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琉璃戒指推到指根的那一瞬间,张子谦感觉到与戒指贴合的皮肤突然灼热起来。
原本冰冷的戒指像是变成了一块烙铁,他心中骇然,正要将戒指取下,指根的灼热却沿着左手传递上来,从左臂到肩头、脖颈,直至脑部!
异变发生得太快!无数信息随着热流涌入脑海,仿佛一锅刚刚煮沸的水被倾倒进糖堆,发出滋滋异响。剧烈疼痛中,他的意识就像融化在沸水中的糖块,与一股脑儿钻进来的信息拌在一起,缓慢而又痛苦地融合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琉璃戒指上的热度终于褪去。张子谦浑身都被热汗浸透了,衣袍紧紧贴着皮肤,混合着伤口崩裂的血水,将他上衣染成红色。
他缓缓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眸中有异光闪过。
原来如此!
他脸上露出一个说不清的表情,似乎被一整座山峰压住了肩头,又像是被风霜雕琢了千年,目中浮现出浓烈的悲哀来。
千年传承,一夜成王。
原来,师父英年早逝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夜郎城诅咒。夜郎城主,就是五王玉珏统率的五位神秘王者之一——夜郎王。
初唐圣师打造五王玉珏,被玉珏选中之人,即可统率武林,号令五王。
师父的死因,正与五王传承有关。
玉珏之下,又分化出五王令,继承五王令的任何人,都能获得对应的传承信息和绝世武学,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能在五王令的帮助下轻松迈入御气境界。
然而,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得到传承力量后,王者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往往活不过四十岁。可以说,五王俾睨众生的实力,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历任夜郎城主皆不得善终,就是继承了夜郎令的缘故。
夜郎城有个令人不解的规矩,城主继任更像武林门派,靠的不是血缘关系。每任城主都会将城主之位传给自己最心仪的弟子,而非自己血亲,因此也引起过好几次内乱,不过都被很快平定了。
以前张子谦还曾对这种继位传统有些疑惑,现在,他终于恍然大悟。
继任者选择与夜郎王的意志无关。五王令会自行选择下任继任者,当届王者亦会对继任者有所感知,以便培养其成才。被选择的继任者,会在上任王者死后几日内接受传承。就算夜离这次没有将戒指送来,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也会将它带到自己身边。
那么,若不想英年早逝,继任者是否可以拒绝传承呢?
答案是否定的。
作为拒绝传承的代价,继任者会被瞬间吸走所有生命。五王令将迅速寻找替补候选人,匆匆继位的下一任,会获得多出一倍的力量,作为仓促上任根基不稳的补偿。这股力量的来源,就是前一位拒绝传承者的性命。
二十多年的往事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珍珠,终于被串在了一起,真相浮出水面。
师父当年在山崖下救了他们母子两人,恐怕不是 “凑巧路过”,而是循着夜郎令感知的方向一路找来。否则,堂堂夜郎城主又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收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作亲传弟子?
若不是拒绝传承的代价太大,以师父放浪形骸的不羁,大可将城主之位转授他人,为何非要选择心爱女子的孩儿?他甚至连夜郎令的替补继任者都选好了,也不知夜离那个性子,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幸好五王的真实身份绝不外泄,除非他在下任继任者出现之前就死了,否则夜离也不会被迫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张子谦揉着太阳穴,传承信息不仅包括五王玉珏和夜郎令的消息,还有一千年来围绕五王令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年代越久,积累的信息就越多,像是千年大树上密密麻麻的年轮,令他头晕目眩。
他消化了良久,终于找到了最近几十年间的大事:墨门……圣师后人莫言……武林盟主遇刺……疾风王叛变……
等等!疾风王叛变?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吃力地回想,五王名号分别是狂狮、狼牙、天琴、夜郎和……疾风!而疾风王因十八年前刺杀武林盟主一事,成为千年来第一个叛徒王者,受到其余四位王者的合力追捕。
算算时间,叛变的疾风王怕是阳寿已尽,下任疾风王却迟迟没有回归,显然也已背叛。五王玉珏只有在五位王者合力驱动下才能寻觅主人,因此这十八年内,武林盟主之位一直空缺。近年来,几位王者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出并杀死现任疾风王,让疾风令再认新主。
张子谦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胸腔。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疾风王的下落,但他这四年来,可不止一次看见了疾风两字,就在慕容雨从不离身的钥匙串上!
想到这,他飞快取下象征夜郎令的琉璃戒指,翻转过来,果然在戒圈内面看到了“夜郎”两字,行笔风格,与慕容雨那块木牌上的“疾风”如出一辙!
他如坠冰窟,忍不住离开椅子站了起来,身形晃动间将茶壶打翻在地。就在这时,一股真气突然接近夜府,眨眼间进入堂屋。
张子谦此时武功大进,在真气靠近堂屋前已有感应。他强按住心头震动,将琉璃戒指重新戴回手上。
“咦,夜郎令在手,传承已完成了?”伴随银铃般的嗓音,一抹粉色人影出现在屋内。
面带薄纱的少女双目如泓,波光流转,明明是灵气十足的眉目,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妩媚,顾盼之间尽显风情。
“你是……”张子谦微微皱眉,目光看向她怀里的七弦古琴,“天琴王?”
少女衣着锦绣,闻言轻笑一声。
“不错,很好认吧?奴家是来监督夜郎王继任的,既然你已接受了传承,那么奴家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言语之中,没有半分自己迟到的愧疚。
张子谦垂下眼帘:“今日太平碑被毁,天琴王恐怕不光是为本王继任而来吧。”
“夜郎王果然聪明。”
少女又笑了笑,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张子谦:“没想到锦衣夜行面具之下,竟长着这样的脸,跟你师父鬼影儿不像哩。”
张子谦剑眉星目,若装出几分正气,就是名门侠士的样板,谁又会想到他就是纵横江湖的魔头锦衣夜行?况且神偷风流,怕是只有夜枫萧那祸国殃民的长相才配得上。
“呀,你别生气,奴家只是好奇而已,一定不会说出去。”
天琴王掌控天下情报,就连神捕司也没她知道的多,她眨了眨眼睛,又道:“这次太平城大乱,奴家和狂狮王早就得了消息赶来。只是当初圣师有过规定,三大神器各行其职,互相之间不得干涉。张洛彬要毁掉太平碑,我们不方便阻拦。现在全城百姓有难,却少不得要出手相助了。”
一路行来,她已看到夜郎死士的身影,知道新任夜郎王也与他们是同个意思,于是按住古琴,继续道:“只不过,西门泠的插曲实在令人意想不到。狂狮决定今年十月,喏~就是你们拍卖会之即,四王齐聚夜郎城,共商大计,不知城主肯不肯尽地主之谊?”
听到狂狮王也在太平城中,张子谦此时真是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装出一派镇定,应付道:“这个自然,十月夜郎盛会,恭迎大驾。”
“噗,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大,说话也跟我师父一样老气。”想到上一任天琴王,少女目光一黯。
张子谦知道天琴王是五王情报来源,考虑再三,还是问道:“十八年前,为何疾风王会突然叛变?”
“疾风叔叔……”少女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改口道,“前任疾风刺杀武林盟主威傲天后潜逃,此后沓无音讯。此中原因,怕是只有抓住现任疾风王才能知晓。”
张子谦面不改色地扯着弥天大谎:“我师父与威盟主私交甚密,生前曾叮嘱我查清此事。若是天琴王以后得了疾风的消息,务必转告于我。”
少女点头应道:“这个自然,否则以奴家一人之力,恐怕也制不住疾风。时候不早,奴家得去狂狮处帮忙,夜郎你刚获传承,还是先休息几日,以免力量反噬。”
她对城中恶人的底细一清二楚,早就与狂狮王合作,在最可能作恶的一些人物所住之处布下天罗地网,因此并不担心太平城局势。
与夜郎王道别后,少女施然离去,踏窗而出的背影仿佛月下谪仙,闪动之间,已不见踪影。
确定她已走远,张子谦面上的平静消失了,他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惶恐,不停颤抖起来。
慕容雨就是疾风王。
难怪她修习的武功来路奇特,竟然还能在孩童和少女之间转化。难怪她从不提及自己师承,初见之时像是在逃难一般。难怪她身上有一个又一个的秘密,让他困惑多年不得其解。
他心中剧痛,不敢置信开朗的她竟独自承受着早逝的命运,更害怕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令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身份,她居然还敢随身带着疾风令招摇过市,简直胆大包天!
他握紧双拳,十指用力得刺破了掌心,咬牙切齿间,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就算与天下为敌,他也得好好护住南家兄妹,护住那个蠢丫头。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命下人取来笔墨纸砚,略一沉吟,挥毫写就一封书信。
将书信封口后放入怀中。他又绕到主座后的雕屏背后,按了几下机关。雕屏底座后方突然冒出一个暗格,里面用丝帛包着一张人*皮面具。
换上一身劲装,又掩饰好身上伤势,他吩咐了管事几句,就戴上面具,匆匆消失在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