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回宫的时候想容已经等在了闲庭宫,和书闲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时候已经是黄昏,闲庭宫里一片金,书闲与想容坐在后园的小亭里,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想容笑得温柔大方,时不时比划着什么,书闲也是一派恬淡的笑,温柔而无害。
青画站在不远处皱了眉头,思量着要不要靠近。她还没忘记想容这“一不小心”的落水给书闲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书闲可以克服过去继续和她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她却不能。想容是个谨慎的人,这莫名其妙的落水实在是说不过去。即便是最后火苗没有烧到书闲,但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谋略,单纯的书闲都不该和她有所接触。
“画儿,你来了?”书闲先发现了她,笑着过来牵青画的手,“昭妃姐姐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可算是收了性子知道回宫。”
等她?青画诧异地看了想容一眼。想容会意,笑着解释:“画儿,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夺天舞还有两个月,我想我们该准备起来了。”
夺天舞。如果不是想容提起,青画几乎不记得有这回事情了。前阵子青持来访,继而是想容落水,相府当年阴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女儿家跳舞的事情她还真是忘了。
想容道:“画儿,如果你有空,我们明日开始。”沉吟片刻,她又起身笑道,“陛下方才找我还有些事,我先告退了。”
书闲轻道:“昭妃姐姐慢走。”
想容一走,青画的眉头已经快打结,默不作声地坐在亭子里。想容她是个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管她是敌是友都是不安全的,除非是你比她更聪明。就像她与墨云晔,他还没有真正对付她,她就已经步履维艰了。想容和书闲毕竟是同为妃子……
“画儿,在想什么?”
青画犹豫片刻才道:“不要和昭妃往来。如果可以,去和杜婕妤交好。”
“杜婕妤?”书闲大惊失色,“为什么……”
青画点点头,把书闲的惊诧尽收眼底。她当然知道书闲在惊诧什么,杜婕妤曾经在婚宴上下毒。可是宫里的事,什么都说不准。昭妃纵然是温柔大方平易近人,可是这样的人是防不胜防。而杜婕妤……她只是在婚宴上下过毒而已,看得出她是个火爆性子,可以对着墨轩直接吼,可以大大咧咧地承认是她下的毒,这种人,不一定是好人,却一定是个简单的人。
如果能换来她的一份姐妹情,说不定她会为了你赴汤蹈火。
“小心地接近她,慢慢来。”青画的脸色阴郁,“反正你别和想容她……”
书闲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她轻道:“你放心,昭妃她是来找你我才客气相待,而且……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我待她和乐,她至少面上是不会与我过不去的。宫里的人,都是信不过的……既然都信不过,那就都好好待吧。”
书闲的话很轻,没有带上任何表情,只是透着骨子里的一股柔意,听在人耳里让人如沐春风。青画惊诧地看着她,认认真真审视着这个几个月前还锁在青云宫里的那个柔弱女子,她不大会讲话,不大敢直视人,不敢和皇子们打交道,只会跟在她身后……她的心思,实在是非常好猜。可是只是几个月时间,青画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猜不透她了。后宫生活,也许真的可以很快地改变一个人。
书闲自然是不知道青画心里的起伏的,她只是安慰她:“画儿,我总该一个人闯一闯,总有一天……你会回青云嫁我三皇兄的,你不能陪我在朱墨终老,我总得自己试一试。”虽然会磕磕碰碰,虽然有时候是提着脑袋走,可是既然入了宫,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只能去适应它,学着操控它。
“嗯,你小心着点。”
第一次,青画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书闲的脚步。她已经迈上了正途,而她自己却……
青画发愣的时候,书闲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窘色,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一直犹犹豫豫不肯开口,只是拉着她的袖子又羞又踟蹰,末了,在青画有些催促的眼神里,她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画儿,我,做了个傻事。”
“什么?”
“今天,三皇兄派人来取给墨王爷的盒子……我一时犯傻,在盒子底下偷偷放了张纸……”
“纸?”
“嗯,虽然你警告过我他……我写了几个字。”
“什么?”青画越来越狐疑。她知道书闲对墨云晔曾经怀了些女儿家心思,可是她一直以为书闲已经放下了。现在看来……
书闲卯足了力气,才道:“思君不见,甚为挂念。一别已久,何时再见?”
十六个字,足够青画瞠目结舌。思君不见,甚为挂念。一别已久,何时……再见?书闲居然写了这些,她实在想象不出,假如墨云晔发现了那张纸,会变成怎样的状况。他会以为……是宁锦?
“画儿,三皇兄一走我就后悔了,我……”书闲窘迫万分,“我不瞒你,你们一起认识那个宁锦小姐,我稍微利用了她一下,你、会不会怪我?”
青画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件可以说是哭笑不得的事情,墨云晔是个心细的人,即便是一开始没发现盒子底层的奥妙,不出两日肯定会知道的。书闲这件傻事,说不定会造成些诡异的效果。
“画儿……”
“没事。”青画忍笑,眼里多了几分恶劣的神色,她笑道,“真的不要紧。”
×××
思君不见,甚为挂念。一别已久,何时再见。
第二日晚上,青画去尹欢府上之前去了使臣馆找青持。自从上次思归闹出了一场闹剧,她已经回避了他很久。而如今在青云能帮上她的却只有他了。这几日她也想了许多,于伯眼瞎都能认出她来,她本来设想的报完家仇就单单纯纯当青画已经是不可能。宁锦和青画也许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合二为一,藏着掩着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青持是于伯那样的人,她也许早就把真相告诉了他,可是青持是宁臣,而宁臣对宁锦的感情却让她一直畏足不前。
使臣馆里夕阳洒金,通报的人见到来人是青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奇异的神色,有含笑不语的,有激动雀跃的,却没有一个人去通报,而是悄悄把她带到了后园。
后园里,青持青衣俊秀,一柄剑被他舞得如行云流水,剑走惊鸿。青画的到来让他的剑微微一滞,刹那间剑已经收了起来。对上青画的眸光清澈如溪流。
青画忍不住微笑起来:“太子。”
青持不答,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似乎是有话想说,却一直隐忍不语。
“太子,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青持依旧沉默,只是目光里带了一丝询问。
“我想太子今晚陪我走趟尹欢府上,别穿你的锦衣官服,穿便衣。”青画的笑带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恶劣,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穿夜袭衣。”
听柳叶讲,尹欢的作风向来不怎么正派,多少名门闺秀痴情小姐想去攀他这根算不得高的枝头,他都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与女子作对更是家常便饭,毫无大丈夫作风。既然他是个信义和人品都算不得出众的人,那她若是真的一个人去赴会,岂不是太傻了点么?
歪门邪道,也许不无不可。只是委屈了青持堂堂太子,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当个……小贼。
青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并不作答。青画静静等着他的答复——她当然知道,叫得动他去爬墙买糕点的是早就埋在地下的宁锦,而不是她青画。她今天也纯粹是来撞撞运气……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身绿锦,笑得有几分邪气的小女子,悄悄握紧了拳头。他清醒地知道,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松懈他就会脱口而出“好”了……她站在那儿,眼睫弯翘,黑亮的眼里带着一丝狡黠和顽劣。她明明穿着的是宫闱里最为华贵的云裳,眼里的那一分跳脱却和她的穿着格格不入。
她在变,第一次在青云皇宫见着她的时候,她安静,几乎没有生气,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拒绝父皇的指婚暗示,就是因为她安静,几乎和这个世界隔阂,到了万不得已必须成婚的时候,他会选择没有任何背景,安静得不像是活人的她。可是几个月下来,她没有任何情绪的眼里开始多出一些东西,他看得出来,她的性子也越来越开朗,这都不是他期望的,他甚至已经起了和父皇明示不要娶她的念头。这样的平凡女子会希望得到某些他给不了的东西,不是他可以娶的。
而这一切,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束了。她越来越开朗,越来越闹腾,也越来越……让他想起那个人。某些时候,某些神态,某些措辞,某些小动作,某些眼神,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放下太子的架子去配合她……这发现,让他慌乱。
她和那个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次小小的发现都让他乱一次阵脚。几日前,他甚至直接拿剑抵在了她的脖颈上,险些铸成大错……
“伤,好些了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那儿有一条细细的红线,是被他的剑给伤到的。
青画下意识地摸了摸伤口,摇摇头。其实那儿的伤口偶尔还是会痛的,每痛一次,她就会想起那日青持执狂的眼神。如果他不是那样,她也许早就告诉了他真相。他背负着这样一份绝望的感情,她知道,假如某个闸门一开,恐怕……
“你想做什么?”半晌,青持沉道。
青画轻声道:“我想查宁府当年的事情的宗卷,在尹欢府上。”
“你……到底和宁府有什么关系?”
青画不想欺骗,只好选择了沉默,静静等着。好半晌,才听到青持如叹息一样的一声喟叹:“好。”
青持换上了夜袭衣,跟着青画出了使臣馆,一路策马扬鞭到了离尹欢宅邸不远的地方才下了马,停下了脚步。青画悄悄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微微笑着和他分道扬镳。她从门口进,而穿着夜袭衣的青持则是绕到了后园,翻墙而入。
青画勾起一抹笑,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尹欢不一定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尹欢也不一定真毁了那本史册。既然什么都不能确定,那她做两手准备也无可厚非,算不得歪门邪道吧。她去问,青持去偷,配合好了,事半功倍。
宅邸的门口点着两个红纱灯笼,微红的光芒明明灭灭地在夜里闪着光。青画一走近,几个等候已久的家仆就迎了上来,俯身行了个礼就把她往屋子里引。
院子里只点了零星的几个灯笼,青画从院外比较亮堂的地方突然进到昏暗一片的地方,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留下方才几个灯笼的影子在缭绕。风有些冷,她揉了揉微微发疼的额头吸了口气一步步往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总算是来了,我都久等了。”
是尹欢。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尹欢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呢,这么怪里怪气的声音。他毫无章法的一句话,青画听了忍不住想笑,却没想到脑海里忽然冒上了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们总算是来了!我都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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