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木叶前,我问过鱼莲:对自己的病人下手,有这么困难吗?
“药是假的?”
天晓得是什么时候掏出来的苦无就抵在颈动脉旁,我本能地想向另一侧躲,只可惜脖颈也被抓在他人手中,动弹不得。
“是真的。如果鼬君还神通广大到知晓根暗部首领的动向,也就知道他也在使用同样的东西。”尖锐的苦无似乎离我稍微远了一些,然而说谎无意,不如叫他知道真相:“只不过药剂里还掺了些别的东西。”
“多此一举。”年轻叛忍的头脑倒是依然清楚,“如果要杀我,为何不直接把药换成毒?”
呵。好聪明的问题。但也我反问:“我又哪会知道你真的会让我给你注射?”抓住脖子的手似乎也松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延时麻醉终于起效。可是利器还在旁边,我依然不敢轻举妄动。“话又说回来,我为什么要毒害你呢?鼬君死在我手上的机会此前也不是没有,可我苦心孤诣替你治病,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他是病人,所以要他死,对我而言当然也很简单。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自己好几遍:如果早知道樱桃的死,他也参与其中,我还会同意给他看病吗?
“为什么?”他也问。
他的手稍稍一掰就从脖子上拽了下来,夺过苦无的同时我也苦笑了一下:“宇智波鼬。” 脱离禁锢转过来,第一件事是避免直视的情况下伸手截断他眼部周围的查克拉流动,避免他稍微有点力气就可能催动写轮眼。“你是哪一年开启‘万花筒’?又是哪一年决定叛逃木叶?”
麻醉效果先作用在肌肉,其后再作用于神经。眼前的人如今连保持站姿都尚且费劲,只需我用力一推便坐倒在地。他是能忍痛的,后背即便撞在硬邦邦的岩石上也毫无反应,可最终脑袋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歪斜向一旁。
“在你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多还有五分钟。”眼见S级叛忍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我便上前半跪下来,苦无掉个个儿抵在他喉边,刻意让自己露出微笑:“现在,宇智波鼬,是你自救的时候。说点什么,让我心生同情吧!”
靠在石头上的人双眸一片平静。怎么,不相信我会杀他吗?
“看来是我给人的感觉太好掌控了,是不是?”望着黑瞳,我了然地点点头,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临时请鼬君回想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误认为我只比你长五年;又为什么会任由我来替你选择注射哪一支药?”原本带两支的意思不仅是因为我先前答应给他两支,更是为了防止他忽然要检查药的“真假”而特地准备一瓶毫无问题的药,以便随时当着他的面在自己身上试药。
……说来也真不敢置信,在不见天日的半年里,我居然也为他而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没有彻底失明,真是福星高照。
等我问过了问题,鼬的眼睛这才轻轻一眨,眼球转动、缓缓看过来——值得佩服的是这种情况下头部还能挪动——看来他是抗药的体质,难怪相比鱼莲药物提前起效,他则是延后的不少。又或者果真是意志过人吧。
不过见他终于被说动了一点,我就再接再厉:“鼬君兴许自认是能看清真假的人。不如你告诉我,为何偏偏两次看走了眼?”
他又望着我眨了一下眼,这时开口,语调明显比鱼莲清晰许多。“夫人想问什么?”这种时刻下还能保持修养,真不愧是“大公子”。
我好笑地瞧瞧他,也用起敬语:“请鼬君回答是何时认识鱼莲,又是派她到木叶来做什么的。”不对,这不是我真正要问的……
“我不认识她。”宇智波鼬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闭了闭眼、忍下一时的愤怒。重新换了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你将鱼莲送进木叶,就请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吧。”我的确也想过,鱼莲到达木叶时是16岁,过了一年我才出现在这个世界,那时我14岁,照这么算、鼬只有7岁。即便在忍者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一个不到7岁的人就能用写轮眼操纵另一个年长的人,这听起来未免离谱。
但鱼莲所佩戴的具备抑制查克拉作用的晶石、受高级(瞳术)幻术催眠修改过记忆,以及她恢复记忆时恰好与鼬和鬼鲛入侵木叶的时间相符——这三件事连在一起绝不是巧合——起码宇智波鼬不是完全不知情的!
“幕后主使是谁,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女人说了吗?”过分平淡的语气仿佛就证明了他在明知故问,“如果她没有说,那么夫人怎么知道我将说出的人名便是你要的答案呢?”
“哼……”简直是被气笑了。再打量一眼好似气定心闲的人,半是有意半是不受控制地再逼近了几分,苦无再进一步便可见血。“宇智波鼬,你再自作聪明,老天也救不了你。”刚刚那个份上还能跟我玩文字游戏……看来是保持亲和的面孔太久,一点森罗鬼气都让人感觉不到了。
哪有这样的?威胁的一方被受威胁的一方气得没有办法?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是我太软弱了吗?或许吧。正是因为软弱,我眼睁睁地让女儿死在手里;也是因为软弱,那时站在火影岩上却没能真的跳下去;是因为软弱,我还要留在这个人间继续受折磨。
回神看看,鼬却头枕着石壁,好像很放松地闭上双眼,与此同时唇边挽起的弧度仿佛在等待解脱——解脱?!他又有什么可解脱的?
宇智波族几十条人命,他好像眼都不眨就能抹杀一尽。和我初次谈起要以卡卡西和樱桃的性命为要挟的时候,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如今同他谈起他自己的生死,他又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摆出等待我下刀的表情。
我可不是来帮他解脱的!就算不明白自己来见他,真正想要的结果是什么,我起码也知道我不是来帮他的!
非要说的话,我是来报复的——
这半年来每每想起所发生的事,每分每秒我都在受煎熬。可甫一从地下出来便听说女儿的死不是由自己引起,而是卡卡西当年杀了一个人,然后就牵扯出了一连串的怨恨:害人的正是我十多年来信任的人,十年前判断失误(将我当成可疑对象,而放弃了追究“今井行江”)的是现在还信任的人们,而间接帮助鱼莲为虐的还是我视为朋友和心生好感的人。想想我煞费苦心地学会忍者的生存技能,不正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起码生存不受他人控制吧?可现在我的生死大权就握在一位首领的掌中。
这么多年,我都干了些什么?感觉终于有所收获,顷刻间连本带利消失一空。是,我还活着,或许还会继续活下去,或许以后为这一生还能赚回点什么。可当我死的那一刻,(我终究会死的,)我还剩什么?我来这世上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是来发泄痛苦的!
确实我所发泄的对象或许不该是鼬。可我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是因为感觉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吗?——就和儿时每次遭遇背叛一样吗——还是觉得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在我这个年纪,会这么想,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一件事不是吗?
但还有比我这一生更可笑的事情吗?活着就是一出笑话。
“嗯……”糟了,怕什么、来什么。刚说到自己的命由不得自己,这会脊柱那一串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可恶,我还没问出鱼莲背后那个人的名字。
强忍近乎要断裂的痛感,再一次抬眼看依旧面容平静的人。“宇智波鼬……你给我睁开眼。”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注定要疼死在这里,那么我也要把这个罪人一起带走——如果他真是罪人的话——“回答我,像你这种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手刃血亲的滋味如何?单单留下佐助的意义莫非是让自己觉得还有得到救赎的可能吗?那我怎么办?我的亲骨肉就只有樱桃那一个。
语调已无法避免地开始失衡,或许也正是注意到这一点,那人终于睁开眼愕然地看向我。
也不知自己此刻看起来是否就像被巨人踩在脚底的巨虫,挣扎强忍但挣脱不了灭顶的痛楚。但我还是紧抓最后一根意识清醒的“稻草”:“鼬……告诉我……你和樱桃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当我开始展示自己的软弱时,也就意味着对方将控制一切。
于是就算他是在浪费时间,我也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丢下了苦无。“你怎么了?”是么,饶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还没得知我接受咒印的事。
该不该得意呢……
背上就好像被无数的铁索捆住向四面八方拉扯,那撕裂感一直延伸到后脑,不得已让我由半跪直接倒地蜷缩成一团。我却在这时忍不住咧开唇角、哑声笑了,抬眼看着旁边的人终于不再平静的脸,无力再去判断那神情意味着什么。
但愿他这一次别再同我咬文嚼字地拖延时间。“拜托你……杀了我……”
想在宇智波鼬的脸上看一次惊慌失措的表情也真不容易,得用命去换。
也好,既然大家都知道要寻求解脱,那我也可以。即便死亡就意味着变成一无所有,但它好歹也是每个人的归宿。
“夫人?”他从看见我倒下时便瞪大了眼睛——怪事,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肌肉应该已经完全麻痹了才对——这时他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我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再怎么怨,他此刻也是我唯一的指望。所以我还得求他,“别再浪费……时间……”这还是在鼬的面前,难不成要我死也死的很丑?光是现在咬牙切齿地保持面部不会扭曲,就已经很辛苦了。“让我死……我……痛啊!”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便不再说话,我想我和垂死的虫子还是有区别的,起码我不会让自己在巨大力量的脚下扭动挣扎不已。
已经不可能再靠自己调整过来了。难不成是我离开地下以后太久没有“练习”,这么快就忘了怎么控制情绪。
可那位却无论如何都不配合,反倒他自己同药力挣扎起来,没两下重心一歪也倒在我旁边。
是我疼傻了:他现在全身麻痹,能动都是奇迹,尚不能自保,更别提动手杀了我。
我倒是又成作茧自缚了。
“夫人,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鱼莲不是我找来的,更不可能是我送进木叶的……那个时候我都太小……但是解开幻术催眠的确实是我。那样的幻术只能由同等级的瞳术解开,这没错……但我也不知道她恢复记忆会做什么……那只是我接受的任务,不得不完成。但……你要识……识……知……知道……‘晓’之中……还有人会使用……用……用血继瞳术……”
他从突然开始提之前怎么也不肯告诉我的事,到说话断断续续,以至口齿不清、勉强讲完了要说的话,完整地反映出麻醉起效的过程——这下就看是我先痛得昏死过去,还是他先麻痹意识了。
“鼬……君……”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告诉我?
不知何时眼前已被水光模糊,我干脆摘掉眼镜,用前额贴紧地面,徒劳想借由那一点冰凉的触觉驱赶每条神经紧紧相连的痛楚。“呃……啊——!!!”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尖叫也失了控制,将前额与膝盖皆贴在地上,后背蜷缩起来,整个人好似蜗牛般立了起来。好想这个时候能有个人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是唯一在旁的人却渐渐没有了声音。
于是我不禁开始对比,开始想卡卡西,如果他在还有多好。
就算不能立即落手打晕我,如果他能抱抱我,如果能摸一摸我的头,或者只是他在旁边、我知道他在旁边也好。
——卡卡西,你来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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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失去神识的,并不记得。
但能够疼晕过去,是我的福气,总比受尽折磨而死来得好。
重新爬起来时浑身都散布着不正常的酸痛,但这种情况我恐怕能活下来的另一个前提,也是我醒了、旁边的鼬却还昏迷着。而他神经麻痹后的睡眠似乎也称不上安稳,双眼紧闭的同时眉头蹙起不说,嘴唇即便在失神后也抿成了一条线。
我不可能记错,他确实也承认了鱼莲的催眠是他解开的。但他也说那是他的“任务”——晓组织派给他的任务吧。
管他是谁派的,既然不是木叶,既然他是叛忍,我作为木叶的特别上忍就有义务将他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抹除。可是转眼看看落在不远处的苦无,或许也是之前消耗太大,此刻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将它重新捡起来。
因为它不是我的目的。虽然来的时候也没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需要的是什么。而就算我提的那些问题,鼬差不多也没解决几个,只是告诉我樱桃不是他杀的而已……这纯属废话,我还不知道吗?我的女儿是我……我才是那个凶手吧。
不过既然宇智波鼬活着的时候就帮不了我,他死了又能帮到多少?如果这么喜欢血亲相刃的戏码,那留着他的命,等宇智波佐助来就是了。
就从这一天起,他是死是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说,“鼬君,请你别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