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相似的夕阳,太过相似的疲惫,太过相似的别院,还有,太过相似的人。
青画没有给心上的惊愕喘息的机会,因为在她出神的一瞬间,想容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抹冰凉的寒光。那是一把匕首,衬得她几近狰狞的面容变了形。一时间,冷彻骨的杀气在宁静的小院中肆虐滋长。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个女人疯了——
青画悄悄掐了一把麻木的腿,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跑不了,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身上的蛊。甘苗的蛊她用尽了所有的法子,都无济于事。刚才的躲闪已经是她的极限,如今的第二次袭击,她恐怕……
她只躲开了几寸的距离,却很巧妙地让匕首刺了个空。相容不会武,这一刺空让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她踉跄着跌向她身边的石桌旁。
青画利用的就是这短短一刹那的空隙,她夺过了想容手里的匕首,咬咬牙,在想容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将匕首刺进了她的后肩。匕首刺破肌肤,划进了肩骨的间隙,带来手柄微小幅度的粗糙感。青画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这是她绝少的,用如此血腥的方式去冒犯死神的威严,除了心惊,还有一丝很微妙的东西。她说不清,只是所有的一切仿佛顺理成章,想容这一刀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一刀下去,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酣畅淋漓。
为什么?青画在心里问自己,从小到大,司空不止一次嫌弃她不肯拿人做养蛊的容器。她从来都以为她不是个好血腥的人,可如今这一刀,她居然……毫无愧疚和慌乱。
血,霎时涌出伤口染红了金锦。
“你竟敢!”想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透着血丝,不可置信地看到自己的肩头血淋淋。
“谁告诉你宁锦该死的?”青画冷道,手上一用力,把匕首拔出。
随之而来的是想容忍无可忍的痛苦□□,她扬声大叫:“来人!救命!”
闲庭宫外守备森严,想容的呼救还在回荡在院子里的时候,门外的一队侍卫已经手拿兵刃出现在了青画面前。他们手拿兵刃,神色凛然,见了里面的情形却并没有慌乱,显然是一等一的好手。
“你们还不快杀了这个行刺的冒牌郡主!”想容冷笑,支撑着站起身退到了侍卫身后,隔着守备和青画遥遥相望,“你这冒牌的,把画儿藏到了哪里?还……不快招来!”
青画不答话,她的目光落到她依旧不断淌着血的肩头,暗自懊恼,如果这一刀再正中一点点,她也许早就没了在这儿挑拨是非的能力。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所有人都静默着。良久,想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白纸的时候,带头的侍卫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犹豫片刻,拄剑单膝跪在了青画面前,沉声道:“郡主安生歇息,月后就是皇后册封典,陛下叮嘱末将好生保护郡主。属下不会再让人来打扰郡主。”他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才扶起想容出了宫门。他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末将的家,在岭南。
青画知道自己赢了,无论是之前的救灾还是之后对柳叶他们的救助,不论她是真是假,至少在某些人眼里,她和想容的可信度已经有了天壤之别。这个救了她一条命。
青画忍不住微笑,抬眸的瞬间对上了想容最后一个眼色,那颜色怨毒无比,却透着一股子金灿灿的明艳。这眼神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她虽没在那个人脸上见过这神色,但却本能地知道,她该是这样子的……秦瑶,只有她。这辈子的秦瑶太过暴躁,所有的行为都毫无章法,她也曾经好几次怀疑这个秦瑶是不是真的能把宁锦置于死地……如果摄政王府里待着的那个秦瑶,那——
可是,这可能吗?
***
侍卫终究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几天后的夜晚,闲庭宫里迎来了第二个客人。青画并不知晓,不久前的几次搏斗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日落的时候,几个侍候的宫女搀扶着她进了房,收拾了餐点和洗漱就扶她上了床。
月光洒进窗户留下一层轻纱,她就盯着这轻纱渐渐沉入了梦乡。
她实在是太累,就连梦里都疲惫。梦里的青画因为学习走神而被司空处罚,司空总是有法子让她的身体不受一点儿损伤,有时候甚至是调养她的身体,却让她的知觉产生无尽的折磨。梦里她被喂了一颗强行调息的药丸,休息的时候躺在床上痛苦地抱着被子直打滚。
那药太过烈性,能让人忽冷忽热,胸口刺痛,甚至喘不过气来。小小的青画泪眼汪汪却倔强地不肯哭喊出声,只是死死咬着被角干瞪着眼。
最后还是司空先投诚,他恶狠狠拍了一记她的小脑袋,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叹气道:你性子太软,脾气却太倔强,这样下去,长大了后还不把自己给折腾死?
小小的青画只是喘气,脑海里飞快掠过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紫藤花架,三月芳菲,念卿思归,还有满目的血。
那药虽是好药,却也是实打实的烈性——司空最后还是没忍住,把自家徒弟抱了起来,轻抚她的脊背替她顺气,看着她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模样,他轻声问:疼不疼?很难受?
温暖的怀抱,还有轻声的关怀,小小的青画忍了很久的委屈忽然被开了一个口子,她揪着司空的衣襟嚎嚎大哭——
疼,好疼……
师父,我好难受……
师父,我又要死了吗?
“不会,不会的。”有个温煦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着,如春风和着细雨,久旱的贫瘠之地里开出的一朵花。
梦里浮生万千,青画没有精力去细数水深火热中究竟生生死死了几辈子,只是每一世她都只有过去,只有小小的背着莲蓬的女孩儿,粘着泥巴的脏兮兮假小子,一身青绿耦荷色的少女,再之后的……一次都没有。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青画是在这时候醒来的。枕边湿了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梦中的泪。这一场噩梦让她大汗淋漓,却出乎意料地让已经许久没有知觉的腿脚利索了些,夜风有些凉意,青画随手披了件外衣下床去关窗。
窗户不远,她走着不算吃力,只是房里没有亮灯,她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瞬间崴了腿脚,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迎接她的不是剧痛,而是一个透着一丝丝温暖的墙,还夹带着一股书墨的清香。
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铃声,在静谧的房里乍然响起。
念卿,或者是……思归?
青画昏昏沉沉地稳住了重心,摸着黑在房里找到了座椅坐下了。桌上有个茶壶,她找到了它,狠狠砸到了地上——茶壶碎了一地,破碎声在夜里响彻。
“我只是来送药。”
预料之中的温和声音在房里响了起来,只这一声,就已经让青画浑身僵硬。她努力平复自己纷乱的心跳,冷道:“深夜闯入女子闺房,这就是朱墨皇族的教养,墨王爷?”
良久的静默,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青画屏息听着,久久没有听到半点声息,在她快放弃的时候才听到墨云晔宛若认输一般地一声轻笑。他说:“青画,我是来送药的,并无恶意。”
“我不需要。”青画没回头,只是低头淡道,“墨王爷,我想安歇了。”
“天残。”墨云晔念了两个字。
“我不需要。”
“我并没有拿到解药,但是寻到了延缓的药。青画,你向来聪明的,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墨云晔的声音透着一丝蛊惑,音调却有些沙哑,夹带着遮掩不了的疲惫。他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青画以为他又在酝酿什么惊天的阴谋诡计。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个深夜见到他。空气中透着一丝丝腥甜,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血的味道。墨云晔,他似乎是受了伤。
他的身影埋在黑暗里,只留下一抹瘦削的轮廓。青画想了想,从桌上摸到了火折子,却没有点成蜡烛。
“别点。”那个突然道她身边的声音在她耳边沙声响着。
“你走。”青画淡道。
“吃药。”墨云晔似乎很坚持,他凑近了找到了她的肩,顺着肩膀找到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僵硬,排斥显而易见。他苦涩地笑了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个瓶子,倒了一粒药在手里,按到了她的手心:“香儿她还在我府上。”
青画一动不动,宛若死人。
墨云晔的呼吸顿了顿,轻笑出声,笑声有几分凄冷。他引了青画的手放到她的唇边,小心地把那药推进她的口中。桌上的茶杯里还有未喝完的茶,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茶杯,送入她口中一些。
房间里死寂一片,连呼吸都没有。墨云晔微笑起来,轻轻握住那一只僵直的手,闭上眼不去看青画比手还僵直的背影。
“青画,”他轻声叫她,“青画,我不害你,我……算计过很多,成功的多,失策的少。可是失策再少,一次就能让我满盘皆输。”
“青画,墨轩他最近做了许多事,我只有往前……你知不知道?”
“青画,你想让我输吗?”
“青画,这真是你自己的意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