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陌的表情落入男子的眼中,令他眉头松展,脸上的笑意更深,看了看四周,他轻声嘱咐道:“虽然这里偏僻,没给外人看到,不过姑娘刚才露了玉,身上现在又带得银钱,怕给肖小之徒留意上,还是赶紧收拾回家去吧。”
“多谢公子提醒,既然生意做成,这就打算离去,”林阡陌拢了拢袖子,郑重地拜了下去,惹来男子一阵惊愕。
“姑娘何须行此大礼,折杀人也!”他待要扶起林阡陌,又想到男女有别,不好碰人家姑娘,又尴尬退后一步,脸上颇有为难之色。
“公子受得,”林阡陌说道,郑重地在地上拜了三拜,这才起身,“上一次多蒙公子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脱大难,还未曾谢过,不曾想今日又蒙公子伸出援手,林阡陌铭记于心,不敢稍忘,还请公子告知姓名,他日阡陌定当报答公子大恩。”
“不敢,不敢,我姓苏名染,因排行第三,人人均唤我一声苏三,姑娘叫我苏三便是。你卖我买,姑娘出的价钱也不算贵,说起来是苏三占了便宜。”他讷讷言道。
见苏三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林二将不久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苏三这才大悟,想来他经常助人,所以并不记得帮过林阡陌这一桩事,林阡陌见此情形,对他更是生起更多好感来,要知道长得漂亮的男人本就少,长得漂亮又善良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竟然让她给碰到了,心中一时感慨万分。
苏三看起来也就二十六七岁,于她前世的年龄差不多,林阡陌不是那迂腐之人,听苏三这么说,也就随口说道:“我姓林名阡陌,我叫你苏三,你可叫我阡陌。”
对苏三来说,林阡陌不过是个偶遇的陌生人,他笑了笑,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说了家中还有事,便告辞而去。
林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说道:“姐,这个苏三长得真好看,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难得的是心更好。”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阿门!”林阡陌双手划着十字念道。
“姐,你这是做什么?”林二问她。
“我在为苏三祈祷呢,呵呵。”林阡陌笑道。
“对了,那玉佩你怎么不都卖了,留着一枚做什么?”
“三百两银子够咱家用好久好久了,那一块留着备用,以后咱有了钱,还得去买不是,回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咱们把东头坡上那几块地买下来,租出去,爹娘就不用这么累了,姐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林阡陌的眼坚定地望着前方,她还是那个样子,依然是柔弱的肩,单薄的身姿,却又似乎比以往多了那么一点东西,至于是什么,林二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如今林阡陌脸上的神情,是以前不曾见过的。
“怎么,不相信姐?”林阡陌大声问道。
林二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也大声回答道:“相信,姐,我信你!”
姐弟俩一起咧开嘴笑了,林阡陌挥了挥手,豪气地说道:“走,咱们雇辆马车,坐车回家!”
所谓的马车,并不是贵人们坐的那种有车篷车帘遮盖的那种,不过是乡间拉货进城卖的马拉板车而已,刚好要经过定河村。林阡陌给了车主两个铜板,和林二一左一右坐在了车板上,车上捆着些新褥子,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正好可以靠着。赶车的是父子二人,老汉闷不吭声地坐在车辕旁边,小伙子十七八岁,侧着身子坐在老爹身旁,拿着鞭子赶车。
在马儿得儿得儿的蹄声中,姐弟二人晃晃悠悠地向着家门迈进。赶车的小伙儿不像他爹整一个闷葫芦,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说得口水沫子飞溅,扯东聊西,林阡陌心想幸好没答应他坐在前面,否则脸上落标点符号那是免不了的。听他说得有趣,也不时插上几句,乡里人整日下地干活,可不像城里人那么多讲究,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老汉一幅老实憨厚的模样,不时咧嘴笑笑,也不说什么。
“大爹,你们进城买这么多东西,莫不是家中有喜事?”林阡陌问老汉。
林阡陌问话,不管问的谁,每次都是小伙子抢答,这次他没吭声,任由老汉说道:“嗯!就是我家这小子,等秋收的时候打了粮就要出嫁了。”
“恭喜恭喜,这是好事啊!”林阡陌笑嘻嘻地说,“看大爹满面喜色,嫁的定然是好人家了。”
提起自家儿子的亲事,老汉脸上浮现出喜色,话匣子也打开了:“家境倒是不怎么样,可也读过几年书,我家莫儿嫁过去是做正夫,以后小两口慢慢挣,这个家总能撑起来。我只是舍不得儿子……”老汉说到这里,停住不语。
在金陵国,能嫁作正夫还真是件体面的事,难怪老汉高兴。小伙子见父亲的样子,咧开一口白牙冲林阡陌和林二笑了笑,解释道:“我早年丧母,爹只有我一个儿子,这是舍不得我呢。”又转向老汉说道:“爹,您放心,美莲是个好女子,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和她都商量好了,成了亲就把你接过去,两家并作一家,我们会为您养老送终。”
“说什么傻话,哪有带着爹出嫁的,亲家会怎么想,你们不用管我,我这身子骨还熬得住,等真动不了,再去麻烦你们。”老汉背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
“大爹,您儿子儿媳真有孝心,儿子养老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何必顾忌,只管去就是。”
“姑娘你不知道,那样做会让莫儿在媳妇家抬不起头来,本来陪嫁就少了,再这么做,会被媳妇家嫌弃,对他不好,媳妇是个好人我知道,可她家不是只有她一个!”老汉叹道。
这些规矩林阡陌不懂,可老汉的话让她想起了孪生哥哥,他嫁到赵家时,不仅没陪嫁,还向赵家要了一笔钱,他嫁过去还只是做小,在赵家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她安慰老汉道:“您老也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这么孝顺的媳妇儿子,总是会有办法的。”
老汉点头笑了笑:“只要他们小的过得好,我受再多苦也是甘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到前世的父亲,林阡陌不禁深深地羡慕起这个叫莫儿的小伙子来,她觉得方才给的两个铜板少了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为这父子俩做点什么,所以下车的时候,她悄悄从衣袖里掏出半贯钱,放在了褥子的夹层里。
回到家将进城的经过情形一讲,全家人都乐开了怀,除了那一油纸包的葱饼,她后来又买了两只烧鸡,乐得兄弟几个又叫又跳,林大娘也跟着笑,嗔怪道:“这孩子,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就你宠着他们。”
林阡陌将银票交给了林大娘:“这钱娘收着,明天就去商议买地的事儿,要买多少娘您比我清楚,您看着办,反正这钱赚来就是要花的,我这儿还有一枚玉佩呢,您别惜痛钱,该花就花,谈好了价钱找里正兑成现银,这房子么也该修缮修缮,再加宽敞些,保证一人要有一间屋子。”
林大娘还有些责怪林阡陌把玉佩给卖了,林阡陌说道:“咱们又不是大富之家,拿着那等东西,中看不中用,不如卖成钱,好好过日子,娘若是喜欢,将来我赚了大钱,给你买更好的。”
“我喜欢啥呀,不过那是你……是林家的传家之宝,是你的订亲之物,卖了终是可惜。”
“亲事都黄了,还谈什么订亲之物,不见它倒干净。”林阡陌笑了笑,举起手中之物在林大娘眼前晃了晃,“我卖的不过是韩家手里那一块,我的还在。”
林大娘点了点头,始终有银子的喜悦盖过了其他情绪,与两位爹爹进里屋商议去了。他们一离开,林氏三兄弟围了上来,嚷着要看她从城里买的宝贝,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到那一套笔墨纸砚,林四眼睛都直了。
“这值不少钱吧?”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纸比学堂里先生用的还要白呢。”
“没要钱……”林二挥了挥手,又将救人之事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这事林阡陌没提,这一说把林家三老也引了出来,听到女儿救了县郡大人的公子,林大娘嘴张得有鸡蛋大。
“我的娘哎!陌儿你啥时候学的这些本事,发羊癫疯你也能治?”
“你听林二乱说,我哪里会治了,不过是帮了点忙,免得病人弄伤了自己,治病得是大夫,我不过是从书里知道那么些招数。”
林大娘红着眼点头:“就是,当初你还闹着坚决不读书了,想来现在知道了,读书总是好的,总能比别人多懂些事理。”
“是啊,娘,我不会闹着不读书了,明天起我就进国学,接着跟先生学。”林阡陌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林阡陌每天早晨一点卯就起床,起来先沿着山路跑一阵,返回家吃了早饭就去学堂,听完先生讲课就回家临字贴,一写就直到天黑,收拾睡觉,第二天又重复昨天的故事。为了节约灯油,她一向睡得早,也不觉得累。
对先生所授的内容,她半知半解,时常在课后还去麻烦那位老妇人给她讲解一番。幸好先生也听说了她被打一事,只当她是脑子受了伤,变得比以前笨了,怜惜之下,见她如此好学,教得更是认真。林阡陌拿出了高考时背英语单词的劲头,把先生讲的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再结合前世所学,也总算能弄明白个七七八八。她知道不能太过急于求成,反正自己只有十几岁,还年轻,知识靠的是积累,只要勤奋,总有学成的一天。
慢慢地耐力越来越好,她便改了线路,每天跑到温泉洞,泡个澡又跑回来,也许因为温泉的作用,皮肤越来越好,人似乎比以前长得漂亮了些,身体也越来越棒,再不像以前,淋个小雨也能伤风卧床好几天。
偶尔她会想起苏三,那么俊的男人,想要忘记不容易,第一次见面她还当他是个梦,再次见到,他那么真实地出现在面前,就像一道美丽的风影,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她毛笔字写得无比娴熟之后,开始学习作画,先生只当她忘了先前的一切,让她从基础学起,不要急躁,她也认真听其教诲,只是在自家屋里无人之时,她悄悄地勾勒了一幅画,画中人只是个背影,一袭白衣飘飘,仿如要乘风归去,当她乏力想要偷懒之时,看看画,便又有了力气,振奋精神继续学习。谁也不知道林阡陌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一双温润如玉的眼,静静地盯着她,眼里满是鼓励。
她知道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她只是一介小农民,根本配不上他,何况以他的年纪,说不定早已成家,他只是她的一个梦,鼓励着她为了理想而不懈努力,当有一天,她看着他不再觉得自卑之时,就是她的理想实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