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降下,将那方寸之地劈出一个巨坑,一时间浓烟与飞沙走石,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风和血雨渐渐停了下来。
巨坑里,隐隐冒着些许火光,凡人称之为雷火,殊不知那亦亦是天火。
母狐狸小心翼翼走上前,趁着烟雾和火光,去瞧那个身影,突然“哎呀”一声惊呼道:“郡君!您那张得来不易的网,竟被这雷火烧成了灰烬。”
蓝贞儿拧着眉,冷声问道:“人呢?”
母狐狸晃着脑袋又看了两眼,见着里面蜷着的身影一动不动,当即乐道:“死了!果然死了……罢?”
痛!
半昏半醒间,月漓因剧痛而微微战栗不已,痛到她一度险些昏厥,却又被身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逼得她尚存一丝清醒。
她颤抖着呼吸,鼻尖隐约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
黑暗中,一团火光跳跃在月漓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烧得黢黑,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月漓紧咬牙关,强忍着没吭一声,沉着一双眼皮,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心道:这诛妖的天雷打在身上,原是这般滋味……
她头顶一歪,鲜血自唇角淌下,眼前的景致开始模糊,渐渐失神的目光,带着不甘和愤恨,望向半空。
诛妖天雷已降,乌云似是完成自己的使命,逐渐向四下散开,满天星辰露出脸来,就连那一轮清冷的弯月,都较往常更亮一些。
她心有不甘,有恨。
——
十年前。
霁族神坛。
六岁的月漓蹲在祭坛,正撅着屁股,用两只灵动、略显稚嫩肥胖的小手,折着一张黑色符纸。
不过片刻,那张符纸立在她手心,成了一只小船。
紧接着她站起身,走下神坛来到小溪旁,正弯腰打算将纸船放在水中。
“漓儿!”
月漓手下一哆嗦,迅速将那只纸船藏入怀中,站起来转过身,望向一前一后跑来的两个女子。
霁昭,霁族大祭司,与霁族王女自幼同修同行,在霁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一袭深紫罗裙,手背幻铃随她疾步奔跑,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月漓遂弯了弯眉眼,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唤道:“娘亲……”
霁昭一阵风似的来到面前,顺势拽过月漓,不由分说,转身将她塞入另一个怀抱,令道:“快走!”
月漓愕然:“去哪?”
霁昭眉眼间带着隐忍,万般不舍的拉起月漓小手,语重心长道:“漓儿,快随玉娘走,走得越远越好,一定要记住,此生再也不要回霁朝!”
说话间,她低头划破月漓指腹,攥着她小手凝出一滴血,落在自己手背的幻铃。
“叮铃……”
幻铃一声响,倏然间金光大盛,紧接着出现在月漓手上。
月漓瞪着眼:“娘亲?”
儿时,她极为喜欢幻铃金索上挂着的铃铛,时常缠着娘亲,求她将幻铃摘下来,戴到自己手上顽一会,娘亲总是温柔的哄着,差人拿旁的铃铛塞给她。
不待她再开口,霁昭猛地出手,将她与玉娘搡了一把,厉声道:“走!”
半空中,洋洋洒洒飘起黑色雪花。
月漓奋力挣扎,却还是被一个怀抱强拉硬拽,渐渐的离远。
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娘亲站在橙色日暮下,孑然而立。孤独的身影有几分隐忍、坚强,在她身后影子印在神坛,拉得很长。
忽然,一只手掌覆上眼前,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月漓自昏昏沉沉中醒来,耳边听到车轱辘碾压地面和碎石,她浑浑噩噩坐起身。
车厢外,传来一声女子急促的催马声:“驾!”
月漓猛地抬起头,望向车帘那道不甚清晰的身影,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所见,当即“哇”的一声,哭着膝行到跟前,朝那赶车的背影求道:“玉娘,你送我回去,娘亲、娘亲……”她哭得泣不成声。
玉娘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哽咽:“少尊主,霁朝……没了,尊主大人也……”
听到这里,月漓哭得更大声,突然起身奔至车厢后,透过那狭小的窗棂,朝远处望去。
霁朝上空,金色结界正在逐渐瓦解、崩塌。
月漓哭声一顿,两只手死死扣着窗棂的格子,惶恐和惊慌,赫然出现在她年仅六岁,略显稚嫩的小脸上。
娘亲说过:结界在,霁朝存,结界破,霁朝亡。
此时,玉娘的声音悠悠传来:“少尊主,您一定要记住尊主的交代,此生再也不能回霁朝,更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身世!”
她豆大的眼泪,落在身下车板,砸出朵朵泪花:“娘亲、娘亲她……为何不与我们一起走?”
“少尊主,尊主有自己的道,这些等你长大,自然知晓。”
月漓不懂!
千年来,霁族为天界守这一方土地,甚至为天下众生,不惜以身殉道。
她虽做不到阖族之万一,但落到如斯地步,她不服!
母狐狸穿过烟雾走上前,见她睁着眼睛伏身在地一动不动,于是抬脚在她后背伤口处狠狠踩了一脚,道:“喂……是死是活,好歹吱一声?”
月漓一声闷哼,被身后传来的剧痛,自回忆中唤了回来,遂下意识侧目朝身后望去,不由得目光冰冷。
好得很!她如今竟沦落到,叫一只狐妖踩在脚下?
见她如此神态,母狐狸笑得有些狰狞,讥讽道:“咦?竟还活着!连诛妖的天雷都劈不死你,不愧是地仙!郡君,依属下看,倒不如直接一剑砍了她脑袋,来得省事?”
蓝贞儿缓步上前,像看傻子似的眼神,冷冷望着母狐狸道:“你懂什么!霁族自由出入于阴阳两界,砍她脑袋?你是嫌她腿脚太慢?”
母狐狸顿时语塞,回头朝蓝贞儿小心翼翼赔着笑:“郡君教训的是……”
待她转过头,再望向月漓时,直恨得牙痒痒:她这一众狐子狐孙,死的死伤的伤,皆拜其一人所赐!偏生自己这双手被废,不然非当场将她剥皮拆骨,吃其肉饮其血!
眼下倒好,一道诛妖的天雷都劈不死她,又不能砍脑袋,倘若她抱着脑袋闹到冥界,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此,她脚下再度施力,咬牙切齿道:“可惜,这天雷阵威力虽大,却只能施这么一回,如若不然,即便劈她不死,亦可驱雷火,烧她个形神俱灭!”
闻声,蓝贞儿沉默半晌,道:“倒也并非不可。”
母狐狸愣了一愣,忙不迭吹马拍须道:“莫非郡君神通广大,还能再降一道天雷?”
蓝贞儿斜她一眼,满脸嫌弃:怎么找了这么个蠢货?那可是霁族诛妖的天雷阵,既招必应。她以半生修为,才勉强接下这一道天雷,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借霁族的天雷阵去劈。
她默然不语,翻掌间掌心飘着一团黑色火焰:“此乃焚焱妖火。”
母狐狸即刻收回脚来,一脸严肃道:“曾听闻,妖域数十万丈深渊下,有妖火名为焚焱,乃妖族中,罪大恶极的妖葬身之地。”
蓝贞儿见她识货,不禁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道:“不错!你且退到本郡身后,此火一旦沾上,除非烧光燃尽,再没有湮灭之法。”
母狐狸扭过头,望着月漓死咬着手不做声,虽不甘心让她就这么死了,却还是咬牙应道:“是!”
蓝贞儿挥手,将焚焱妖火扔至巨坑,只见巨坑内“轰”的一下,黑色火焰瞬间燃至三丈高,她亦被这火势所逼,脚下匆忙退了两步。
月漓顿觉,身后似是被人泼了热油。
她已是强弩之末,连痛苦哀嚎的气力都没有,只得一脸恨意的透过黑色火焰,含恨望向二人,暗自将捏成拳的右手递到嘴边,张口咬上了右手食指指节处。
她痛!痛得唯有死死咬着手指,才可以缓解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不多时,鲜血顺着她齿痕淌了出来,缓缓滑落手背,落在幻铃之中。
这一刻,她脑中忆起娘亲和玉娘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终于到她了么?
另一边。
白狐嘴里叼着半张白饼,身后领着凌风,一阵风似的跑出山洞,朝着东南角狂奔。
穿过漆黑深林,又钻过灌木丛。
白狐一抬头,见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深潭,潭水被浓雾笼罩,不知深浅,那双狭长狐狸眼望向深潭对面,它知道这饼上那人气息,就在对面!
凌风钻过灌木丛,想也没想便往前冲,等他看清面前寒潭时,已“哎”了一声,来不及收脚,整个人重重跌入潭,他在深潭灌下几大口冷水,两手扑腾着自水下浮起,抹了把脸上水,双只手抱着双臂,上下牙齿打着寒颤。
白狐怕水,又见他冷得如此,不由得两只耳朵耸拉了下来,低头望了一眼凌风,甩头将那饼砸向他脑袋:“在对面,快去!再晚神仙也难救!”
凌风听了这话,瞬间顾不得冷,转头朝着寒潭身处游去,整个人陷入浓雾之中。
忽然,白狐见着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它扭头望着雷降落的方向,低声惊呼道:“诛妖的天雷?”说完,它“噌”的一下钻入灌木丛,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待它气喘吁吁,终于来到那雷降下的山脚。
远远见着那狐妖和蓝贞儿站在那,两人望着一处燃着黑焰的巨坑,不由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