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青羿发现整个世界都变样了。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空荡荡的天花板,而是一张挂着天青色薄纱帐子的黄花梨雕花架子床,头顶百兽雕刻栩栩如生,床沿金色纱帐钩反射着淡淡光辉。
他慌张地直起身子,昨晚自个儿躺的明明是一张寻常的木板床,就连围栏都没有,哪来的蚊帐和雕花?
青羿不安地动了动,发现身上盖着的起球毛毯不翼而飞,换了一床说不出材质的光滑被褥,皮肤触及之处传来丝丝凉意,轻薄舒适。
他抬眸四顾,尽管被纱帐遮挡了部分视线,但仍看得出这个房间比昨天入住的卧房大了两倍有余,四周摆设众多,整个房间里散发着淡淡香气。
青羿心中又是一惊,不由得轻唤道:“师、师叔?”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少女婉转的声音:“青羿少爷醒了,快将东西送进来。”
只见大门忽然打开,一群丫鬟鱼贯而入,端着洗漱用具、换洗衣物等。为首的丫鬟一进门,就先拉开了窗纱,让户外光线直泻而入,又有两名丫鬟一左一右将床帐勾起,露出里面的少年来。
青羿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他身上带伤,睡觉时只穿了条亵裤,如今光/着上身缩在丝绸般轻薄的被子里,宛如被色狼包围的弱女子,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师师叔他人呢?”
床边丫鬟掩嘴一笑,柔声回答道:“青羿少爷,我家主子担心小姐住不惯别人家的宅子,今天一早就把几位请回了别院。少爷你身负重伤,一路都没有醒来,直睡到现在。江大侠和小姐正在院子里玩呢,少爷若是想见他们,等奴婢为你换了衣裳,就带少爷过去。”
青羿从小在武当山穷养大,门派里除了辈分高的弟子有下人伺候,大部分人做事都是亲力亲为。他见一群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簇拥了上来,其中几个竟要来掀他身上遮羞的薄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他顾不得问更多细节,双手像保护贞/操一般死死抓紧手里的被子,声竭力嘶地表示自己换衣服即可,不需要下人服侍,好说歹说才把一群丫鬟赶出门去。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青羿胆颤心惊地推开门,在几个丫鬟的带领下去找师叔。
这座宅子是夜郎城主在太平城的房产之一,虽然比不上城主下榻的“夜府”,一路上也是雕梁画栋、奇花异草,看得青羿目不暇给。
之前的遭遇让他对丫鬟们产生了心灵阴影,因此路上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这些花花绿绿的少女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等走过三四条回廊,穿过两个拱门,终于来到了花园里。
“师叔——”青羿激动的声音在看清师叔周围状况后戛然而止。
天哪!他是受伤过重产生了幻觉吗?那个顶着师叔的脸,枕着美人膝盖躺在贵妃榻上的人究竟是谁!
只见江涵一边品尝美人喂到嘴里的葡萄,一边翻看手上书籍。贵妃榻左右,还有两位面如桃花的女子轻挥团扇,给他送来习习凉风。若不是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武当道袍,青羿还以为师叔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
仙风道骨的师叔居然还有这样一面,青羿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许是江涵这个形象对他的打击太大,在看到传说中的慕容妖女竟然扶着奶瓶喂太平碑化身喝奶的时候,青羿才没有自插双目吐血而亡!
仿佛嫌可怜的武当少年受打击还不够似的,追杀他们一行人几日的太平碑化身,那个即便断了一条胳膊也依旧俊美无匹、宛若天神的白发男人,忽然在慕容雨摸他头发的时候喊出一句“娘亲”来!
青羿顿时变成了一座石像。
在获得慕容雨“太平真乖”的夸赞后,白发男子转头看向江涵,又吐出一句的“爹爹”来,眼中满是希望被人夸奖的期待目光。
而武当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青羿心目中最正派的师叔——江涵居然还点了点头,笑着答复:“嗯,太平乖。”
青羿·目瞪口呆·石像哗啦啦崩裂。
兴许是被阳光晒得有些惫懒,江涵这才发现青羿来到了花园。他喝了口美人递上来的香茶,朝师侄摆摆手:“青羿,你醒了。身上好些了么?”
一点都不好!
一觉醒来,突然来到一个画风诡异的地方也就算了!不近女色的师叔变成急色鬼是怎么回事(江涵无辜脸:我只是吃个葡萄而已)?还有,为什么太平碑化身会一副乖宝宝模样坐着喝奶啊!那声“娘亲”和“爹爹”是什么鬼?他可不记得师叔和血雨慕容什么时候喜结连理了!
青羿浑身发抖地指着面前气氛和谐的“一家三口”,你你你了半天,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吓得旁边跟着的小丫鬟又是端茶又是敲背,好容易才缓过气来。
“怎么,见到我这么高兴?”江涵放下手里的古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不枉费师叔千辛万苦赶来救你。”
青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才不是高兴啊!师叔,你什么时候跟慕容雨勾结在一起了?”他大手一挥,指向坐在贵妃榻下方虎皮地毯上的太平,“还有!为什么他会喊你们爹娘?若、若是让师尊知道,师叔你就要在思过崖拔一辈子杂草了!”
提起太一老道,江涵也是有点头疼。不过事已至此,他充分发挥了往好听了说是道家无为而治,往难听了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哩,太平一醒来就认我和慕容姑娘为父母,也许是我们用真气为他疗伤的缘故吧。”
他让周围服侍的丫鬟下人退下,确定花园周围没有旁人后,将太平复苏后发生的事情细细解释了一遍,听得青羿双眼几乎脱窗。
“也、也就是说,现在他只有婴孩的智力了?”青羿神色复杂地看着专心喝奶的太平,被这个人追杀的时候,他恨不得对方马上消失,可现在,他却开始同情起对方的遭遇来。
经历太平城种种,青羿感觉自己的眼界“被开阔”了不少,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太平现在的身份,又问起这座宅院的主人。
慕容雨正抱着几个枕头,躺在虎皮地毯上晒太阳,身边木几上放着各式水果拼盘,里面还有好几种青羿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她一边往嘴里送水果,一边回答:“这个简单。你看,我们之前一直是四人行,现在少了哪一个?”
青羿一愣:“张子谦?”
慕容雨点点头:“没错,正是太平城主失散多年的儿子子谦是也。”
她又在点心盘里拿了块紫薯糕放进嘴里,甜滋滋地眯起眼睛。
今天一早,张子谦手下就找上门来,将他们连人带行李运到城中心的这座豪宅里。据说张子谦的原话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该有的荣华富贵,慕容雨一样也不会少。于是,才会出现今天花园里的一幕。
“子谦让人传信说,现在太平城内虽然已经安稳了一些,但出城关卡把得很紧,让我们最好晚两天出城,他好帮忙疏通关系。”这种青梅竹马居然是比尔盖茨独生子的神转折,简直不能更酸爽!慕容雨挑着最贵的水果和点心往嘴里塞,一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小人模样。
“没错。青羿你身上的伤势也需要静养几日,顺便我们回山的时候还来得及带上子谦小兄弟这几天采买的手信。若是书房里的孤本也能带走就更好了。”江涵翻了翻手边古籍,一脸好可惜居然不能把整座院子一起搬走的表情。
“所以师叔你是为了贪图人家的礼物吗?”青羿十分无语地看着江涵,第一百次在心里默默吐槽师叔你居然是这种人。
“咳咳……总之,这两日我们先在这里住着。”江涵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听下人说,在城主斡旋下,城中一些大铺子依旧开门营业。反正闲来无事,我先去城里转转,顺便打探下画皮清璇的消息。”
一听到清璇两字,青羿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恨意:“师叔,我也要去!”
“你身上伤势未愈,不方便行动,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不,师叔,我也想要出去看看。”
“可是……”
慕容雨打断师侄两人的争执:“好啦,不要吵了。这里毕竟是太平出生的地方,我也正想带他四处走走。不如这样,江涵你去查探画皮清璇的下落,我带着青羿和太平在金凤酒楼等你,顺便吃个早茶。”
江涵觉得这是个折中的办法,但……“慕容姑娘,你不是正被全城通缉吗?若是被官差撞上,恐怕不妥。”
慕容雨阴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哗啦一声在他们面前摊开:“你是说这张通缉令吗?”
她狠狠戳着上面画风抽象,连两个鼻孔都不同大小的人像,咬牙道:“我要是长成这样,就真的能止小儿夜啼了!”
深受其害的青羿点头表示赞同:“放心吧师叔,你以为咱们武当派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抓到她和锦衣夜行啊。如果不是锦衣夜行那身旗帜鲜明的装扮,他们两人坐在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样啊……那好吧。”江涵搔了搔头发,喊来下人交代几句,然后从账房支取了银两(这样顺手真的好吗),就带着一干人等出府去了。
经过一夜动乱,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偶有几个也是神色匆匆。地上随处散落着一些垃圾,还有几处角落染上了暗红色血迹。街上店铺几乎都大门紧闭,只有数家店面较大装修豪华的铺子照常营业,其中就有以点心出名的金凤酒楼。
这种时候,其实是不适合出门游玩的。但慕容雨一行人艺高人胆大,又少了太平碑的束缚,简直如鱼得水。若非开门的店铺不多,几个人一家家看下来,怕是晚上都走不到金凤酒楼。
将师侄等人送到金凤酒楼门口,留下足够的银两,约定好见面时间后,江涵便匆匆离去。
民以食为天,再加上全城开门的酒楼寥寥无几,因此金凤酒楼里的食客比起往日有增无减。
慕容雨三人走进酒楼,乱哄哄的交谈声突然以他们为圆心安静了下来。就在慕容雨心虚地猜测是不是自己暴露了身份的时候,店小二红着脸上来迎客,愣是在人挤人的酒楼里给他们腾出一个靠窗的雅座。
待三人在窗边坐下,其它食客才慢吞吞回过头去,酒楼里重新热闹了起来。也有些人始终朝着他们方向探头探脑的,令慕容雨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就算她貌美如花,也不至于让人看得这么出神啊?
“你别自作多情了。”青羿觉得心好累,“他们看的是太平,不是你。”
一头白发,长得又如此俊美,手里抱着奇怪的容器,里面装的还是奶水,不时放进嘴里吸/吮一番……如果可能的话,青羿真想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慕容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于是尴尬地轻咳一声:“小二,点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