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自然是黄警监。
小师兄尚且不信他的蹩脚接口,更何况猴精猴精的老秦?逛纪晓岚故居那会儿他就给关如月打过电话,巴拉巴拉的好一通介绍。
不久后收到回信儿,说老关知道了。
说起来也是老黄倒霉,正常情况下有咏春堂的同门之谊、再通过陪练初步接触,他完全可以循序渐进、一点点的释放友善信号。
不巧,那厮摊上事儿了,还是老黄份内的事儿,这下子他硬着头皮也得帮,不闻不问的话,别说示好,反目成仇都不是不可能。
换个容易理解的说法:
丫平时装的跟个人似的,遇见事儿跑的比谁都快,这人能交?所以老黄不仅要帮、还得一帮到底,才能证明他老黄不是那种人。
这才是老秦装大瓣儿蒜的底气。
闲话少叙,折腾了一宿加一上午,这厮依旧精神抖擞,于蓓却赶在程伯到来前火急火燎的补妆,她现在眼圈黑的跟大熊猫似的。
“休息的怎么样?”
“挺好的,这儿条件不错。”
“吃早餐了没?”
“吃了,味道还行,让您挂记了。”
“那走吧,赶早别赶晚。”
“好嘞!”
这货说瞎话从来不打草稿,而程伯程婶儿也只顾着看他和于蓓握在一起的手,没注意到前台服务生和酒店保安正在狂翻白眼。
“小枫和玥玥呢?”
“玥玥去她奶奶家了,程枫?”程伯摇摇头,冷哼一声:“不知道去哪野了,上了一个月的大学,十几年的教养都丢个干净。”
“是不是……有对象了?”
老秦半是猜测半是肯定,谁叫他耳力好呢?程枫戴着蓝牙耳机都瞒不过他,微信留言一句比一句肉麻,简直是山无棱天地合。
“她敢!”
程婶儿一声暴喝,可是看看那俩十指紧扣的模样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总感觉怎么说都有指桑骂槐的意思,程伯赶紧咳嗽两声:
“小战,你同学也去吗?”
“嗯,她没见过拜师礼,想跟着看看。”
“哈哈,其实我也没见过。”程伯总算带开话题,偷偷瞪了一眼婆娘,笑问:“有什么忌讳提前跟我说说?免得到了那边出丑。”
“好的……”
从首都到佛山有三趟联合航空的航班,其中KN5869次是直达,12:55分从大兴国际机场起飞,预计16:30分抵达沙堤机场。
当然,飞机晚点是普遍现象。
从京泰龙酒店到大兴国际机场还得五十分钟,考虑到飞机是公共场所,老秦便在车上向程伯仔细介绍武术界拜师的具体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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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界的弟子分三种。
第一种是交钱学艺,师父办个培训班、教些基础动作,比如小念头、寻桥、标指、木人桩之类的,弟子称为学员、学生或学徒。
弟子嘴上也叫师父,但师父绝不会称呼对方为徒弟,几十上百人的培训班,师父到点来、到点走,能学到真意的弟子万中无一。
第二种是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又分为两种情形,老秦拜李八指就是其中一种,另一种则是学徒跟在师父身边久了、学到了不少功夫,但又没正式拜师。
与学员相比,记名弟子能得到更进一步的指点,同样是基础动作,师父心情好的时候会帮着矫正发力,兴致来了还会露上一手。
第三种才是入室弟子。
武术界极其重视师徒名分,只有磕过头、敬过改口茶的徒弟才是真正的入门弟子,得到师父真传的入门弟子才能称作入室弟子。
不过为了适应现代社会,有些规矩也会适当调整。
比如带艺投师。
从何时开始不可考,但直到我大清早期,师父在世徒弟都不能再拜其他老师,甚至师父去世了也不行,否则就是不忠不孝之辈。
像老秦这种先拜李八指、后拜咏春堂的更加令人不齿,天地君亲师,在古时,另投同一拳种的师父跟另找一位亲爹没什么区别。
等到清末民国年间,在亡族灭种的危机下有识之士纷纷抛开门户之见、相互沟通交流,其间宗师无数,却也是国术最后的辉煌。
不过带艺投师从此便不再受犬儒限制,反而成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的美谈,将弟子介绍给同门或别派高手只会被人交口称赞。
再比如入门弟子和入室弟子。
早年间师父地位崇高,教谁不教谁全凭师父做主,入门弟子绝不敢自称入室弟子,否则只要师父一句话,弟子就再无立足之地。
现在?呵呵。
老东西!你竟然说老子不是入室弟子?老子钱也交了、头也磕了,你个老不死的敢不教真东西,信不信老子去消费者协会告你?
敢去我云字儿?问过派出所吗?
所谓无淤泥焉有荷花,越是如此,师父收徒就越谨慎,正式收徒时的规矩讲究也就越多,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明内外、立正统。
拜师仪式,首先要择良辰、选吉日。
比如老秦拜师定在十月六号,阴历九月初八,时间九点零八分——这其实也是变通的结果,因为来观礼的人八号还要上班……
社畜伤不起啊!
举行仪式第一步是挂师祖画像、摆香案,由师父向师祖和师爷上香,以示本门香火兴旺、传承有人,也有师祖、师爷都供奉的。
第二步就是拜师。
师父上座,徒弟跪于面前,由司仪介绍徒弟的情况,大致是家世清白、为人正直、仰慕师父学深似海,希望能得传授巴拉巴拉。
这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参加仪式的除了司仪和师徒,还有师父的其他弟子和观礼者,如果有人当场指出司仪的介绍存在虚假,那么仪式十有八九要黄。
说起来倒与西式婚礼有相似之处。
过了这一关,徒弟就可以将事先准备好的拜师帖双手举过头顶、行三叩首大礼,不过也有要求叩首九次的门派,比如少林寺——
少林入室弟子是僧人,拜师遵循佛礼。
递拜师帖是第三步,老秦递帖后司仪会将其公示并转交程伯,由程伯代表父母长辈当众签字,表示家里同意拜师、非是师父强求。
长辈、见证、师父,三者缺一不可,孤儿另论。
所以在程伯签字后还要请见证人签字,一般由观礼者中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并不限于武林同道,乡老官员皆可,有作保的意思。
理论上其实还应该请李八指到场、而且第一个签字,毕竟他是老秦的前师父,但考虑到他的年龄,两位师父打个电话就算完活。
第四步则是改口。
徒弟仍然跪着,从司仪手中接过盖碗再茶递给师父,此茶名为「改口茶」,按古礼,直到师父喝了这口茶,才算正式收下徒弟。
第五步是纳束脩。
脩,原义为干肉,古时弟子送给老师的见面礼,束脩就是学费,以前是红布罩住的银两,现在则是红包,金额什么的早已定好。
师父收下礼金后会有回赠,比如资料书籍、练功器物,回赠时还会说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勉励之词,此之谓「赠语」。
少林到了这一步会取法号。
咏春堂在这一步的回赠则是腰带,由师父给徒弟亲手束在腰间,以此代表师门,就像《一代宗师》中陈华顺为叶问上腰带一样。
一条腰带一口气!
不过老秦比较特殊,因为梁掌门明言要收关门弟子,所以回赠后还会当众在传承谱序里加上他的名字,再系上红绸、存入香堂。
再开启,便是梁掌门临终之际。
之后的礼仪就很有现代特色了,先是师徒在祖师画像前合影,再是师父与所有的徒弟在咏春堂牌匾下合影,最后是所有人合影。
薪火相传是天大的事儿,所以按华夏风俗,最后的最后自然要大吃一顿才行,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吃饱、喝好、打包一条龙!
人嘛,当然是师父请。
钱嘛,必须是徒弟掏。
到了这一步,打酱油的观礼众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拜师礼请他们其实就为了混个脸熟,以后遇见相互给个面子之类的。
没来的也好办,口口相传之下,报个万儿就能知道来路。
关系亲近的或有事相求的会主动留下,按辈分由师父或弟子出面招待,司仪、见证人和程伯也会留下,因为晚上还有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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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说完,车内一时无言。
程婶儿和于蓓想笑,程伯却嘴角直抽抽——闹了半天,老子就负责签字儿外加喝酒?而且还得喝两顿才行,可怜我这脂肪肝啊!
“小战,学费多么?要是不凑手尽管开口。”夫妻同体,程婶儿口无遮拦时程伯为她转圜,此时程伯郁闷,程婶儿便出声圆场。
“没给现钱,您放心吧。”
“没给现钱?那你……”
“我在洛杉矶的一家安保公司里有股份,原本打算送给师兄一部分,后来想了想还是直接当拜师礼更好,省得他整天惦记还钱。”
“哦!就是你昨天说的那家?”
“对,天使之翼。”老秦看了看于蓓,笑道:“学校的安保合同年底到期,新的承包方就是天使之翼,危险性小,而且旱涝保收。”
姑娘眨眨眼,有些小欢喜——他有秘密都不瞒着我了呢!
说话间,机场到了。
程伯这些年走南闯北,程婶儿习惯了丈夫时不时出门,便没像江莜竹那般依依不舍,她会开车,一行人下车后径自去了驾驶位。
“婶儿,你慢点儿开。”
“放心吧,下了飞机叫你程伯给我打电话。”机场不允许长时间停靠,程婶儿边打火边道:“拜师回来多待几天,带着小蓓。”
“好嘞!”
这厮满口答应,把于蓓美的直跳脚,心说总算有人记住她叫啥了,昨天程伯一家还一口一个「这位姑娘」的叫呢,大有进步啊。
……
洛杉矶,江姑娘又在抹眼泪。
宋雅宁在卧室收拾东西,老江手足无措的安慰:“知道你过的好我就安心了,公司事儿多,票又不好买,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你骗人!”
“我骗谁也不能骗我闺女啊!”老江急了,当场翻出日程表,尴尬的发现十一后直到元旦都没什么假期,而元旦三天不够往返。
“叔你别理她。”疯婆子揽着江莜竹的肩膀,大咧咧的道:“我还能再待段日子,等那个姓秦的回来,她一准儿把亲爹忘在脑后。”
“咳!咳!”
老江不自然的转头、假装欣赏风景,家里四个人,只有佟雅琪不知道那厮的女朋友另有其人,江莜竹其实是情人或者第三者来着。
凭良心说,老江对某人挺满意的。
要事业有事业要学历有学历,长相虽然一般,但个高、人也精神,最重要的是对女儿好的一塌糊涂,比他这个亲爹宠的还厉害。
岁数小了点儿,不过为人处世成熟稳重、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闺女倒是被宠的天真烂漫,就算站一起都看不出闺女还大出三岁。
听说那小子已经跟黑道断了联系,不用担心哪天横死街头再连累女儿,而且据说还给国家做过贡献,只是具体内容不方便透露。
他要是没女朋友就好了!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昨天逛街时遇到的两个女人,老江咬了咬牙,轻声道:“莜竹,陪爸爸去海边走走吧,我想跟你妈说几句。”
“嗯。”
江姑娘欣然答应,爸爸能凭吊一番,想来妈妈也会开心吧?毕竟妈妈对爸爸的感情始终未变,而门前那片海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佟雅琪眨了眨眼,兴奋不已。
一家团聚什么的跟她没关系,不过江莜竹不在、宋姨也不会看着她,那三楼暖房岂不是……万岁!大聪明小可爱,姐姐来啦!
疯婆子偷摸上楼不提。
父女二人在海边漫步,索妮娅不远不近的缀在身后,她受过专业训练,此时的距离既能保证安全又不至于让雇主觉得侵犯隐私。
“莫蔷啊……”
老江一声长叹,天色昏暗,海的尽头似乎有双眼睛注视着,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人欺面不欺心,终究是他负了妻子,心中有愧。
“妈,爸爸来看你了。”
江莜竹声音颤抖,早已泪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