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乾隆率先晋献了九九寿礼,太监拿着礼单大声唱和。
话音刚落,众人全都高呼万岁万万岁。太后也很高兴,含笑接过礼单看了看说道:“皇帝如此厚礼母后心领了,只是老身已经年迈,呆在这慈宁宫下下棋、听听曲、看看戏就满足了,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何况平时皇帝一得到好物件也总往哀家这送,母后那的东西就是三年五载也赏不完。这些东西母后就不要了,皇帝留着自己用吧。哀家要是觉着宫里闷了,还能带着弘昼和永琮他们去畅春圆溜溜,也可以出去散散心、养养神。”
乾隆略带尴尬地跪在那里,一时猜不透母后的心思。只见太后又笑道:“皇帝快快起来吧,别累坏了龙体。”
乾隆站起身来坐在母亲身边,疑惑地问:“母后不愿接受皇儿的寿礼,一定是皇儿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周全,或者这礼物不够重,不合母后的心意。母后喜欢什么尽管开口,皇儿一定答应。”
“皇帝的礼物够重了,但母后不想要它,母后的心思不在吃喝玩乐上,母后只想让大清的江山永固,让祖宗留下的基业兴旺。母后有一件事儿,想求皇帝答应。”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皇儿也会答应的,请母后吩咐!”
太后点点头,郑重地说:“皇帝自即位起,到如今已近十八年,整顿吏治,平定金川,治理河工,也可称得上一个有为之君。后宫满妃甚少,汉妃居多,可既然皇帝喜欢,母后一直以来也没管过什么。皇后刚刚生下十二,需要休养一段时日。可前儿个哀家听说,皇帝把宫务交给令妃掌管了?本来哀家这个老太婆不想多嘴,可管理后宫是大事儿,既然皇后暂时无暇过问,自有贵妃接管,没有越过去的道理。皇帝让令妃一人襄理,是当其他人都不存在么?想我堂堂大清国,自□□立国开始,威仪天下,雄震四海,这事儿若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请皇帝早作定夺,将宫务交给他人,也了却母后的一桩心事。”
“母后,这事……是儿臣有欠考虑,本想着令妃以前跟在孝贤身边,行事又素有孝贤之风,因此才……”乾隆没有再说下去,叹了口气,又为难地说:“两位贵妃,纯妃苏佳氏病了,至今未好,嘉妃金佳氏产下十一也没多久,朕不忍其太过劳累……容皇儿再考察考察……”
“哼!考察、考察,难道要考察到哀家八十大寿那天?”
乾隆忙赔笑道:“母后放心,听太医说皇后马上就能下床了,朕不日定将宫务交由皇后处理!”
乾隆半侧着身子面向太后,又忙着哄劝恼怒的太后,没注意到下面众人的表情。令妃本来满面红光地坐在纯妃(苏佳氏)的下首,当太后因宫务向皇帝发难时,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已将手中她向来最爱的丝帕撕毁。这还不算,等听到皇上为了让太后开怀,竟将自己筹划很久,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权力还给了皇后,心中暗恨太后多事。她脸色苍白,心情抑郁,却无法发泄,只能用指甲死死掐进手心,这才勉强地定住身形,避免当众失态。
众妃嫔中除了因生孩子而没能到场的皇后和嘉妃(金佳氏),在太后说到令妃开始,皆幸灾乐祸地用眼角打量着令妃。令妃忙于控制情绪,即使注意到打量自己的眼神,也没空闲理会。众妃嫔觉得,自上个月由令妃打理宫务以来,就今天最痛快。这个令妃原本就仗着受宠压她们一头,这些日子还打着管理宫务的名头,将好不容易来到她们那的皇上请走。她们在皇上心中人微言轻,不敢在皇上面前抱怨,以免像嘉妃一样,闹了个失宠的下场。今儿个见太后开口,众人面上不显,这心里可都乐开了花,心中被迫憋着的一口恶气,今天终于平了。随即认识到太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纷纷暗下决心:今后要多多讨好太后才是正理啊!
先不管后宫之间的波涛暗涌,我们来看看在坐的其他人。由于这次是家宴,乾隆的龙子龙孙及兄弟女婿通通到了。十一和十二太小,由奶娘抱着,此时正安静地在襁褓中香甜的睡着,一点也没受到众人气氛的影响。其他稍微年长的皇子们,低下头努力掩饰他们不停上扬的嘴角。除了因前两年天天被乾隆贬斥,而时常阴沉的皇三子永璋;以及面露关切,正不断以眼神瞥向令妃的皇五子永琪。
永琮看着永琪担忧的样子,不停的在心中冷笑,思虑到:怪不得皇阿玛最后选择了令妃所生的嘉庆,就连五哥这种傻子都能让皇阿玛一度欲立为储了,可见皇阿玛的选择之少,令妃这个女人的手段之高了。记得历史上,这个五哥会在三十一年死去,而令妃是在二十五年生下皇十五子永琰,(即后来的嘉庆皇帝),这么巧在小十五刚进上书房后,五哥就病死了?这里面要说没令妃什么事,打死他都不信。
和敬本来同自家额驸坐在一桌,与身边前年出嫁的和婉小声的聊天,待太后质问乾隆时,一向同令妃关系不错的她却反常的没有表示不悦,等听到乾隆夸令妃‘行事素有孝贤之风’时,竟面露恼火。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但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知道,和敬此刻是恨死令妃了。
永琮在乾隆说到‘要把宫务交由皇后处理’时,右眉轻挑,钩起一脉戏谑的面容,瞥了一眼如坐针毡的令妃,转向和敬,用眼神示意:这事儿你是怎么捅到皇玛姆那去的?
和敬面带得意,也不看永琮,用她小巧微尖的下巴,朝着太后下首另一边的方向点了点头。
坐在太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喜欢看自家皇帝哥哥出丑的,此时正看得开心的和亲王弘昼。见永琮跟着和敬看过来,满意地朝他点点头,三人相视而笑,一种默契在三人眼中来回传递。又在乾隆转身面对众人前,飞快地收起多余的表情,当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这三人之间的互动,除了纯妃苏佳氏,谁都没有注意到。纯妃从一开始就只注视着儿子永璋,没办法,谁让儿子的情绪一直都不能平复呢?自打皇上在孝贤皇后的丧礼上,说过他和皇长子永璜后,只要再见到他们就停不了的斥责,用词还一次比一次难听。两年前永璜终是因抑郁去了,皇上有些后悔,追封他为定亲王。打那儿以后皇上就不再拿永璋说事儿了,可永璋却似乎还没有以前的打击中走出来。
纯妃一直担心永璋,可永璋早已开衙建府,不能时常见面,无法长时间劝导。心中担忧的她从走进慈宁宫开始,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儿子身上,这才让她发现了他人没看到的一幕。见到永琮三人的互动,纯妃心里不禁一动。
自己目前的三个孩子,最小的四格格是女孩儿,不用操心,次子永瑢性情太过温和,长子永璋又遭皇上贬斥,离储位都太远。即使占着多年的情分,皇上的恩宠也离她越来越远了,自己身体又已大不如前,若有朝一日自己突然离去……皇上念旧,自己死后得到皇贵妃的封号是肯定的。七阿哥和十二阿哥都是嫡子,他们上位还好,若是五阿哥或是将来令妃的孩子即位,那永瑢和永璋还有活路可走么?十二阿哥还太小,能否活下来还是个问题,可七阿哥向来聪明稳重,又是元后嫡子,看来自己应该开始让永瑢和他交好了,也算是给他留条后路……
不管众人心中各自的打算,祝寿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这会儿开始轮到众皇孙给太后祝寿了。永璋身为乾隆现在还活着的儿子中最年长的一位,率先走上前,前两年屡遭贬斥使他对这次祝寿活动很是忐忑,生怕哪里不对,又引起乾隆对他的反感,仅仅备了一些常用之物献上。四阿哥永珹素来是小心谨慎惯了的,同往年一样还是亲书祝寿歌一份。
五阿哥永琪却是煞费了心机,他向来是众皇子中最出挑的,(除了永琮,当然永琪心里不承认)只可惜生身母亲珂里叶特氏仅是个妃子,又不得圣宠,这才让额娘已死了的永琮与他相提并论,但他从心眼里不服永琮,只要是和永琮在一起,他总想竭力表现自己比永琮有本领有才干。今天他一见众人献上的礼物,心中乐了,在这样难逢的场合,自己定能拔得头酬。
永琪满面春风地上前跪拜说:“皇孙永琪恭祝皇玛嬷万寿,再祝皇玛嬷德如膏雨,寿比松柏,福胜北斗!”【这句话是我从《对联集锦》中拔了出来的,全句是:德如膏雨都润泽,寿比松柏是长春。】
永琪说完双手呈上自己的礼单,太监念道:“五阿哥献给太后的寿礼是上等夜明珠一颗,墨玉扳指一枚,外加贺寿面桃五十。”
太监话音一落,下面人中立即爆发一阵啧啧赞叹声:“嗬,五阿哥的礼物快要赶得上皇后娘娘的上品和田羊脂玉观音了。”
太后说道:“五阿哥做事一向认真,考虑问题也十分周全,颇有世祖章皇帝(1)遗风。”
乾隆见太后高兴,也凑趣道:“永琪能为母后着想,递上这样合心的礼物,比朕想得还周全,也不知另外几位阿哥都备了些啥礼物,快快献上来,也让太后高兴高兴!”
六阿哥永瑢庆幸自己的礼物至少要比四阿哥永珹的令太后高兴。他的礼物是檀香紫玉坠扇一把,玉雕鹤形香炉一尊。
纯妃打定主意同永琮交好,见永琮气度一直从容不迫,知道他心中定有计较。寻思眼下正是时候,于是不待乾隆开口,故意问道:“也不知七阿哥给太后带来的什么礼物,还不快快呈上来,看看能否讨太后欢心。”
永琮成竹在胸,紧走几步扑通跪倒,脆生生地说道:“皇孙永琮恭祝皇玛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我大清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太后见她平时喜爱的皇孙永琮,想到他今年才七岁,聪明伶俐不说,举止言谈不凡,并说出这一番令人打心眼里高兴的话,和颜悦色点点头:“爱孙说得好,江山社稷永固比什么都令我高兴,快快起来吧,如此年幼,别跪坏了身子骨。”
永琮站起身,从旁边的小贵子那里接过匣子,双手捧着献上去说:“永琮以为,再珍贵的物品也都是皇阿玛的,孙儿不想再用皇阿玛的东西给皇玛嬷祝寿。孙儿这几个月内精心将《论语》抄写在长卷上,以此作为皇玛嬷的寿礼,不知皇玛嬷是否喜欢?”
永琮刚说完,太后就乐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道:“玛嬷喜欢,喜欢!皇孙的如此厚礼比其他什么珍贵的玉器金银都令老身高兴,真难为你有如此孝心,快快程上给老身看看。”
两名太监打开匣子,在大堂之内将巨幅手抄《论语》展开给太后及众人过目。这一下更让所有的人发出赞叹,一个七岁的孩子能一丝不苟地抄下《论语》实在难能可贵。
太后连连点头称赞,一边命太监挂在大堂的屏障上,一边问永琮:“四库之书如此众多,你为何单单抄写《论语》呢?”
“回皇玛嬷,孙儿曾听师傅说,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孙儿抄下《论语》就是希望皇玛嬷的孙儿都有打天下治天下的本领,大家齐心协力辅助皇阿玛治国安邦,国泰民安,四夷朝服。”
“说得好,说得好!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胸,将来一定有大用。”皇太后说完,又看了一声不响愣坐在一旁的永琪:“永琪,你身为哥哥更要有为大清江山社稷着想的心胸,最近常听师傅说你读书不太认真,今后可要多用些心思在学业上,不然的话,其他弟弟们可是要超过你的!”
“皇玛嬷教训的是,永琪一定将皇玛嬷的话铭记在心,决不会让皇玛嬷与皇阿玛失望的。”永琪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却不服气,他也明知纯妃、永琮是挖空心思讨好皇太后而让自己出丑,但心中有苦说不出,而心里恨透了这两人,特别是对永琮,更是恨之入骨。
太后今天高兴,把永琮叫到自己身边,抚摸着他的头问道:“好孙子,你给皇玛嬷如此厚礼,皇玛嬷也要给你奖赏,你喜欢什么?”
永琮正中下怀,忙跪倒说道:“永琮恳求皇玛嬷与皇阿玛同意孩儿搬离养心殿到阿哥所居住,从此潜心读书!”
“哦,是这事啊。你进上书房一年了,按理也是时候搬了……你皇阿玛以前怕你受委屈,一直让你住在养心殿,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既然要搬去阿哥所,你想搬哪就搬过去吧!”
乾隆急忙说道:“回母后,这搬宫不是一件小事,哪能让孩子自己随意挑的。况且儿臣早就为永琮挑好了毓庆宫(2),只是看他还小,孝贤又去的早,没有额娘照料,不忍得他搬过去受苦,就一直没提这事儿。”
“这……”太后也觉得为难。
令妃刚刚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又见了纯妃在前面对永琪发威,正气的咬牙。此时听到皇上的话,眼珠一转,趁即上前说道:“太后、皇上,这有何难,让永琮的哥哥们也搬到毓庆宫,兄弟们在一起,万事也好有个照料,不是很好么?”
和敬对令妃的话嗤之以鼻,这个女人打得什么算盘以为她不知道么?众兄弟之中,永璋早已建府搬出了皇宫,永珹的母妃刚因妒遭皇阿玛厌弃,剩下的除了永琮,就只有永琪和永瑢在上书房读书了。永瑢的生母纯妃与已故母后争斗多年,这话又是由她提出来的,纯妃必定不肯。到时就可以让已经被她暗中拉拢的永琪过去,与永琮同住毓庆宫,好增加众人心中永琪的分量么?想得到美!
和敬在心中盘算明白,但还没等她开口,纯妃已经神情忧虑的回道:“除了已经搬出去的,这宫里其他的阿哥们最少都已在南三所居住两年以上了,东西繁多。此时再要同七阿哥一起,搬到位于乾东五所的毓庆宫去……”话到一半,停了停,让太后和皇上有时间思考,然后接着说:“若单是永琮一个还好,这四个阿哥一起搬,别的问题先不讲,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人手问题?”
纯妃的话讲得极为高明,什么也不不反对,可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令妃,什么都不懂就瞎掺和。和敬见纯妃连理由都为他们姐弟找好了,这现成的借口哪有不用的道理。于是连忙说道:“还是纯妃娘娘思虑周到!皇阿玛还是选个好日子,让永琮独自搬过去好了。要是皇阿玛还不放心,让女儿常进宫照看一下也行,就是女儿不在,相信皇祖母和皇阿玛也不会看着永琮受委屈的不是么?”
太后立即点头应语:“这个办法很好,皇帝快答应吧。”
乾隆见母后已经同意,在想想纯妃与和敬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也就答应了。对比了一下令妃,认为令妃虽然行事和性情都颇似孝贤,可终究还是没有孝贤处事圆润周到。
太后转向纯妃:“还是孝贤有福啊,能生出如此机灵有胸志的孩子。皇上才说苏佳氏病体未愈,无法暂代皇后主持后宫,以老身看,苏佳氏今天气色不错,应该是完全康复了,这暂理后宫的人选么……皇帝难道要舍近求远劳民伤财向全国挑选不成?”
乾隆听太后这么说,脸上微微一红,他知道额娘既是批评自己,又是暗示自己。额娘已经私下向自己提出几次,要他不要太宠令妃,亲近皇后。母亲当然偏向皇后那拉氏,她是太后一手提上来的。可众多妃嫔当中,只有令妃是以前孝贤身边的老人,每每自己怀念孝贤,总有令妃能陪着自己一起分享,让他仿佛回到过去孝贤还在的时光。
既然母后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提出由纯妃苏佳氏暂理后宫,自己怎能无动于衷呢?何况当初让令妃主持后宫固然有纯妃生病的原因,但也不排除一时脑热的成分。早就有些后悔,只是这话已出口,不好反悔。今日见她思虑不周,行事还是稍显稚嫩,不如纯妃老道,何况今天是太后的寿辰,母后又当众提及此事,乾隆正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况且宫中诸妃嫔虽多,除了纯妃之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乾隆便站起来说道:“今日是太后大喜之日,为了奖赏永琮给太后奉上的贺礼,朕决定正式让永琮搬到毓庆宫去,待择定吉日后在行搬迁。另惠妃苏佳氏,心思慎密,行事周全,即日起暂代皇后,掌管后宫行事之权。”
永琮立即叩谢道:“孩儿谢皇玛嬷,谢皇阿玛!”
纯妃也立即下跪行礼致谢:“臣妾谢皇太后,谢皇上龙恩!”
太后一块心病终于去掉,乾隆见太后开怀,大方的赏赐了在座诸人,众人三呼万岁万万岁,太后的万寿庆典也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