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的家庭,是典型中产阶级的代表:有车有房,生活富足,偶尔小资。
她从小是由外公外婆抚养的,在两位老人患上绝症相继过世后,她被母亲接回家,从那时起,便鲜少拥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唯一残留在脑海中的碎片,也不过是父亲和母亲激烈而决绝的争吵,幼小的她站在两个人中间,奇异的,心中没有一丝起伏。
习惯了——总是看不见父亲的身影,而母亲往往也总是留给她一个匆匆而去的背影。
‘墨墨,自己在家可以吧?妈妈还有工作。’
六岁,她开始一个人过夜。
‘墨墨懂事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呢。’
小学毕业,她的生活完全自理。
‘你长大了,妈妈也放心了,喏,这是存折,以后就尝试着独立吧。’
她是个乖孩子,甚至连学习也不需要旁人的督促。于是从初中二年级开始,所有的家长会,她的父母均未出席,中考的志愿也是她自己决定的,仅仅在填报后给在外的母亲打了一通电话。
‘啊,妈妈相信你,你自己喜欢就好。’
看吧,就是这样。
所有的同学都羡慕她有这样“好”的父母。好?嗯,从某方面来讲,她的父母真的很好。在一起出去玩时其他人永远担忧着门禁,在周末睡懒觉时其他人被逼着上补习班,在听到他们抱怨自己的父母有多么多么唠叨多么多么古板多么多么苛刻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好。
但那种快乐很短暂,很虚幻。
她看着那些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即使摆出严厉的面孔,但眼底仍旧弥漫着掩盖不住的慈祥与爱意。
而她,永远都是一个人。孤单的路。空荡的家。
还有那些以“信任”为名义挡开她的借口。
她承认。她是羡慕那些同龄的孩子的。
但她不嫉妒。
因为从一开始,便没有抱过一丝期待。
人类和千千万万的生物一样,都有印随这种本能。她把外公外婆当作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当真正的父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很自然就丧失了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显然,她的父母也不怎么在乎。所以她感谢这种疏离,让她从未期待。
“但是,还是很逊呢……虽然知道是早晚的事情,可没想到父母真正要离婚时会是这么难受。”
白墨靠墙坐在地板上,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揪着自己的裤角,泪水已经风干,在两颊上留下淡淡紧绷的痕迹。迹部伸腿坐在她身旁,两个人的肩膀若即若离地靠着。
“真奇怪,居然会对你胡言乱语说这些……”是呢,连最亲密的朋友,都未曾提起,却在面对他的时候,如此自然地倾吐出来。
迹部目不斜视,没有去看侧头的白墨,眼中有几分迷离的神色,却是格外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她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神微微一亮,嘴角上挑的弧度也高了几分:“那是你拜倒在本大爷华丽的美学下了!本大爷向来无私,你要是想,咳,借个肩膀……本大爷不会计较的,啊嗯?”
白墨忽然觉得迹部其实是在传达着“快来靠我的肩膀吧快来靠我的肩膀吧”这样的信息,抬眼仔细看看他故作傲慢的脸庞,不知为何突然就笑出声来。
全世界,也只有迹部会选择这么别扭的方式安慰别人吧。
他在安慰她。他在关心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墨很开心。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头轻轻一偏,就沾上了他的肩膀。
瘦削的肩膀有一点硌人,能感觉到布料下贴着骨头生长的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微微起伏着。
不是假的。
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呢。
“Atobe……”
“啊嗯?”
“Atobe。”
“嗯。”
“Atobe。”
“……本大爷听着呢!”
“没什么。”头下意识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就是突然想叫叫你的名字。”
“……”
该死的!迹部使劲瞪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油画,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对一个男生说出这种话来!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好吧~其实迹部大爷只是很不爽脸颊和耳背上突然窜起来的火辣辣的烧灼感而已。
“哼……不华丽的女人。”憋了半天,迹部终于费劲地吐出六个字。无力还口。
靠着他的肩膀,出乎意料的,让人感觉到心安。
很奇怪不是么?明明才相识了两日。
“迹部,谢谢你。”因为两个人依靠的姿势,说话的时候胸腔内的震动可以顺着骨骼一直传到对方身上,白墨垂着眼,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从迹部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见那抹弧度半隐半显在小巧高挺的鼻梁下。
“离开家人和朋友,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能依靠我这样一个女孩子……那么骄傲的你,一定是很难受的吧。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现在,却又反过来需要你的安慰……总之,还是想说声谢谢。”
“不用……本大爷也没有做什么。”
“以后,都要生活在一起了,那么迹部你就是我重要的家人了。”
迹部眸色一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地重重跳了一下。她的体温一点点侵入四肢百骸,宛若午后融融的日光,懒洋洋的,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移动。
这样的温度,让人舍不得离开。
“所以,来,不要大意地叫声‘姐姐’给我听听吧~”
……||||||
迹部猛然清醒过来,脸上又有火辣辣的感觉,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无明怒火,烦躁地移开肩膀。白墨的身子因为突然间失去了支撑,一下子便朝地上摔去。
迹部在抽身的那一刻就后了悔,内心暗恨着自己的不理智。他究竟在生什么气?气她?还是在气自己?来不及分辨更多,她欲坠的身影紧紧让他的心脏一阵收缩,迅速地伸手一把捞住了要跌下来的白墨,在牢牢接住她的那一瞬间,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扣紧。
漫鼻的清香。香水的味道。
就像今天早上睁开眼,那一阵坠落香雾的恍惚。
白墨的鼻子撞上迹部的胸膛时,脑子里晕晕乎乎蹦出今天早上起床的画面。
他的手臂,一只圈住她的腰,另一只环过她的脖颈,那样,极尽暧昧地搂着她。她的头半枕着他的胸膛,右手也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傻傻地瞪着他的睡脸,直到他若有所知地睁开眼,灰色的眼中睡意未消,整个人透出一种如孩童般懵懂无知的可爱。
“困——再睡一会。”迹部说完更紧地抱住她闭上眼,把头深埋进她的颈窝,动作熟练得仿佛做了千百次一样。
两个人,就好似一对,耳鬓厮磨缱绻一夜的恋人。
好热。
他的体温像火焰一样狠狠地灼烧着她贴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白墨听见血液冲击耳膜的声响,手臂有些无力地抬起,她想要推开他,却停着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要推开他——
推开他。
“死猪!起床了!”
她很凶很用力地把他掐醒,然后跳起来踢他狠狠地骂他是色狼。
——只有这样,她才能掩饰她的心慌。那颗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但是昨天,她没有被冻醒。一夜好梦。
迹部接住白墨,忽然闻到她身上沾着他的香水味,又想起早餐时白母的话语,不禁勾起嘴角。
今天晚上,再多喷点香水吧。
“咳。”白墨有些尴尬地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我说你反应不用那么大吧,不就是叫一声‘姐姐’嘛,本来我就比你大,你也不吃亏。”
想都别想!
迹部收回手,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冷冷地低哼一声。
白墨嘟着嘴,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偷笑起来,“诶,那就换一个~迹部你不是有Kabaji整天跟在你后面‘Wushi、Wushi’的叫么?那以后我一说‘ne,Atobe’,你也乖乖地回答‘Wushi’好了。”
很好……很强大……迹部嘴角抽搐着,努力不让自己的面部扭曲,不华丽的十字在他头顶一个个跳跃着。
她绝对是世界上唯一敢这么玩他的人。
“二选一哦。Sa,快点选。”
她看着迹部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笑得像一只狐狸。哼哼,本姑娘真是天才~
足足沉默了两分钟。
“……本大爷……就算是死……也不会喊你‘姐姐’的……”迹部咬牙切齿地说着,一点点眯起眼,尽管他一直在控制,压迫感还是不经意地流露,让白墨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管他呢!这种机会是千年都等不到一回啊,她要是不玩才傻呢!
“那么,就是选择第二种咯……”她宛如公主般高傲地扬起下巴,露出脖颈间优美的弧线,半阖的眼波不经意间将整张脸染上一种妖媚和张狂,“ne,Atobe?”
迹部定定地望着她的脸,眼底有灼光一闪而逝,然后薄薄的唇片慢慢弯起,带出一丝略显邪魅的笑容,“Wushi。”
哼,无论何时何地,他迹部景吾,都是华丽的代名词。
他的美学,就算是在异世界,也要每天闪耀光辉!
不过这个女人,似乎也越来越华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