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范轻波神神秘秘地将书生拉去书房,说是有要事要谈。
书生心中难免忐忑,新婚不久能有什么“要事”呢?他没有经验啊。莫非她见到他教育范家小哥觉得他有家暴倾向,怕他当不了一个好相公好父亲?不不,娘子是个知心人,她一定能明白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片丹心万世师表的苦衷的,再说她自己不由分说揍起范家小哥来那才叫凶残,咳。
不安地揣测着,眼神一溜儿转到身侧,偷偷打量自家娘子。只见她目光浮动神色莫测,配合嘴角噙着的一抹诡异的笑,分外阴凉。书生额头开始沁出汗来,这笑容不大贤惠啊……
思前想后,自己唯一有可能令她不满意的,莫非是——
啪。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拍在他面前,他不知何时已被拉到桌前坐下。
范轻波随意地侧坐在桌上,踢着脚居高临下望着他,扬扬眉,示意他看纸。见她一脸鼓励与期待,他心里开始发毛,这这这,该不会是离缘书吧?!不不不,哪有女子因为“那个”而休夫的,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又想起不对,他家娘子她不是一般女子……
“娘、娘子,今日天光不错……”书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去看那张纸。
范轻波看着他四处乱转的眼珠就知道他又想到奇怪的东西了,无力加以探究,只随口敷衍道:“嗯,是不错。乖,好好看看我写的东西。”推了推桌上的纸。
他眨着眼,突然目光定在她乱晃的腿上,这才发现她不雅的动作。
“娘子你,你怎可做出如此轻浮之举!”二话不说将她从桌上拉下来,又从旁边搬了条凳子过来,将她安置在上面,然后才坐回自己座位。
他全程板着一张脸,只在最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范轻波看得心中发噱,若不是有正事要办,她还真想直接坐到他腿上去,彻底地轻浮一把,瞧他怎么办。可眼下她只能端出谢依人的大家闺秀范,双手合在膝上,挤出一抹温良的笑道:“相公,现在可以请你过目了吧?”
书生无从推脱,只好硬着头皮迅速地瞄了一眼,原想干脆用内力把它震碎当没这回事好了,谁知瞄了一眼后却被吸引住了。他带着惊奇、赞叹的神情拿起纸,细细端看。
一盏茶后。
“怎么样?”范轻波一脸期待,这可是她花了一下午整理的家规呢。
书生抬起头,目光温柔热烈,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慕之情,道:“娘子你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啊!”
范轻波下盘一个不稳,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期待的表情死在脸上。
书生不觉有异,还指着纸,头头是道,兀自称赞着:“字迹娟秀雅致,别出心裁,自成一派。为夫上次就想问了,不知娘子是如何写出如此纤细的字体的?”
“重点是内容,谁、让、你、看、字、体、了!”范轻波强压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暴力因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太挫败了,以往她可以随时随地完美地演绎大家闺秀风范,可在书生面前,永远撑不了三秒就要暴走。克星,他绝对是她的克星!
“内容?”
书生顿了下,又看了几眼,随即恍然大悟,执起桌上一支羊毫,在纸上圈圈画画。范轻波下眼皮狠狠地一抽,靠近桌前压抑地问:“敢问这位公子你在做什么?”
他回身安抚地一笑,然后又专注在圈圈画画上,口中道:“娘子不用不好意思,虽说这篇练笔有些地方文法不通,总归瑕不掩瑜。娘子见识谈吐不凡,无需介怀自己学问深浅——娘子你做什么!”
“文法不通?我文法不通?”范轻波终于压不住内心的暴力冲动,一把揪住他耳朵,见他痛得缩了起来。心道很好,难怪以前怎么咬他都不通,原来罩门在耳朵上。她拧得更用劲了,“我家世代书香,先父更是江南才子,我是他一手□□的,我文法不通?后来进入镇国公府,熟习诗词歌赋,颇有才女之名,我文法不通?你再说一遍,谁文法不通!”
“为夫,是为夫!岳父才冠五岳,娘子学富五车,是为夫文法不通!”呜呜,为夫连读书人最重要的节操都弃之不顾了娘子你下手可以不要这么狠了吗?
“这还差不多。”范轻波松手,表面强悍,内心却无限悲催地想着自己在遇到这个男人之前可从来都不是走暴力路线的啊……她夺过宣纸,有些讪讪的,“又不是八股行文,文法什么文法?前朝状元了不起哦?我还著作等身呢我什么时候炫耀过。哼!”
书生捂着通红的耳朵,根本听不清她的嘟囔,只知道连连点头称是,同时深刻地认识到他此前的想法太天真了,该担心家暴的那个分明是他。
范轻波此时也投降了,跟这家伙玩话说一半测默契简直就是找死,上次美人哥哥的教训还不够么?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道:“把前面的事都忘掉,我们重来。”拍了拍手中的纸,开门见山道,“这是咱家的家规,你看一看,没什么意见的话就签个字,即日执行。”
她想过了,虽然成亲是一时冲动的产物,但这不代表她要稀里糊涂地跟书生凑合过日子。身为一个享乐主义者,她不希望任何事物影响她的安乐生活。为此,她必须保证家庭和睦,无后顾之忧。既然木已成舟,她就要做到最好。一个家庭里,共识是十分重要的。尤其遇上书生这么个思维跟常人很难接轨的另一半,什么事都必须事先摊开来讲,然后尽量达成共识,达不成共识也要有个折中的裁决方案,以免摩擦冲突不断时措手不及。
以上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追根究底,范轻波不过是想先下手为强。
而显然,书生也发现了这一点。
“娘子你太狡猾了!”
家中不得出现打架斗殴下毒坑害等情形这摆明针对范秉的,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不干扰她在欢喜天的工作他也没意见,不强迫她改变妆扮这点有的商量,但是但是!书生不可置信地望着其中一条名曰“争端裁决方法”的条款:当意见一致时,听从甲方意见;当意见相悖时,听从乙方意见。
他再三确认了纸上第一行就注明的“甲方:书生,乙方:范轻波”,然后默默地看向一脸心虚的自家娘子。
“咳咳咳咳。”在书生无辜又愤怒的大眼攻击下,范轻波节节败退,“好吧,这个可以稍作删改。”靠,故意写得那么小字还被你发现,武功高强目力过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范大掌柜,你确定自己是在为和谐家庭而不是□□家庭订家规?
鉴于此女相当不具诚意的前科在身,书生鼓着脸,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更加专注了精神在纸上逡巡扫视,务必将每一个刻意变小的字从字缝里抠出来。不出片刻,他果然发现她那么快妥协的原因所在——第十八条:家中大事听从甲方决断,小事听从乙方决断。旁边一行小字写着: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则由乙方判断。
书生幽怨的目光一波一波,缓慢而又绵长地投向范轻波,“娘子,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为夫,特别愚蠢?”这么明显的丧权辱国条约也拿来哄他签?
一句几顿,听起来似在抽噎,范轻波心口一颤,怜香惜玉之心大起,连忙抱住他安慰道:“不不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只是比较二而已。”
“不然你就是对为夫有什么不满!”所以才这么整他!
“没有没有,我发誓没有,相公你除了二了点以外简直完美得令人颤抖!”这话绝对没有夸张,回顾最初她评判男人的标准。或才或貌,或文或武,或上得了床,书生除了入不得厨房以及床上功夫有待□□之外,堪称完美。
谁知她这次难得掏心掏肺拿肉麻当有趣的讨好,书生却不领情。他一把推开她,然后别开头,想到最初的猜测,她对他不满只可能是因为“那个”,他难堪地闭眼,吼出一句令范轻波如遭五雷轰顶的话——“你分明是嫌弃为夫的身体被苗女玷污了!”
身体被苗女玷污了……被玷污了……玷污了……污了……了……
那句“被玷污了”不断在范轻波脑中重放,雷得她风中凌乱不能自已。掀桌,这泥马是什么情况?这种被凌/辱过的话本小说女主的台词怎么会从堂堂七尺男儿口中说出?这二货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喂!她错了,他不是比较二,也不是二了点,是二到极致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略显狰狞的表情却被书生误认为是承认了他说的话,顿时满脸愁云密布,惨淡不堪,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下意识喃喃自语道:“当初听到她介意周子策有通房丫头时就该察觉了,我还道我身家清白,总算胜过那人,竟忘了年少时那桩失误……她听闻苗女一事后态度就百般奇怪,回家路上脸色阴沉得可怕,后来范家小哥一打岔,我竟又忘了那事……如今想想,坊间传闻她破童男无数,想必心中是喜童男了……”
范轻波前头还听得哭笑不得,到后面,她的脸终于黑了。
“相公,今日天光不错。”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书生的自怨自艾自言自语,他愣愣地抬头,只见范轻波凛着一张俏脸,转着手腕脖子,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他,直到将他逼得贴到椅背上,才勾唇冷笑,道:“瘟神正西,丧神东北,宜、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