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飒死后,青画病了一场,御医诊治了一个月,无果。查不出缘由,只是无缘无故地身体虚弱。这一个月里,书闲不知道是忙于册封典还是别的什么,一次都没有在闲庭宫出现过。于此,青画已经没有多少感悟,她只是晒着秋日里柔和的太阳,在寂静的闲庭宫里等待着某些潜移默化的东西。
墨云晔消失不见了,他就像是沉船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青画的视野里。一起消失的还有柳叶一行人。这一个月,墨轩派人里里外外把闲庭宫围得严严实实,连飞鸟都不能进入闲庭宫。听守备的统领说,这个月已经有三四拨人马夜袭闲庭宫,都险险地被拦下。青画由此知晓,有个人急着想要她的性命,已经乱了方寸。
御医不来的时候,她常常细致地查看脚腕上的印记。那青色的印记已经成了暗色,狰狞地盘桓在脚腕上——这也是她不打走动的原因之一,她的那双脚其实已经不大能走动了,就如同当年中了三月芳菲一般。
盛大的册封典来临之前,闲庭宫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不是墨轩,不是书闲,而是一个情理之中却也有些微妙的人,昭妃想容。想容踏进闲庭宫门的时候,青画正坐在院中的亭台里,趁着黄昏让阳光温暖微凉的身躯。秋风送爽,这平静无波的日暮时分太过安详,她已经昏昏欲睡。斜阳如丝,青草挂了金,直到厚重的大门被守门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打开发出吱嘎的声响,这才惊醒了她。
“画儿妹妹,我听说你身体不适?”
想容就站在门口,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一身的金丝锦缎,眼角眉梢风韵十足。不得不说,有一种人,天性就是适合金色的,想容就是其一。她穿得明艳万分,走起路来步步生姿,如果不是略显沧桑的脸泄露了一丝丝的疲倦,她依旧是那个春风得意的昭妃。
此情此景,青画突然觉得有几分眼熟,眼熟到她心里的某一处被狠狠揪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躺在榻上,秦瑶穿着一身金灿灿,笑靥如花。
“你来做什么?”青画淡道。
想容淡笑:“看看画儿妹妹。”
“看什么?”青画忍不住皱眉。她有些不安,虽然不知道不安的源头在哪儿,但是隐隐的直觉告诉她,想容今天来得不寻常。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想容轻柔一笑,微显得苍白的脸上闪过几丝和她平日里的神情,她笑道:“我来看看,‘天残’究竟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的厉害。”
“你说什么?”
想容的话很轻柔,在秋风里并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但青画听清了她的话,而后是彻底的凉——天残,她早就猜过了,甘苗既然会对柳叶他们用得了地养,那她这连她自己都辨识不了的毒会不会是天残,但是猜测不一定代表她能确定,她不明白,她和甘苗无冤无仇,为什么会……
如今,她却有几分明了了……
“是你。”青画暗地里使了些劲儿。
想容笑靥如花,微微倾身靠近了几分:“是什么?”
想容一靠近,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青画在她靠近的一刹那使了全身的力气站起身,拿起石桌上的一壶酒狠狠朝她泼去——浓烈的酒香盖过了她身上的淡淡的气息。想容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青画还有力气能站起身,她愣愣凝神了她一会儿,忽然捂住了眼睛。
几乎是一瞬间,想容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一时站立不稳,她的手被地上的酒壶碎片划破出了血。
“你!青画,你竟敢!”她做梦都不曾想到,那个明明中了天残之毒,照理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居然会突然袭击她!天残毒发作只需要一个月,先是脚软,四肢无力,到后来的眼盲,思维迟缓,一个月,足够她真真正正成为残废和傻子了……她不明白,为什么……
眼睛里传来剧痛却是那么的真切——这酒,有毒!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摸索着在衣服里找了瓶药,拿到鼻子下嗅了嗅,倒了些在手上一股脑儿盖到了眼睛上。
青画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还清楚地记得想容曾经说过她不谙药性,一个不谙药性的人会随身带着厉害的解□□么?一个不谙药性的人会算好“天残”发作到最厉害的时间,不早不晚地来探望吗?这世上有巧合,却绝对不会有接二连三的巧合。
想容她不简单,比任何人都不简单。她瘫坐在地上只一会儿,脸上就已经收敛了狼狈。
青画不由微笑,在她面前露出个嘲讽的笑,轻声细语:“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没失去知觉吗?”
想容缓缓站起了身,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光芒。浮现在她刚刚清晰的瞳眸里的情绪已经不再是惯有的温柔,而是冷厉傲艳,配着她一身的金锦熠熠生辉。她终究是在青画的注目中撕破了最后一层面纱,把最为凌厉的神色曝露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花想容,你既然懂药性,不会不清楚书闲婚宴上的情莘吧?”青画冷笑,“你默许杜婕妤害书闲再先,后来又嫁祸她推你下水,设计我去摄政王府,为的是什么?”
想容的神色微微一滞,敛去了眼眸深处的一抹凛冽之色笑了:“你想说什么?”
青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停滞了几分。不止是婚宴上的毒香和之后的落水……想容这个“太傅”似乎从没有真正做过什么,或者可以说,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做过什么,但是墨轩怎么会对她心服口服?唯一的解释,是她刻意避开了所有与他们商讨决策的可能性……
“你为的什么?”青画站得有些吃力,她悄悄抓了一把自己的衣袖,暗暗使了些劲儿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你活不长了。”想容的眼里闪过揶揄。
青画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些……奇异的东西。想容眼里的东西她见过的,那是嫉恨。很多年前,她曾经在秦瑶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墨云晔?”青画盯着她的眼,轻声道出了她最不愿意去设想的念头,“你是为了墨云晔?你其实是替他做事?”
想容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末了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执狂,埋头轻笑起来:“是,要不是我学艺不精不善医蛊,你早就死了几次了!”
青画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僵声问:“那,夺天舞呢?”
想容娇笑:“那不过是吸取你精力的一个阵法,只可惜被司空看出了破绽,提前替你稳住了心脉……只可惜你要死了,天残之毒无药可解。青画,事到如今,是你和青书闲逼我的……”
想容的神色已经接近疯狂,这让青画心惊。假如她还有些许理智,她就该知道此时此刻青持等级,她的身份特殊,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长久以来,想容想必已经静下来心来不动杀机了……她不明白,这次让她失去理智接二连三派杀手的动机是什么?
“你不能杀我。”青画如实以告。
想容却只是冷笑,她从怀里掏出个瓶子,轻轻地,几乎是沉醉其中地打开了瓶子的木塞——一股暗香渐渐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几乎是同时,青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却仍然阻止不了那透骨的香气溢满整个庭院。
想容已经是个疯子一样的神情,她出神地笑,柔声开口:“不用怕,这是暂缓天残毒的解药。我还不想要你死,他还没亲眼看着你命丧黄泉,怎么会死心呢?”
石桌之上,还有一坛酒。这酒同样是用了一点点的毒。青画盯着它良久,终究是犹豫不定,只好偷偷拽上了坛子的环儿,警惕地靠近了一些。想容原本的计划一定不是这样子的,究竟是什么事让她乱了方寸?
想容像是一座精美的雕像,华丽的衣裳,虚假的神情,以及没有任何光泽的眉眼。这副模样想必任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良久,青画终于苦笑出声:“你爱上他了?”
一个当朝皇帝的宠妃,墨轩暗地里口口声声信赖着的“太傅”,爱上了死敌摄政王墨云晔……何其荒唐!
想容却只是冷笑,她的目光落在青画的手上,又渐渐移到她的脸上,眉宇间的阴霾渐渐汇拢——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她虽不是美艳动人,却透着朝阳一样的青涩。就是这份青涩,让那个人……动了心吧。他一次次手下留情,犹如针扎一样一次次在她心头留下印记——不过是个邻国的郡主,她和他相识不过几个月,她怎么能?怎么敢?
更可笑的是,让他另眼相待的是一个傻子。而这个傻子恢复神智的那一天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离开过她。鲜少有东西能进那个人的眼,以前是宁锦,宁锦过后却不是陪他十几年的她,而是一个处心积虑要他性命的人!
所以,她设计她学夺天,她甚至故意在她南下的路上节节拦杀,却因为那个人的阻止,功亏一篑。她的确要疯了,在看到他抛下和甘苗的约定,插手这件事后,在他急匆匆跟着她的船南下的时候,在他丢下所有人,陪着她只身闯甘苗的地盘的时候!
这个人凭什么?
她以为她能忍,在他回朝后,她也只求见他一面,听他打算,他居然避而不见。她找了所有的人脉去打听,却听闻摄政王轻骑南下的消息。他是去找甘苗了……为了救一个处处要夺他权利,害他性命的人,他只身赴甘苗约!多么可笑,多么嘲讽?
“为什么要杀你?”她放声笑,“你和宁锦一样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