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江枫见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而那个身影还没有下山的动静,于是小心谨慎的靠近那处山顶,直到他整个人站在山顶,也未能见到人影,这才不可思议的低头,去找初盈说的坑。
这一低头不打紧,他见着月漓静静沉在淡蓝色的水底,紧紧闭着眼睛,似是连气息都没了。
于是他想都没想,蹲下身去水底捞人。
哪知,在他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雪水时,水底的人“唰”的一下睁开眼,猛地坐起了身。
“咳咳……”月漓方才坐起身,便抹着面上的水,咳喘不止。
江枫那只手僵在水下,半晌忘了收回,语气很是不快:“你在做什么?”说着,暗自将手收回。
月漓微微打着寒颤,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手下随意撩着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自然是泡澡,江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初盈是他的人,自然凡事都会请他示下,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并不稀奇。
她仰面望着江枫,暗自思忖道:说起来,他身上还有法器的伤来着?
江枫:“……”
月漓见他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随即伏下身,趴在坑沿笑得一脸莫测:“江公子莫不是特意找来,想与我一起共浴?”
江枫面色顿时铁青: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虽一早料到,她不似寻常姑娘,不能用寻常方法待之。但他好歹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姑娘拿乔,到底被激起了胜负欲。遂眯起眼,接了句:“好啊!不过可惜……”然而,不等他说完话,一只手已将他“噗通”一声,拉入了水中。
江枫重心不稳,半个身子跌下水,下意识伸出手攀上了月漓双肩,被冷水激了一脸,又打湿了上半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面上不知是怒又或是急,竟涨红了脸喝道:“你疯了?!”
水面浮着薄冰,冰冷刺骨。
两人近乎贴面,他清晰可见那双眼根根分明的眼睫,甚至可闻见她身上传来淡淡的体香,掌下也能感受到她因发冷,而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
忽然,月漓再朝他面前贴近一步。
江枫恍以为她又要调戏自己,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一脸愠怒道:“够了!江某一忍再忍,不料你竟如此不知羞耻?”
月漓后背猛地撞上坑沿,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而她除了闷哼一声,竟一反常态,好脾气没和他一般见识,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声若蚊蝇:“江公子……看在我曾帮过你的份上,不如你也帮我一回,可好?”她太冷了,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和意识,再待下去,恐怕等不到天亮,就会被冻成一座冰雕。
江枫面上一愣,见她此刻神志有些游离,这才恍然悟了:“我带你下山。”
月漓趁着最后一点意识,避开那只打算捞她出水的手,艰难的摇了摇头:“不……不能出去!你只要……时不时将我唤醒……”
江枫忽然见她两眼一闭,再次往水底下沉,急忙伸手将她一把拽住,望见她唇色有些发青,拧着眉犹豫片刻,最后跳下水,抱着她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掌下催动内力为她取暖,这才低下头,打量起这个深坑。
为何她宁可冻得失去意识,也不肯出水?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黑色的人影,跃过几座山头,来到了江枫面前。
凌风足下刚刚站稳,抬眼见他二人挤在狭小的水坑里,连忙用手捂着双眼,复又顺着指缝往外偷看,见他不断用内力取暖,不由得惊得瞪大了眼睛:“少主,您若想洗澡,也犯不着在这冰天雪地里受罪,我去找初盈姑娘给你烧水。”说着,便转过身。
“站住!不许去。”
凌风再转过身,拧眉不解:“少主,您伤势未愈,现在动用内力只会加速寒毒复发,这又是何苦?”
江枫微微扬起下颌,示意他:“你看这坑里是什么。”
凌风迟疑着,迈步走了过去蹲在坑前,伸手舀起一捧水,低头仔细看了两眼,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灵根水?”
闻言,江枫抿唇不语,低下头垂眸望向月漓时,眼底疑惑更甚,在一起相处短短两日,她带给自己的意外,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拉自己入水。
“少主,这灵根水哪来的?有了这灵根水,您身上的伤很快就能痊愈,咦?这姑娘怎么了!”凌风语气里有些欣喜,又有几分意外,最后看向月漓时,大惑不解。
江枫:“冻昏迷了。”说着,又抬起眼朝凌风轻斥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两人相互交替着,不断以内力为她驱寒,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月漓便睁开了眼,待她望见江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不禁一愣。
凌风适时收回手,累得一屁股坐在地:“可算是醒了!”
江枫神色复杂的暗自松了一口气,将她扶着坐起身,说道:“醒了就好。”说着,朝凌风又道:“凌风,去取姑娘的白狐裘来,在山下等我。”
凌风暗暗点了点头,一个闪身跳下山顶。
“你怎么会……”月漓见他与自己挤在一个坑里,有几分意料之外,她虽然有想过拉他入水,也正儿八经行动了,可他不是很抗拒么?
江枫面色有些赧然,别过脸顾左右而言其他:“江某还未请教,姑娘究竟是何人?”
月漓沉默片刻,张口反问道:“江公子,我能信你么?”
“自然!”
月漓又问:“那你信我么?”
“……”江枫迟疑了片刻,一脸诚然的回了句:“姑娘不妨说说看。”
月漓嘴角弯起,笑得一脸莫测:“江公子话说的敷衍,你若信我,有些事便无需去问,你若从开始便不信我,我说再多你又能信几个字?”
“姑娘……”
“我名唤月漓!”
江枫面上一顿,接着又道:“月漓姑娘,非但是江某不愿信你,只是你身上有太多秘密,倘若你能自圆其说,我自然信。”
“比如?”
“比如,你何以现身东琉,昨日如何制服帝姬的?这灵根水乃仙族疗伤圣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月漓垂眸,望着坑里的水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道:“我不知你说的灵根水为何物,这不过是蕴含灵力的无根水,取大雪所化的水而成,竟让江公子误会我?”
江枫拧眉不解:“无根水?”
“不仅雪水,雨水和露水也算作无根水,想来江公子不喝茶罢?月漓家里有个兄长,他总说这世上最干净的,莫过于无根之水,在他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的,这些事多少知道一些。”
江枫却是不信,再次追问:“既是无根水,何以蕴含如此多的灵力?”
月漓忽然凑前一步,几乎贴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江公子,你莫不是要偷学我法术?竟问得这样深。”
“你会法术?”话才出口,他恍然察觉自己失言。是了,她若不会法术,又如何制服帝姬?只是他从未听说,这世上还有人灵力深厚到修得了法术。
十年前,霁朝覆灭,霁族灭亡后,世间再没有仙族,凡人肉体凡胎,修不得霁族的法术,即便是得了法器,顶多有些许灵力。
忽然,江枫忆起她手上那件法器,的确与寻常的法器略有不同,莫非这法器,是个储存灵力的好物什?想到这里,他往后退了些,后背抵在坑沿,意味深长的赞道:“月漓姑娘好本事,这天下无人修得的法术,你却习得。”
“谢江公子谬赞。”
江枫眯眼:“……”他是赞扬她么?明明是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妄加夸赞?
倏忽间,月漓“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差点忘了,你还问我为何现身东琉,自然是帝姬请我来的!她听闻我会法术,于是请我进宫相伴左右,给她解解闷。”说完,她静静望着江枫。
江枫再次无语住了,见着她神色坦然的模样,一度陷入自我怀疑,她那脸上就差写着:不信你等帝姬醒来去问她。
就在他再度张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
月漓先发制人,抬手去扯他的衣领:“说起来,那晚帮你疗伤后,原打算过七天再去帮你一回,没想到竟耽搁了半个月,伤势可大好了?”
江枫不防,领子被她一把扯开,冷风“嗖嗖”的灌了进去,他猛地站起身,水声“哗啦啦”骤然响起,随后迫不及待的跳出水坑,抬手整理衣领,微微泛红的耳根早已出卖了他,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只得佯装不在意,沉着一张脸,十分不快道:“不劳月漓姑娘费心,江某告辞。”
月漓见他背影消失,暗道他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不由得冷笑一声:“又逃?”她倒要看看,他哪一回能不跑。
山脚下,凌风远远见着他走来,下意识迎上前:“少主……”天色昏暗,凑近了才察觉到江枫一脸的阴晴不定,话说一半不敢再言,手中攥着的白狐裘,递上前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得暗自吞了口唾沫,僵在半空。
江枫正在气头,扭过脸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正欲发作。又看到他手里递上来的白狐裘,忍不住面皮发烫,于是眼一闭心一横,只当自己没看见,低下头再次迈开脚。
凌风手里攥着白狐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望着他背影越走越远,顿时犯了难:少主这是让他去送?还是让他在这等着?
江枫脚下未停,冷声催促:“还不跟上?”
“来了!”
山顶,月漓不知自己此时有了两人内力,只觉得虽然泡在雪水里依旧寒冷,却不似先前那般难捱,于是暗自驱动灵力,试了一试,察觉到阵法反噬的伤,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不由得大喜。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爬上地平线,初盈手里拿着白狐裘,来到山顶。
月漓睫毛带着冰霜,缓缓自水中爬了出来,很快被裹进了白狐裘,轻声问道:“是他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