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躺在床上休息。
脑子却一刻不得安宁,脑海中反复出现她遇到的、几次幸村发病的情景。
她实在是记得太清楚,那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恐惧的感觉。
前世的病,重症肌无力,这种病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会反复发作。
开始发作得并不厉害,只是觉得力气小小的,后来一次一次反复中,她惊恐得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甚至来吃饭吞咽都比较困难。
幸村……不,他不会这样罢,不是相同的病症,夏希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急性神经根炎,神经细胞出现问题,无法控制身体。
精市,精市,明明是那样一个王者。
他该站在球场上睥睨天下,而不是医院。
“不该那样的啊。”少女低低、细碎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
还是坐了起来,抓过手机,按下一串号码。真田弦一郎的号码。
却在拨出去的时候犹豫了。
说什么呢?
真田是可以信赖的,可以依靠的,对吧。
那么还犹豫什么?跟他说,说她的担心,然后,然后,且让她躲在真田的身后吧。
按下拨号键。
“真田……”
终是同他说了幸村的不对劲,和她的担心。
真田却以为夏希是因为自己生病,进而想到其它人身上。
夏希急了,怎么可以不重视她的话呢!
“真田!!”
电话那边的真田停顿了一下。
“我发现了幸村的不对劲。”
发现了。
是啊,毕竟是同伴,怎么可能不会觉察到幸村的不对劲。
“他的身体确实是出了问题。”
嗯。
“据说已经去检查了。”
原来如此。
“还没有拿到检查报告。不过你不用担心。养好自己的病。”
这样啊。
“但是,幸村他的病看起来很不寻常的样子……”夏希说。
“夏希,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我们只有等。”
是呢……
“就算不是好消息,”真田停顿了一下:“检查出来相应的病症,并且及时做出治疗,夏希,我从来不会做无谓的担心,你也无需。而且,夏希,”
“嗯……”
“我一向认为你很乐观。”
夏希眨眨眼,挠挠耳朵:“呃……”
“人真奇怪,大部分人一生病就变得软弱,失望,悲观的情绪便纷至沓来,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本人一样,不过仅仅是遭受一次病魔的袭击罢。正视它,并打到它,这才是正确的、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一味的软弱,逃避。”
“呃,因为遭受病魔袭击,所以觉得自己不幸运,然后看事情带上悲观的色彩。话说,真田——”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人的心理啦?”夏希笑了起来。
“不,只是最近身边的人大部分生病了……软弱是可耻的。”
嗯,是呢。
结束和真田的通话,夏希的心情好了许多,重新躺下窝在被子中。允许她做一回鸵鸟学一次阿Q吧。幸村会好起来的,大家也一直都很努力,真田会辛苦吧……
又是网球部训练结束时。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立海大的学生都换上了冬天的制服。网球部诸位中,只有真田没有围上那个制式的围巾。他们站在月台上,等待回家的电车。
幸村还在想着如何制定计划,提高大家的水平。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又一次侵袭他的身体。
……身体渐渐失去感觉了……
……他……
……必须让立海大取得……
……三连霸。
纤细俊秀的身影倒在月台上。
还走在台阶上的真田,急冲上去,
“幸村!”
“快叫救护车!”
“部长!!”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得把幸村扶起来,柳生很冷静拿出手机打救助电话,真田托着幸村,丸井惊吓得嘴里的泡泡糖都掉了出来。
一辆顶着红十字标志的车呼啸而来,接走了幸村。
当夏希接到真田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吃药。治疗感冒的小药片,没有糖衣包裹,小小的,白色的,扁扁的圆柱体。
“喂~你好。”夏希按下接听键,应了一声,一边把药片塞进嘴里,伸手拿过一杯水,仰头。
水只入口一点点,药片还没有吞下去,夏希就听到了电话那边,真田低沉的声音,缓慢得说出幸村晕倒,被送医院的消息。
喉咙附近的肌肉一阵痉挛,夏希慢慢蹲下身去。药片无法吞咽,就这么在口中化开。真苦。
不久之前,他还和她一起翻墙出了立海大,陪着她在街上游荡,在街头网球场还教训过不知好歹的人,替有些娇纵任性的她出气。
那个时候看到幸村发病的样子,实在很像之前患上重症肌无力的她,掩埋在最深处的记忆就这样被唤醒,于是晕倒,高烧。
她握着水杯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有种握不住的感觉。
最为恐惧的记忆啊。
重症肌无力。
病程呈慢性迁延性,缓解与恶化交替。
严重的时候,眼外肌、咀嚼肌 吞咽肌和呼吸肌麻痹,吃饭靠食管,呼吸靠气管。
幸村扶着树的时候说看到两个她,那就是复视。
生病到后期,她常常出现复视。看物体重影,一个物体看成两个,或者,有时候是看物体模糊。
眼球转动不灵活,严重的时候眼球固定不动。
真是的,真是的……
还以为,可以放下了呢,明明从头开始、新生了,怎么还会想起来这种不好的记忆呢。
夏希夏希,你要振作,你只是被幸村生病吓到了,幸村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夏希咬咬牙,站了起来,将嘴里苦苦的药,吐了出来,又漱了漱口。真田在电话里面说幸村的妈妈已经赶到医院去了,具体的状况还不清楚。
夏希记起幸村的爸爸现在在国外出差,也许,幸村阿姨需要帮助。于是她下楼,找高知先生。听说了这件事情,中岛家的外公也说要去医院,奈何他的腿,入冬以后风湿发作,不太灵便。所以,高知先生就带了夏希去医院。
匆匆赶到综合医院,急救室门口,一堆人在那里等待着。幸村阿姨一脸愁容的坐在椅子上,丸井他们在逗弄着小叶子。当夏希走过去的时候,小叶子最先发现她,小女孩跳下凳子喊一声:“姐姐!”噔噔跑上前,牵上夏希的手。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下学期开学以来,夏希常去幸村家做客,当然每次去都有带她做的点心,于是被列为最受小叶子欢迎的对象。
夏希牵着小叶子的手,走到幸村妈妈面前,一身黑色西装的高知先生跟在后面。
“阿姨。”
幸村妈妈站起来,手搭在夏希的肩膀上朝高知先生行礼,两个大人便开始寒暄。
夏希朝网球部诸位点点头,并无多话;一会,急救室灯暗下来,医生从里面推门而出,幸村妈妈急忙迎上去,医生表示,幸村现在并无大碍,但是具体病因还在检查之中,需要住院观察1、2天。
高知先生建议,网球部诸位都各自回家,因为幸村妈妈要留在医院照顾幸村,小叶子这两天就到中岛家去。
小叶子安静得坐在夏希身边,幸村妈妈同她说这两天要到中岛家去,她很乖巧的回答:“好。”
幸村从急救室里面推出来,他还没有醒来。安排好他的病房后,高知先生又开车带幸村妈妈回家拿过夜的用品和小叶子的东西。
而夏希、小尚、还有真田就留在医院,照看幸村,等着他醒来。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连小尚这个一向活泼的家伙都安静下来。病房里一片寂静。
小叶子打破了这种沉默,她拉了拉夏希的衣袖,小小声的问道:“姐姐,哥哥要睡到什么时候,他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她殷切得看着夏希,小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大大的明亮的眼睛含着泪水,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夏希摸摸她的脑袋,柔软的浅蓝色的头发在掌心滑过,她摇头,微笑着说:“不,哥哥一会就醒过来了。小叶子不要难过了,不要哭哦,一会哥哥醒过来看到小叶子掉眼泪,会不高兴的。”
小叶子点点头,使劲眨眨眼,努力把泪水收回去。夏希看到小女孩儿这个样子,觉得自己有点残酷,小叶子还是小小的孩子,难过,想要哭,却要极力掩饰心中忧伤。
一会,小尚大约觉得病房中气氛太闷,就说要带着小叶子去医院的小卖部买瓶装水回来,夏希拍拍小女孩儿的头,让她跟着小尚出去。
夏希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冰凉的指尖相互交叉轻触,只有掌心,有点点的温度。
“小叶子,是个很乖的小孩。”
耳边传来真田的话语,夏希看看他的侧脸,点头:“是啊,很乖巧。但是,我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段话,却是不赞成小孩子太乖巧的。”
“嗯?”
“可爱懂事的孩子,人人都喜欢,不过,我宁愿她有点女孩子的小娇蛮,小任性,不如她意的时候,可以哭闹,可以撒娇,太懂事的孩子,即使父母在疼爱,有时候也会无意间疏忽她,不经意间就对她照成伤害——就是这段。”
“也许吧。”
真田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夏希紧绷的脸却是舒缓了不少;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话。床上的幸村‘嗯’的一声,醒了过来。
“幸村!”病房中其他两人一起出声,然后站到他的病床前。
幸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长得叹了口气。
小尚带着小叶子回来了,幸村家的小妹妹看到哥哥醒过来了,很是高兴,叽叽咕咕的拉着他说话,不久高知先生和幸村妈妈也回来了,这时天色已晚,同幸村家的两个人道别后,真田搭上夏希家的顺风车回家。
过了两天,幸村观察期结束,出院返校,对外只说身体不适,只有真田和柳知道幸村的病症叫做急性神经根炎。
目前的幸村,只是在吃药,打针,做些普通的药疗。
幸村非常希望病症的恶化只到那天的晕倒为止,但是……
又一次网球部活动结束后。
黄昏的天桥上。
夕阳很美。
“住院?情况那么糟糕吗?”真田弦一郎站在幸村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晚风吹拂着幸村的脸,脸颊边的水蓝色的发,慢慢摆动着。
“幸村!”
“呐,真田,”幸村转过身来,站在夕阳的轮廓中:“你为什么打网球?”
“为什么?”
“对,为什么?”幸村靠在天桥的栏杆上。
“对我来说,只有网球。就是这样。”对面的同伴给出答案。
“是吗。我也一样。如果没有网球,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微微的风掠过幸村的脸,在这样一个夕阳的暖黄色中,用那样柔和的声音,少年闭上眼睛:“网球就是我自己。”
真田猛然一惊,这样的表情……“不要这样,好像再也不能打网球了一样!”
幸村转过身,背对于真田,手搭在灰色的水泥栏杆上,微笑:“正好相反,真田,我一定会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了。真田。”少年伸出手。
“啊,交给我吧。”真田点头:“你只要考虑自己身体的问题就好了”
两位少年的手握在一起。
“真田,希望你记住一点,最后只有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