说人坏话的不是小狗是什么”
馒头赶紧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口中还嘟囔着:“你这人咋玩不起嘛,手劲这么大”
馍馍笑道:“你这是自作自受,长风大哥可是金身境的高手,你说啥他能听不到”
馒头瞪了一眼这个总爱胳膊肘往外拐的孪生姐姐,冷笑一声:“金身境了不起啊,我爹和曹禺哥还是涅槃境呢,只要本姑娘告上一状,不需我爹出手,曹禺哥哥都能一拳把你打成猪头。”
长风不迭点头,还给馒头竖了竖大拇指。
馍馍不想和馒头再胡闹下去,鼓起勇气问道:“长风大哥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馒头闻言,立即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地抛出一个赞许鼓励的眼神。
行啊馍馍,有进步。
长风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曹禺大哥今天在关外救下了一个女子,我给她找了处宅子住下,哪有什么喜事。”
此言一出,两位少女的表情各异。
馒头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女子?从妖族逃回来的?”
长风点了点头。
馒头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一定是妖族的奸细,绝对是奸细,现在天渊刚毁,妖族就耍这种阴谋诡计,真是不要脸。”
长风懒得再搭理她,摆了摆手:“哪凉快哪呆着去吧,你别再添乱就行了”
看到长风就要走,馒头连忙叫住他
:“长风哥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位姐姐住在哪?”
长风一脸狐疑地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馒头咳嗽了一声,难得一脸正经地说道:“我和馍馍去看看啊,你想,人家刚从妖族逃回来,还是个女人,一路肯定受了很多苦,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方便照顾啊,就包在我和馍馍身上好啦!”
长风一听,说的还确实还有几分道理,便指出了何晓棠所居住小院的位置,临走前还特意给姐妹交代了几句出门小心之类的话。
送走了长风,馍馍显得有些心事。
馒头也是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完了,咱俩出现了一个共同的情敌。”
“你瞎说什么”馍馍又气又恼。
馒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这次咱俩姐妹同心,一定能斗得过这狐狸精。”
“哎呀馒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人家。”
馍馍似乎真的生气了,瞪着眼睛说道:“不管我对长风大哥有没有感情,咱们都不能诋毁自己的同类,父亲大人说过,古峪关的人族一定要团结。”
“行了行了…..我错了”
馒头赶紧打断了姐姐要搬出的那套大道理,撒娇似地摇了摇姐姐的胳膊。
馍馍刚打掉了她的手,馒头就笑嘻嘻地过来抱住了她
馍馍也是拿这个从小就古灵精怪的妹妹没有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
后夜时分,大地都陷入了沉睡。
内城那座最高建筑的顶层阁楼里依然灯火通明。
古峪关所有天境修行者都被紧急集中到了这里。
大厅正中一座巨大的石台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山川和河流走势图,中间那条狭长的沟壑便是天堑。在这个涵括了人族和妖族各自大片江山的精密微缩图上,清楚地标记着各处地名和对应信息,
这些珍贵的资料是历代人族强者游历蛮荒天下,用巨大的牺牲和代价换来的。
有了精准详细的地图,古峪关就能对应着排兵布阵,制定出各种策略,极大支援了此地的战事。
此刻围绕着石台周围,站着八个天境强者,个个眉头紧锁。
只有一个低头打盹的老伛,置身事外一般,独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正前方是位身材威武中年男人,面如重枣,浓眉刚目,长冉及胸,一身凛然气度,深不可测。
此人名叫展闵,是中州最大门派“天地玄黄门”的门主,被誉为中州大侠,是一位最受敬仰的涅槃境强者,也是古峪关目前的主事之人。
因幼年开始就修炼火系功法,导致展闵全身皮肤通红,使一把名为“龙雀”的大刀,战场上令妖族无不闻风丧胆。
展闵身边两位便是人族年轻一辈中最为耀眼的双子星,曹禺,古音,这两位年纪轻轻便跻身涅槃境的天才,不但天赋惊世骇俗,修行潜力更是惊人,堪称人族未来希望所系。
古音继承了古家的逆天血脉,成为了一名杀力最为强大的剑修,同时也是人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涅槃境。
而曹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边城孤儿,成长为身负真龙气运,拳头最为刚猛霸道的炼体流涅槃境,自身机缘和悟性相比古音也毫不逊色。
除了在古峪关外随曹禺和古音一同出战的大金轮寺慧清禅师和少年枪客长风,场中还站着三位天境修行者。
一位是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生的一双极为好看的瑞风眼,皮肤晶莹剔透,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丝丝寒气。
雪花剑神白孤夜,中州第一剑修,有传闻说他本不姓白,而是出身中州皇族宋氏。因幼年杰出的修行天赋被一位涅槃境大魔头相中,掳走之后收为了关门弟子。
尽得真传之后的白孤夜最后手刃了自己的恩师,从此消失天下,不知所踪。
三十年前,白孤夜突然出现在古峪关,已经是涅槃境了。
另外两人一位是个身穿兽皮的粗壮汉子,名为楚天赐,他是土生土长的古峪关本地人士,在与妖族的一次次浴血拼杀中修炼到了金身境,传说此人体内有一半妖族血统。
另外一位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笑眯眯的一脸和善,看起来像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可人家却是有活鲁班之称的墨家后裔,姓郭名茂,机关术的宗师级人物,也是位金身境强者。
四涅槃与四金身,几乎囊括了古峪关所有明面上的高端战力。
而坐在太师椅上打盹的老伛则是整个古峪关近百年来最大的底牌。
也是上一代古峪关守城的四位涅槃境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百年前妖族那次最大规模的攻城战中,十二祖妖中排名第三高位的大妖“青雨”幻化为一个普通妖族,登上城头一连袭杀了人族两位涅槃境,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从来没有露过面的老妪作为埋在古峪关最大一枚暗棋,孤身大战青雨,最终以身受重伤的代价成功斩杀了大妖青雨,化解了这场古峪关百年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从此尝到切肤之痛的妖族再也不敢派最顶尖的战力参与攻城,一直就由善于谋划的烛山在明面上指挥。
老妪也随之隐退了下来,近百年来一直在展闵府中调养。
她的名字谁也不知道,也从来不提及自己的过往,一直就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在古音爷爷到来之前,一直是古峪关公认的最强者。
展闵身为古峪关主事之人,从至佛出手毁灭天渊的那刻起,脑中就已经在筹划如何打好接下来这场人族的存亡之战。
很明显,古峪关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天渊的毁灭,不但妖族意想不到,古峪关这边也是震惊无比。以前妖族的攻城是钝刀割肉,虽不致命,但胜在旷日持久,打的是消耗和心理战,看谁先支撑不住。
这对古峪关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的,曾经有古峪关的修行者临死前笑言,感觉自己就像是条看门狗,对着数不清的敌人狂吠,而自家主人却在呼呼大睡。
妖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旦古峪关上人心烂透,失望透顶,这颗锋利的钉子就会失去锋芒,拔除它将不费吹灰之力。
一旦失去了古峪关,妖族将会在极短时间内大举侵入,等人族反应过来,组织起足够的力量抵抗时,一半山河业以沦陷。
至佛出手将天渊毁去,等于和妖族摆出了一决生死的架势,这就把古峪关解放了出来,双方谁都可以一剑封喉,置对方于死地。
当时好多城里的人都看到了天渊毁去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大家表情从开始时的震惊,再到后来的崇拜,最后变成了惊慌。
谁都明白,天渊的消失就意味着妖族大举攻城的开始。
好在展闵及时派人稳定住了关内形势,立即组织了这场由所有天境修行者参加的会议。
大厅中的气氛很沉重,所有人都似乎在等待什么。
最终还是那位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妪打破了僵局:
“古前辈一时半会还不能赶回,你们不要再等了,各抒己见,一切等古前辈最后定夺。”
既然场中辈分最高的人发话了,
展闵顺势清了清下嗓子,说道:
“想必诸位都能明白至佛的苦心,天渊一毁,便是决战之时,两族持续了千年的恩怨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我们都要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展闵开场这句话言简意赅,直接立下基调:
曹禺点了点头,问道:“目前关内形势如何?可有妖族奸细窜出来?”
展闵沉声道:“我已派出大批修行者前往内城稳定局势,并暗中逐个排查,防止有居心叵测之人借机煽风点火,制造恐慌。”
曹禺微微皱眉道:“这些年妖族潜入了不少奸细,这些人一定会趁机发难,里应外合,我们不得不防。”
展闵微微点头,这方面他一直都有留心。
古音随后说道:“接下来这场仗一定十分惨烈,仅凭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没法打,当务之急,是要把这里的消息赶紧传播出去,号召全天下的力量,只有整个人族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才有胜利的希望。”
“阿弥陀佛,有至佛和古江月前辈在,妖族在没有集结到足够的力量时,肯定还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还有时间准备。”惠清禅师连忙又补充一句。
展闵点头说道:“大家说的没错,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向天下散播消息,抓紧备战。”
展闵接着指了指地图上妖族世代盘踞的那片天下,说道:“众所周知,妖族最大的优势不是天境地境高手的数量,而是普通妖兽的数量,它们皮糙肉厚,移动速度又快,单体战斗力要远远高于我们普通人,当不计其数的妖兽发起冲锋时,即使人族修行者数量再多上十倍百倍,也难以抵挡,必须依靠所有人的力量,特别是世俗王朝的军队和天下各宗各派的势力,只有他们才有一战之力。”
展闵说到此处,看了看众人的神情,皆深以为然,不由心中一定。
单论起战争潜力,人族比妖族还要庞大,但前提一定得团结一心。
“妖族何时会发起攻击?”、
一直沉默中的白孤夜问了一个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展闵摇了摇头,他现在主要想的是怎样汇集整个天下的力量与妖族决一死战,至于妖族何时攻城,这谁都说不准。
古音开口接道:“我的判断也是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我们需要时间备战,妖族地域更加广阔,内部山头林立,矛盾重重,同样需要时间准备,毕竟这场仗,谁也输不起。”
这时白孤夜发表了相反看法:“白某预计妖族很快就会发起攻击,因为进攻越早,对妖族越是有利,蛮荒天下虽然纷争不断,但它们素以强者为尊,只要有最强的牵头,那帮畜生非常容易组织,完全会听从号令。相比之下,我们人就复杂许多,各种私欲杂念,贪生畏死之辈也比比皆是,前期能动员多少力量实未可知,敌众我寡之下,相信妖族不会浪费这么大好的机会。”
曹禺听得眉头一皱,白孤夜此言看似说了大实话,但其负面作用也过于明显。
古音冷冷一笑:“你倒替妖族分析的头头是道。”
白孤夜沉声道:“白某只是实话实话,未雨绸缪。”
“你替哪方绸的缪?”
古音此言一出,白孤夜脸色直接变了,一股寒意透体而出。
“古姑娘,何必处处针锋相对,你若怀疑我是妖族的奸细,大可让你爷爷一剑砍了我”
“砍你何须我爷爷出手,今晚城头等你,生死自负”
古音话音方落,白孤夜立即回了一句“怕你不成”
展闵叹了口气,抬起双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两位请以大局为重。”
大剑仙的脾气从来都不是一般的大,俩人不和已久,展闵亦是大为头疼。
“古丫头你少说两句”
老妪不咸不淡地说了古音一句。
古音冷哼一下,转过头去。
曹禺站出来说话了:“我们人族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从来不缺乏应有的智慧和勇气,曹某相信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大家一定可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阿弥陀佛,曹少侠此言老衲十分赞同,老衲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大金轮寺,争取在开战之前带来足够多的援众。”
慧清禅师率先做出表态。
“有劳大师”
展闵一抱拳,接着问道:“世俗王朝也是此次支援的重中之重,这方面谁可胜任?”
虽然有人看向白孤夜,但曹禺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去”
古音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曹禺:“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这些俗世的君王可不好对付”
曹禺微微一笑,一句话就让场中的气氛轻松不少
“先讲理,如果不听,我就把这些皇帝老儿带到蛮荒天下转一转,准吓得他们尿裤子”
展闵抚了抚长冉,笑道:“这倒是一个直接有效的好办法”
“什么时候动身?”古音的嘴角也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曹禺道:“等到明日吧,如果古前辈还没有回来,我就动身”
展闵立即抚案而起:“天下各门各派和江湖势力就由展某来负责号召,届时你我同行。”
这时身为墨家后裔的郭茂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墨玉圆牌。
“郭某利用这段时间再重新构思下古峪关的防务,到时有劳展大侠前往我墨家机关一趟,凭借此物可召令所有墨家子弟前来古峪关,出发前务必嘱咐大家带上谷内所有守城器具。”
展闵郑重收下了圆牌,再一抱拳
郭茂同样抱了抱拳。
此夜,阁楼中的灯光一直都没有熄灭过。
第八章【趣事】
第二天早晨,又是个大晴天,温暖的阳光洒满庭院。
何晓棠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总是做着各种奇怪的梦,起床后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好在她在院子西厢房里发现了一个浴桶,正好可以洗洗身子,不得不说那个叫长风的少年办事还是挺细心的。
当浑身赤裸的她浸泡在热水中时,才感觉到这副身体放下了所有,重新属于了自己。
朦胧的雾气从房顶那一小块掀开的片瓦中透出,一个圆溜溜的大眼睛探了进来。
看到馒头脑袋上飘起的缕缕白烟,馍馍没好气地说道:“我就说人家是在洗澡,有什么可看的。”
馒头转过头来,做出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小声说道;“这位姐姐的皮肤挺白,长得真好看。”
馍馍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侦察的结果?”
馒头一脸兴奋地点点头。
馍馍惊诧地捂着嘴,有些结巴地说道:“馒头…..你……你可是女孩子。”
“哎呀,你想哪去了”馒头说完又趴了下去。
可怜的馍馍一大早就被馒头拉起,二人来到何晓棠的住所前,馒头也不让敲门,直接带着馍馍翻墙而入,二人躲在院中观察许久,才看到那何晓棠吃力抬着热水桶进入了间厢房,馒头临时起意说要到房顶上一探究竟。
对于这种偷窥行径,馍馍深为不耻,奈何馒头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清这个女人是不是妖族派来的奸细,在她一番软磨硬泡之下,馍馍才勉强同意了。
就在馍馍等的百无聊赖之际。
突闻下方传来一声叱喝:“你们干什么?”
馍馍大吃一惊,心虚的连忙俯身趴下,可馒头却直直抬起头来,看到院外一个布衣少年正用手指着自己。
这不看不打紧,馒头一眼就认出了这少年的身份,正是城南一个小酒馆的伙计,馒头去过几次,他家的酒还不错。
馒头不慌不忙盖上瓦片,一个燕子翻身落到了少年的身前。
“你要干什么”
看着年纪跟馒头差不多大的少年一时倒没有识出对方,只是瞧这身手,有些惧怕地后退一步。
馒头昂头挺胸,不停用手掌摩擦着拳头
“干什么,你偷看人家姑娘洗澡,本姑娘要抓你游街示众。”
此话一出,不但少年听得一呆,就连安全落地的馍馍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这馒头倒打一耙的本事果然了得。
片刻之后,她藏好了身子,便见馒头拎小鸡一般拽着少年走进了院子。
“放开我”少年还在不停挣扎。
馒头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啪啪拍起西厢房的门。
“姑娘,姑娘,我抓到一个小淫贼,他偷看你洗澡”
少年又羞又气,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在偷看,被我看到…….”
少年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打开了,穿好衣服的何晓棠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馒头立即反问少年:“你看到什么了?”
少年只看了何晓棠一眼便羞愧地低下了头,说话更加紧张:“我看到……你们……趴在人家房顶上往下偷看。”
馒头咯咯捂嘴笑个不停:“你这小淫贼说谎也得动动脑子吧,我一个姑娘家去偷看另外一个姑娘洗澡?亏你编得出来”
少年被说的哑口无言,神情更加窘迫起来。
馒头顿时得意起来了:“再狡辩啊”
只见少年猛地挣脱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直视何晓棠审视的目光
“我没有”
少年大声重复了一句。
何晓棠与他对视了片刻,点了点头,对馒头说道:“你把他放了吧”
馒头无比惊讶地说道;“姐姐,这种人说话你也信…..”
少年十分感激地对何晓棠抱了抱拳,突然一把甩开馒头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哎,你别跑啊小淫贼,敢做不敢当,算什么好汉……”
馒头双手叉腰卖力喊道。
“馒头,你别演了”
这时躲在一堆柴火后的馍馍走了出来,先对着何晓棠施了一礼,又对着馒头笑道:“这位姐姐已经看出来了。”
“我……”还想继续演戏的馒头顿时结巴了,恨恨瞪了馍馍一眼。
“你们两个是姐妹?”
何晓棠看这两个少女长相有些神似。
馍馍点了点头。
被当众拆穿的馒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非常亲昵地挽起何晓棠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我跟你闹着玩呢”
“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进来的?”何晓棠脾气再好,面上也有了几分愠色。
馒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偷偷给馍馍使了个颜色。
馍馍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厅堂内,
何晓棠给二人倒过了茶,便坐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馒头以为她还在生气,娇声说道:“何姐姐,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何晓棠轻轻一叹:“我没有生气,只是你不应该去冤枉那个少年。”
馒头立即乖乖说道:“下次再碰见他,我一定道歉。”
何晓棠微微点头。
馒头好奇地眨着大眼睛问道:“当时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是我演技太浮夸?”
何晓棠顿时被馒头这话逗得忍俊不禁,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馍馍。
馍馍笑道:“我猜何姐姐是从少年的目光中看出来他没有撒谎。”
何晓棠柔和的目光中透出赞许之色,转过头来对馒头缓缓说道:“我娘说过,人的嘴巴和表情都可以骗人,但眼睛不能,因为它连着心。”
当时少年羞涩的目光透着真诚坦荡,装是装不出来的。
馒头则一脸恍然大悟地拍起大腿,直呼姐姐高明,夸张的表情和动作看得馍馍都一脸尴尬。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正午。
馒头非要拉着何晓棠到自己家里吃饭,说是要为之前的鲁莽赔礼道歉。
何晓棠拗不过,只得跟着她们去了。
一路上,馒头叽叽喳喳的给何晓棠介绍着古峪关的风土人情。馍馍听的暗暗好笑,这家伙前后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之前还怀疑人家是妖族的奸细。
看到城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何晓棠暗暗踏实不少。
到了目的地,何晓棠也认出这里就是昨晚长风口中那个修行者云集的地方,看来这馍馍和馒头的身世背景都不简单。
通过府里管家的带路,三人穿过一幢幢高大的建筑,来到了女眷们居住的后院,在一处小巧精致的四方形院落里,何晓棠竟然看到了满园的海棠树,此时过了开花季,青翠的树叶底下已结出了一颗颗椭圆形的绿果,有些果子都发红了。
何晓棠飞快地跑过去,看着一棵棵的海棠,眼睛不知不觉间就湿润了。
她出生的时候,正值破晓,父亲抱起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海棠,灵光一闪,就给女儿取了晓棠这个名字。
从此何晓棠命中就与海棠结下了不解之缘,家中的那棵海棠在那年母亲被大火烧死的冬天就突然死掉了,何晓棠一直不舍得移掉,她现在还记得那棵海棠开花时的样子,那嫣红绚烂的花朵漂亮极了,小小年纪的她最喜欢站在海棠树下让母亲去晃动树枝,那纷纷掉落的花瓣就像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每次她都会捡起几片插在发梢上,转着圈地问母亲,美不美,而母亲也会一脸慈爱地笑着,连声说好看好看,我的女儿美极了。
可如今,林花已谢,物是人非。
一旁的馒头轻声问馍馍:“你说何姐姐这是从来没有见过海棠吗?”
沉默了片刻,馍馍突然说了一句
“也许她是想家了”
馒头略一寻思,连连点头:“看来何姐姐的家里也种有海棠树。”
馍馍肯定地说道:“也许是在院里,也许是门前的山上,总之一定是有的。”
馒头突然叹了口气,罕见的用伤心的口吻说道:“晓棠姐姐真可怜”
馍馍神色黯然,俩人都猜到了,何晓棠的双亲一定都不在了,不然刚从妖族逃回的她,没有理由不急着回去。
此刻,谁也不愿也不敢打扰到海棠树下的女子,静静地等待着。
只见何晓棠缓缓闭起双眼,双掌合十,随后转过身的她对着两位可爱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脸。
世间之事
过去之心不可得,
现在之心不可得,
将来之心不可得。
“晓棠姐姐,这是我最好看的几件衣服。不嫌弃的话你选两套吧,你放心,这些我都没穿过,都是爹爹提前给我预备的,尺寸要大不少,你应该能穿上。”
馒头将何晓棠引到自己的闺房,迅速从一个大柜子里选出几套衣服来。
看着小姑娘真挚的目光,何晓棠哪能拒绝她的好意,再说自己这身衣服实在没法穿出门,虽然昨晚清洗了一番,却还是能看到斑驳的浅色污渍,长风给的那几锭元宝,就算现去布庄量体裁衣,也要等几日才能取出。
最后在馍馍的建议下,何晓棠选了一套鹅黄色的带衫长裙,这个颜色温柔素雅,非常符合她的气质。
馒头又拿出了一套精美的头饰,里边有绿翠玉簪,雪柳,璎珞等等,以及接下来用到的胭脂,画眉笔,黛粉等乱七八糟放了一堆。
看得出,馒头的爹娘对自己孩子一定十分的宠爱,那些精美的饰品何晓棠大多见都没见过,以前在幽潭山庄,五花婆婆对庄里的一切事物都管控得极严,就连寻常的胭脂水粉都是限期限量供应,想要获得额外的东西,只能凭本事得到赏赐
何晓棠本没有浓妆艳抹的习惯,但奈何两姐妹简直把她当成了手中的艺术品,从头到脚都卯足了劲地打扮,处处精雕细琢,忙得是不亦乐乎。
何晓棠不忍心破坏姐妹的好兴致,只得像个木偶一连坐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管家进来见那满桌饭菜都放凉了,来回催促了几遍,两姐妹才心满意足地宣布大功告成。
用过午膳,两姐妹带着何晓棠直奔城里最大的那座绸缎庄。
它足足建了有三层小楼那么高,掌柜余文斗是个精明的中年人,白净的脸上留着山羊胡,一身儒衫,头戴方帽,掌柜派头十足,手下还雇佣了七八个伙计。
余文斗自身也是修行者,有七曜境修为,原本乃古峪关西行三百里一个小国赫赫有名的高手,后来为求武学上的突破,游历来到古峪关,本想通过斩杀妖族来磨练武道,孰料在之后的一场守城战中差点丧命在妖族之手,从此心灰意冷,弃武从商,做起了倒卖物资的生意,靠着家乡和古峪关之间往来地利的优势和自己灵活多变的头脑,迅速开始崭露头角,不但建起了城里规模首屈一指的绸缎庄,还做起了客栈生意,可谓日进斗金。
早早用过午膳的余掌柜正悠闲地喝着小酒,突然眼前一亮,三位丽人登门。
馒头和馍馍他早就认识,那可是古峪关最强守护者展闵大侠的掌上明珠,在城里都是横着走的主。
俩人中间簇拥着的女人着实令余掌柜大吃一惊,他定居古峪关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他也曾有幸偷偷瞄过一眼被称为古峪关第一美人的古音,那种美就像远在天边的明月,纵使心驰神往,也不敢亲近,那气质冷得像一块永远化不化的寒冰,加上大剑仙的身份,普通人自惭形秽还来不及,谁还敢多看上一眼。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同,就像下凡的嫦娥仙子沾上了人间的烟火气,将世俗眼中的美,美到了极致。
馒头干咳了一声,低声道:“过分了啊老余,瞅一眼就得了。”
余文斗老脸微红,连忙点头哈腰地小跑过来:“两位小姑奶奶,今儿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馒头微微点头,老气横秋地背着手:“随便逛逛,有什么新货吗”
“有,特意给您备着呢。”
余大掌柜一拍大腿,连忙让一楼两个空闲的伙计把门关上。
馒头不禁小脸一沉:“搞什么鬼”
余文斗连忙解释道:“小祖宗,这件货品太过稀罕,不能轻易示人,我给您备了半年了。”
一旁的馍馍一看这架势,顿时起了兴趣,挥手示意他赶紧去拿。
余文斗消失了一盏茶的时间,再返回时手里抱着一方细长的锦盒。
他先是命人打来一盆热水,净手擦拭之后,屏退闲人,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盒的封带。
馒头嫌他动作不够利索,亲自上手扒开了锦盒,掏出一匹白绢来。
“就这玩意”
馒头翻着白眼看了余掌柜一眼。
余文斗苦笑一声,抬手示意馒头把最外层的白布撕下。
馒头一把就将这丝滑雪白的绸缎扯下,一卷灿若云霞的布匹柔顺无比地铺展开来。
“哇”
馒头立马发出了一声惊叹
“真好看,这是什么颜色?”
馍馍神采奕奕地摸起手感。
余文斗嘿嘿笑了两声,介绍道:“这种布叫云软烟罗,是来自彩云国的珍稀贡品,颜色类似于银红和粉黛的混合色,过渡自然又变化多端,穿上它如同身披云彩一般。”
两位小姑娘再听掌柜这么一说,两眼更加放光。
余文斗面有得色,继续说道:“大小姐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馒头不住点头,一听就很贴合。
馍馍笑了笑,对何晓棠说;“那姐姐这身就是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老余,开价吧”
馒头十分老熟地合上锦盒。
余文斗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还开什么价,本身就是送给您和大小姐的,分文不取。”
馒头听罢不禁眉头一皱,瞪了一眼余掌柜:“你今可眼拙了,没见本姑娘和馍馍带着人来的嘛。”
余文斗飞快地看了一眼何晓棠,面露难色:“两位姑奶奶,这种布产量太稀少了,实在是做不出第三件衣裳。”
馒头一拍脑门,这姓余的是真傻还是假傻。
馍馍就索性明说了:“你就拿这云软烟罗,好好给这位姑娘做身衣服就行了。”
此言一出,不光余文斗大吃一惊,何晓棠也是一愣,急忙说道:“两位妹妹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能…….”
“这种颜色最适合姐姐了”
馍馍笑着打断了何晓棠的话。
“就是就是,我和馍馍穿就是暴殄天物,最好的布料就得最漂亮的姐姐来穿。”
此时馒头的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
何晓棠哪好夺人之美,还要坚决推辞,馒头和馍馍你一言我一语,硬是让何晓棠最后答应了下来。
“老余,找个店里最好的女裁缝过来量量,做好之后当天送到府里。”
余文斗连忙拍起胸脯,连连点头,又将云软烟罗重新封好。
何晓棠刚拿出怀中的金元宝,馍馍就一脸笑意地拦下了。
“余掌柜不收钱的。”
何晓棠诧异之间,馒头偷偷给余文斗递了个眼色,余大掌柜立即心领神会,当下一脸义正词严:“姑娘再拿钱出来,就是看轻我余某人,没有展闵大侠他们的守护,我们古峪关的老百姓早就没命了,今日若收了你们的钱,那我姓余的出门得被街坊们骂死。”
何晓棠见掌柜如此坚决,只得作罢。
不一会,女裁缝过来了,馍馍带着何晓棠去量尺寸。
余文斗则眼珠一转,趁机拉起馒头借一步说话。
看着一脸凝重的余掌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馒头心里清楚他想问什么。
“天渊的变故我爹自有应对之策,你就安心地等消息吧。”
馒头以示安慰地拍了拍余文斗的肩。
余文斗叹了口气,道:“余某人也活了大半辈子,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不想让我那一众家眷和几个徒弟白白送死…….”
馒头不等他说完,眼睛一瞪:“老余,你是觉得我们一定守不住这古峪关?”
余文斗闻言刚要摇头,最终却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城里的百姓已经传开了,妖族马上要全面攻城,这次谁都跑不了……”
馒头冷笑道:“这要在战时,你们说这些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姑奶奶,我可是有口无心,您可千万不能…….”
余文斗吃了一惊,连忙哭丧着脸哀求起来。
馒头也只是想吓吓他,一把挽住余文斗的脖子说道:“放心老余,咱俩啥关系,到时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余文斗连连点头称谢,擦了擦额头冷汗。
三人临走的时候,余文斗亲自送出百米之外,直到看不见了身影,余掌柜才敢盯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城墙发起呆来,眼神中也逐渐显露出深深的忧虑绝望。
相比城内一般百姓,余文斗自然多知晓一些内情,以往攻城,妖族只是出动了九牛一毛的力量,就能与古峪关杀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现在没有了天渊的阻挡,卷土重来的妖族必定倾全族之力攻打,届时城破之日,城内必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想到此处,余文斗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第九章【冲突】
何晓棠和两位少女手挽手走在街上,明显发觉今天的街道有些冷清,就连从没有来过古峪关的何晓棠都看出来了不对劲,两旁门店开张的不多,好多大门紧闭,就连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看到萦绕在何晓棠眉宇间的一抹愁云,馒头连忙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妖族是不敢攻城的,眼下只是在加强戒备。”
馍馍也有意带何晓棠去散散心,特意避开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古峪关的道路。
漫无目的三人最后转到了一条窄巷里,一眼便看到前方院落门口坐着一个老妇人。
走近后,发现老妇人家的院门是敞开着的,院里已经长满了荒草。
席地而坐的老妇人埋着头,动也不动,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暮气沉沉。
看到何晓棠停下了脚步。
馒头弯腰问道:“老人家,晒太阳呢”
老妇人没有抬头。
何晓棠轻声再问:“老人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老妇人依旧毫无反应。
馒头笑道:“走吧,睡着了”
何晓棠摇了摇头,说道:“你看家里都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馒头想了想,对馍馍说道:“我让管家送些银子过来”
馍馍立即点了点头。
何晓棠道:“不用麻烦了,我这有”
说着,刚从怀中掏出,孰料老人猛地抬起头,一把就夺过了何晓棠手中金灿灿的元宝。
馒头毕竟有些家传武学的底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老妇人的胳膊,指头扣在脉门。
转身想往院里跑的老妇人吃痛,扯着嗓子哀嚎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何晓棠吃了一惊,连忙让馒头把手松开。
可小丫头脾气上来了,不但不放,还暗中加大力道
“还叫吗?”
馒头冷笑着一字一顿地问道。
老妇人喊了两声见周边没有人过来,彻底服气了,花白的头发遮盖下,一双惊恐的眼睛现出哀求之色
:“你……你们饶了老婆子吧,我再也不敢了。”
对于老妇人的连声乞求,馒头无动于衷,对于不知好歹的人,她向来深恶痛绝。
此时老妇人痛得求饶的声音都带起了哭腔。
何晓棠心疼不过,连忙去拉馒头的手。
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掰的动。
馍馍也急了,连声喊道:“馒头住手”
“你俩少管闲事”
馒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色越加阴沉。
“你快放开老人家”
何晓棠突然一巴掌拍打在馒头的手上,见馒头转头怒视着自己
何晓棠热血再次涌上心头,一把将头上的翠玉簪子拔下狠狠砸在地上
馍馍见何晓棠这次真的生气了,急忙再去拉馒头,可她不会武功,根本奈何不了自己的妹妹。
馒头天生骨子里就有一股叛逆和狠劲,越固执下手越用力,老妇人的臂骨都要被掐断了,浑身直哆嗦。
何晓棠眼睛红了,将身上所有的配饰都扔到了地上。
馒头冷笑道:“你身上衣服还是我的,有本事也脱了去”
此言一出,馍馍顿时又惊又怒:“傻馒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何晓棠深深喘了口气,眼中更现绝决之色,将身上的黄衫扣子逐一解开。
此时馒头眼睛里也出现了晶莹的泪珠,不停打转。
只见她一咬牙,扯过老妇人反手给了一巴掌,再一跺脚,愤然离去。
馍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竟发展到这个地步,眼见妹妹哭着离开,馍馍只得叹了口气,对愣在那里的何晓棠说道:“晓棠姐姐,你千万别跟馒头一般见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去劝劝她”
何晓棠柔声说道:“没事,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你赶紧去吧”
馍馍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匆匆追了出去。
八月的太阳没有六七月份的燥热与毒辣,多了几分立秋前的清爽。
阳光总有一股抚平创伤的神奇力量。
一老一少相互依偎着坐在台前的石阶上。
远处躲在树下偷窥的二人,在听完身后管家的禀报之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姐姐,我不想这样的”
馒头转过头来,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馍馍哭着说道:“没事馒头,晓棠姐姐不会怪你的”
“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这臭脾气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哽咽的馒头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你也很喜欢晓棠姐姐,你不是故意的”
馍馍一把拽住馒头扇自己耳光的手,紧紧抱住了妹妹。
身后的老管家心中暗叹了一声
他已派人查过了,巷子口的老妇人名叫马春来,五年前为躲避家乡疫乱,从临近小国来到古峪关,她的儿子因为要养活腿脚不便的老母亲,偷偷报名参加了城里的护卫军,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谎称自己是在城主府里打杂。在两年后妖族的一次攻城中,老人的儿子被冲上城头的妖兽一口叼了下去,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军中的报丧官见他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在床,于心不忍,就谎称老人的儿子要去关外执行公务,走的太急就特意委托自己来家里转告一声。
深信不疑的马春来这一等就是两年,后来愈发感觉不对劲的她曾多次打听城主府的位置,但问遍了所有人,都没人知道古峪关还有什么城主府。可怜的老妇人终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转,直到一天在街上终于碰到了那个报丧官,面对跪下来苦苦哀求告知儿子下落的老妇人,年轻的报丧官见实在瞒不住了,遂将实情坦言相告。
这次马春来却死活不相信了,大骂他信口雌黄,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由于思子心切,马春来终日以泪洗面,差点哭瞎了双眼,刚开始左邻右舍还不时来劝慰,但都被她恶语赶走了,时间一长,家里就再无人登门,只剩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每天都坐在门口等着儿子回来。
何晓棠将头枕在马春来的腿上,老妇人手里拿着把旧木梳,替她梳着如云的鬓发。
“谁家的闺女,长得这么标致”
马春来笑容慈祥,动作轻柔得宛如清风拂过一池春水。
“反正不是您家的”
调皮的何晓棠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马春来笑了笑,像唠起了家常般自言自语道:“我那孩子如果还在啊,现在早到了该讨媳妇的时候,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积蓄供他娶个多好看的媳妇,只要人家肯跟他过日子,不嫌弃家里有个老累赘就行,可别看我那孩子老实木讷,啥本事没有,但确实孝顺呐,能吃苦,肯下力,我这身体不好,他爹走了之后,家里的田都是他耕种的,村里人都说,他的力气比牛还要大……你说笑人不”
都笑出眼泪来的老妇人接着说道:“估计那傻孩子一看到你啊,连走路都走不动道了,你要跟他说上一句话,他能脸红上半天,不过你也别怪他没出息啊,我们庄稼人,哪见过你这天仙一般的闺女…….”
马春来老人这话匣子一打开,如决堤江水,滔滔不绝。
何晓棠的泪水不时从眼角流出,听着听着,人就睡着了。
母亲的膝盖对天下所有儿女来说就是最温暖的床。
熟睡中的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并拢着,上面还沾着眼泪,像清晨挂小草上的露珠,可爱极了。
眼里满是慈爱的马春来,一遍遍地抚着何晓棠如云的鬓发,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身处梦乡中的何晓棠,像是找到了自己阴阳两隔的娘亲。
———
傍晚时分的古峪关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残阳似血,天空大片橘黄色的云彩一到外围就渐变成了粉红色,煞是好看。
站在古峪关的城头一眼望去,皆是广袤无垠的大地,山河壮丽,令人豪情顿生。
天渊消失之后,大峡谷也终于露出了真容。
它深达千米,峭壁丛生,诺大的底部完全就是一个不毛之地,千百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两族的尸骸,不少天境强者都曾在此陨落。
古江月回归之后,选在墙头与古峪关一众强者会面,显然再合适不过。
所有人都明白这场会议的重要性,决定了接下来的生死之战应该怎么打。
就连昨晚打盹的白发老妪此刻都腰杆挺得笔直的站着。
她看向古江月的眼神只有无尽的崇敬。拥有涅槃境大圆满修为的她足以傲视整个古峪关的修行者,但在这位不知活了多久岁月的绝圣境面前,就像仰望浩瀚星辰的孩子。
只有到了这个高度才会明白,那看似只有一境之差的绝圣境究竟有多么的强大。
绝圣境之间的战斗才是决定两族命运的关键之战,如果一方的绝圣境陨落了,那这个族群即使有再多的涅槃境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简言之,如果妖族大祖陨落了,古江月即可凭一己之力踏平妖族圣山,反之,妖族大祖亦可轻松碾碎古峪关。
“妖族会在重阳节发起进攻,届时我和妖族大祖会互相牵制,在局势未明之前,谁也无法出手,所以这场仗还得靠你们来打。”
古江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震惊了所有人。
首先妖族的进攻日期定在两个月后的重阳节,这绝对是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意
味着人族有了更宽裕的准备时间,赢下战争的信心和把握会更大。
但双方绝圣境前期只对峙不交手,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在场众人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战斗开始,双方最顶端的战力就放开手脚厮杀,那古峪关的战斗将变得毫无意义,届时双方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两位绝圣境互殴,不论人族还是妖族,谁也承担不了如此惨重的后果。
如此一来,众人皆感到肩上的重担无形中又增加了千钧。
古江月知道眼下众人最为关心至佛的行踪,如果人族能有两位绝圣境坐镇迎敌,足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从古江月口中得知至佛孤身一人前往魔域阻挡魔主时,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甚至有人当场泪落。
天之将倾,总有人为了人族的存亡擎天架海,负重前行。
至佛如此,古江月亦如此。
展闵郑重其事地将昨晚会议上大家的想法说了出来,古江月点头表示可行。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随之展闵又按照古江月的意思,亲自拟定了五条杀气腾腾的禁令。
第一:通告古峪关和整个天下,颁布三杀令:
通敌叛族者杀
妖言惑众者杀
趁乱劫掠者杀
其中不论触犯哪一条,必须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第二:古峪关内所有百姓包括八荒境以下的修行者全部撤离,空出位置给各地支援而来的力量。一个月后,古峪关城门将关闭,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第三:全城扩建防御工事,明确区域,重点布防,并严查奸细。
第四:立即派出关内一大半的力量,前往天下各地,散播消息,组织动员,若有世俗王朝或宗门抗拒不遵者,闻风脱逃者,阳奉阴违者,皆可号召天下共诛之。
第五:所有派出的人手必须在大战前全部赶回,逾期未回者,皆斩”
———
当馍馍迈进马春来家的院子时,都被眼前整洁一新的情景惊呆了。
原本荒草凄凄的院落此时已将草连根拔除,连地面的泥土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厨房内,马春来在砧板上和面,何晓棠在往灶内添柴。
二人有说有笑,忙的不亦乐乎。
馍馍不忍心打破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场面,一个人站着院里干等。
直到一手擦着汗珠的何晓棠走出厨房,才发现了她。
“来了咋不说一声”何晓棠笑了,有些嗔怪道。
馍馍有些拘谨地扭头看了看院外,调皮地朝何晓棠眨了眨眼。
冰雪聪明的何晓棠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脸色一沉:“幸亏你这次没带那个讨人厌的臭丫头过来,不然可踏不进这个门。”
正躲在院墙外偷听的馒头,顿时眉梢一喜,推门就跑了进去,老远就张开了双臂
看到满脸嫌弃的晓棠姐姐闪身躲开,馒头充分发挥了自己脸皮厚的特长,紧追几步,抱住了何晓棠就开始死缠烂打撒娇。
“哎呀,晓棠姐姐,你人最美心地也最善良了,一定不会生我气的”
“我一定会”
“哎呀,人家这么可爱,你哪忍心呐”
“你一点都不可爱”
“不嘛,晓棠姐姐不爱馒头了,呜呜”
“你再这样说话,我要吐了”
“哎呀,晓棠姐姐好讨厌……”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顺利拿下了何晓棠后,就马上给马春来磕头赔罪,那头磕得砰砰响,三人拉都拉不住。
其实何晓棠和马春来又哪会真跟一个孩子计较,饭桌上,老人家坦言之所以夺走何晓棠手中的金元宝,只是为了打发她们几个赶紧离开,只有自己表现得足够可恶,才会断了好心人帮济的念头。
听到此处,馒头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她从小就被宠坏了,养成了既鲁莽又叛逆的性格和大小姐脾气。
何晓棠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都说开了就没事了,你还是姐姐的小馒头。”
馍馍立即递给馒头一个雪白的馒头,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马春来自儿子走了之后,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看着眼前的情景,笑着笑着就突然低头痛哭起来。
“娘,你别这样”
何晓棠轻轻拍着老妇人的背,柔声劝道。
“娘?”
馒头和馍馍同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何晓棠笑道:“老人家已经收了我做干闺女,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两位丫头恍然大悟,连忙道喜。
马春来也抬起头来,不停擦着眼泪:“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不知哪来的这么好的福气……”
老人家越说哭声越大,何晓棠和两位丫头劝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一顿饭吃完,馍馍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拿出来城里刚贴好的通告给何晓棠过目。
由于马春来不识字,何晓棠便一字一句地给她读了出来。
念完之后,四人皆沉默了起来。
馒头和馍馍其实都非常想让何晓棠留下来,但无论心中如何不舍,她们也不会开这个口,谁都明白,接下来那场战斗中,谁都可能会死去。
即使逃出去也是死,起码也能活得久一些。
“孩子,你的意见呢?”
马春来打破沉默,拉起何晓棠的手。
馍馍和馒头顿时紧张起来。
只见何晓棠毅然说道:“我想留下来”
馒头连忙一脸焦急起来:“晓棠姐姐,留下来会死的,我会求爹爹派出几个高手护送你们出城,你们逃得越远越好。”
馍馍叹了口气,晓棠姐姐的回答虽然是她和馒头心中最希望听到的,但在理智面前,不容她们这样想,逃出古峪关才是普通人最好的选择。
马春来老人冲两个丫头摆了摆手,笑道:“我这闺女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这身老骨头更不会走,埋也要埋在古峪关。”
“娘,你应该离开的”何晓棠声音颤抖。
马春来摇了摇头,虽一言不发,但从老人坚定的眼神中可看出她此次决心之大。
馍馍和馒头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告辞。
“你们干什么去”
何晓棠连忙问道。
“我俩去求我爹,把你们留下来,依照禁令,没有修为的凡人是不能留在城中的。”
馒头急忙解释道。
“告诉你爹,我老太婆虽然不中用,上不了战场,杀不了妖族,但我会做饭会洗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大伙嘴里”
受到感染的何晓棠瞬间也生出了一腔豪气。
“转告伯父,我何晓棠虽一介女流,他日妖族攻城之日,我必登上城头,为所有战士擂鼓助威!”
馒头和馍馍相视一笑,狠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