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撑起手臂望一望四周。我可以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外力,或者被人下药、打晕之类符合阴谋论的原因。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多久?”扶正眼镜,凭借外面的天光大概能知道还是下午。
坐在远处的年轻人正进行着我睡着前未完的工作。除掉了指甲油的双手素净、骨节分明,捥下一块半成品的香料,放在掌中轻轻地搓成型。
听到问题,他仍旧将目光投在手心中的作品,与此同时回答我:“不到两个时辰。”
“哦。”那就是说我去做“指导”回来没多久就睡着了,那就能连起来了。为什么我会睡着来着?哦对,上午讲课不到一半的时候就困了。奇了,莫不是春天要到了,季节更替让人犯困么?“等等,你用午餐了没?”
年轻忍者这才停下来,扭头平静地看看我,说到:“你回来时就带给我了。”
“哦。”这么一听我也就想起来了。拍拍脑门,好笑:“我睡迷糊了。不好意思。”
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垂下来,他将手里的一段线香也放下,转而将碟子朝这边推过来。
“前天那位夫人要的香,这些应该够了吧?”粗细近似的线香稀稀疏疏地铺在方形瓷碟上,只有各自的长度还需要最后修剪一下。没想到鼬竟帮忙做了这么多。
“够了。”盘腿抱膝笑笑,伸手在一根根棕褐色的细长条上试探几下,也都干得差不多了。再晾一晾,就能交活了。“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对面的人抿唇想了想,像确认似的起身走到书架旁,“17日。”说完又顺手将年历带过来,再坐下的同时搁在我手边。
“17日……”低头瞧着手边的那一页日历,想想过去的几个月,不禁感到惊愕。
如果说上一次是发现得太晚,这一次倒是够早就意识到了嘛。
“夫人?”黑瞳看过来的时候,我竟小小地慌了一下。可随后又一想有什么可慌的?我好歹也有个两岁的娃了!
放下掩唇的手,面对同一屋檐下的人,发现自己身体变化的同时是和这个人在一起,还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呵。没事,我晚点再拜托其他人帮忙也一样。”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相处半个月,现在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还是没谈过恋爱的少年——或者谁又知道呢?多年叛忍的生活,大公子有个闲工夫结交了一位聪明姑娘,也是可能的么。
“夫人,有什么事吗?”再看少年叛忍表情中的困惑,我又忍不住打消了刚刚的八卦猜想。“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试试。”顿了顿,“多亏夫人的照料,这些天已经恢复得很好。”
我摆摆手,失笑:“没什么,只是要拜托人去市集上买些东西……不过估计大名府也会有……还是算了。无所谓、无所谓,尚且不是什么急事。”
“是什么?”不让他知道,他反倒起了好奇心。到底还是年轻嘛,偶尔的深沉也改变不了才二十岁的事实。
让我想想,应该怎么跟他交代故事背景。“是这样的,在你到大名府找我之前,其实……”啊不管了,都是成年人,我反正也没把鼬当成和佐助、鸣人一样的孩子。何况忍者的孩子本来就早熟。“其实新年之前,卡卡西也到国都来过——鼬君你也知道到了年底,木叶还是给轮休假的嘛——然后,可能……我想……要是没猜错的话……我觉得樱桃这下真的要有伴儿了……”
“樱桃是指……?”就在我难为情地揪紧头发的时候,大少爷却皱着眉看我。
“……”囧。冷场王非晓之朱雀莫属。鼬大少,我求你去说相声好么?
“啊!”怎么又好像突然明白了的样子?“樱桃就是你和卡卡西前辈的……哦,我明白了。那现在……”大男生唰地舒展了眉头,呆呆地看着我。“我能……”
推开他意欲伸向腹部的手掌,“试不出来的,才半个月啊。”羞赧到一定程度,我总算忍不住发笑起来:“鼬君,你总不能懂插花却不懂这点基础的生理常识吧?”到这一刻已完全放下芥蒂,我直觉可以和他分享此刻的惊喜。
“对不起。我记得的。”收回手的年轻人也露出嘲解的微笑,“但那是五岁的时候了……有天早上起床去餐厅,母亲不是从厨房走出来,而是忽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告诉我家里将会有一个弟弟!”
我听着便发起呆来。只见多数时候都冷冷的少年叛忍回忆起过往,脸上舒展着温暖笑容。那张脱离了青涩而明显成熟的面孔,清俊的五官谐调得挑不出错来,光凭气质便能够盖过多数人,不必提发自真心地笑起来时明朗温柔的神色,简直……
敢说如果再早十年……不必十年,或许再早五年就够了,如果叫我见到他,恐怕我会喜欢他。宇智波家的基因是怎么回事啊?兄弟两人都这么漂亮,实在是让我渴望见一见他们的父母,这是一对什么组合?要不是忍者的医疗科技到现在还没有发达到那个份上,我简直要质疑是不是用了什么“基因超市”之类的技术。
不、不,我不能就这么一味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我家樱桃就已经证明了旗木家的血统也是完美的!对,没错。就是这样!
“佐助出生的时候大家就说和我不太一样,他其实更像母亲。不知道樱桃小姐更像两位中的谁?”
“当然是卡卡西!”清醒过来,我立即断言,“银发、银睫毛,灰蒙蒙的大眼睛:要是能让鼬君看到她就好了!可是近来我还都没找到机会带她去照相……决定了,这就是回去之后第一等要事。”我打算以后每年起码给樱桃拍两到三张相片保留下来,这样等到她长大以后,任何人都能看到她一直都那么可爱漂亮。“不怕鼬君笑话。老实讲,我可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希望第二个还是女孩。不过若是男孩子,能像卡卡西也不错啊!现如今的这一个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不是没担心过这么宠下去会不会对她的人格造成坏影响——不过起码目前来看,樱桃绝对是乖孩子——先前总是看她们父女俩不大对盘,我还担心过。可是你猜上次卡卡西带她一起来的时候怎么……”
正回忆到分别时,小女孩使出一招“大赦天下”向爸爸伸出小肉爪,卡卡西当时的表情是如何地戏剧性,先前的无可奈何定格在那一刻还没收回去、惊讶之余受宠若惊的那一点喜悦渐渐放大,最后凝聚为眼眸中既欣慰又宠溺的光芒——那一刻,我忍不住突发奇想:一生当中如果没有一个女儿的男人,人生将注定是不完整的。
不过也就在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激动说了太多话,而鼬已经沉默许久了……
目光转向他,年轻秀美的面孔正以一个专注的角度朝向我,柔和的笑意就像光子,在整张脸上点亮了所有值得突出的精致细节。这一个人,在这一刻就如同一副大师充满爱意的毕生之作。
“天……”原本想为失态而道歉的话也憋了回去。“真的想摸一下?”
这位略嫌年长的“少年”用纯粹的目光望向我,点头。“小的时候,母亲也不让我碰……说的也是和夫人差不多的理由。”
“可你刚刚不是说那时已经知道是个男孩了么……”
年轻忍者笑着颔首,又摇头解释:“是比那还要早的时候。家里人刚知道母亲怀孕的消息。”
“这样啊……”无奈地叹气,但绝无任何不快的意思。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无非待我稍微坐起来一点,挺直腰背,才向旁人伸出邀请的手势。“先说好,要是什么都试不到,就不是我的责任了哦。”而且因为时间太早,只是恰巧生理期过了还不见迹象,此外各方面反应还都没出现,我也不能完全笃定地下结论啊。
“嗯。”大男生再次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害羞,也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待到握住旁人的手轻轻贴在肚子上,静静地观察他的面部变化。只见菱形眼微微半阖,目光下垂似乎完全落在手掌覆盖的地方,与此同时双唇有些用力的抿着、显得嘴型更加薄了。下颌的线条随着肌肉绷紧而愈显硬挺,可见认真专注的程度。
这一刻还真生怕打扰到了他,于是开口声音都小小的:“感觉到了吗?”
“……”年轻人仍旧明着嘴唇没有答话。
小时候第一次见男人留长发,还曾觉得怪异。现如今见过鼬、见过宁次后,我才明白,若是适合的男性,留长发并不会不好看。不仅如此,向来相貌好的男生其实多多少少都比其他人多一些女性特征。
见他仍是没有反应,我也不知该怎么提醒他回神,只得顺手将落在那张面孔前的长发拨开理到脑后。这时年轻叛忍却忽然扬起脸,对我用力一点头:“嗯!”
什么意思?“你感觉到什么了?”我大惑不解。
“有个像夫人你一样黑发黑眼的女性生命正在成形。”
“……”他说得肯定,我居然完全被唬懵了。“真的?”问完我才觉得自己傻,可转念一想又实在觉得宇智波鼬太有说服力!他的话就像他这个名字一样有说服力:名门宇智波一族的天才、晓之朱雀、S级危险的家伙,实力超群,潜力也深不可测。还有这双眼睛……
待到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眼眶,而具有万花筒实力的双眼也配合地闭上,任由我这个以医生自居的人抚摸在眼皮上。这是五官之中最薄弱的环节,只隔一层轻薄如纸的皮肉,下面就是脆弱的眼球。
我大约是走火入魔了:这一刻我忽然有种掌控了的感觉。把生物进化中最灵活的肢体——手——放在最脆弱的器官上,而对方又恰恰是个厉害的家伙。若在过去,我还没碰到这样的家伙,可能就已经死了。更别说还有写轮眼这样变态的瞳术,在战斗中几乎找不到攻击或抵御的死角。可现在,我的手就按在他的眼睛上,勾画着眼球的形状,忽然间失却了一切攻击的心。
“鼬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这双眼睛又爱又恨,弃之不肯、得之狂喜?”漆黑的瞳孔再次张开,于是我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为什么世人都对力量着迷不已呢?有人酒精上瘾、有人赌博上瘾、有人药物上瘾……但人人都对权力上瘾。是过去受过了多少惊吓,如今才人人都追逐力量?嗜战的人尚且不必说,止战的人又在权力的另一面培育权力。可要是众人都放弃了力量,万一有谁——他甚至未必是人——又掌握了力量,岂不是又将迎来炼狱,那未必就不如人与人刀刃相向来得残忍。”可是,那又怎么办呢?
或许……承受,就够了。
扬着脸的男生看上去虽然具备成年人的外表,此刻却让我觉得完全是个孩子,一个没有年龄、没有力量、甚至没有性别的孩子。这种错觉到他开口时便散了:“夫人总是超乎我的意料。”
我默默叹息,心想他不也是每次都让人拿不准性格。谁还不是呢?
收回手,退后重新坐下来,而原本按在腹上的手也在同时放了下去。也是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当我的手指按在他双目之上的时候,他的手掌又何尝不是放在我的肚子上?而在同样薄薄一层肚皮下,甚至还可能存在着另一个生命。
想到这里,头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去最终停落在双手上。就这么默默掩面了片刻,直到眼角余光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很快开始黯淡下去。这才重新抬起头、放下手,朝同一片屋顶下的另一个人微微一笑:“不早了,我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吃的吧。你现在肠胃应该也比之前好一些,今天能吃点真正的‘干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