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定之后,云天青将床上的女婴交给了我,让我带着这孩子先去山门口等着。三年来我时常跑到琼华来玩,派中弟子大多数识得我,所以不会对我产生怀疑。孩子放他那儿,反而不安全,还会授人以柄。
回到山门,我发现山门前仍旧空无一人,连我之前嘱咐乖乖留在原地的火和炎那两只蠢鸟都不见了,不知跑去了哪儿捣乱。那两只笨蛋鸟还只是妖,修为刚到足以化形的地步,现在琼华派和妖的关系无比紧张,要是他们在琼华山上乱跑,如果被抓住杀了那可就麻烦了。我有心去找他们,又怕云天青与夙玉偷完东西,来找我却发现我不在。
思前想后半天,我还是觉得以火和炎多年的捣蛋经验,他们应当不至于轻易被抓住,于是决定还是留在原处等待。
在山门呆了好一会儿,来往的琼华弟子中有好几个发现我了,个个眼神都十分奇异。我心中正焦躁不安,也没有在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盼望着云天青他们快点过来和我汇合。
那些弟子看我的眼神愈发诡异了起来,准确来说,是看我以及我怀里的婴儿。他们驻足在不远处,议论纷纷,我奇怪地扫了他们几眼之后,终于有个弟子鼓足勇气,走上前来,对我道:“沈姑娘……”
这个人我却认得,是玄震收的一个记名弟子,名叫元邑,但也仅限于认得脸和名字。抱紧怀中的婴孩,我心底发虚却只能强作平静,问道:“什么事?”
看到我明显护住婴儿的行动,元邑的脸皮抽了抽,愈发小心翼翼:“沈姑娘,这个孩子……”
我眼皮一跳,想起之前云天青说过,有人看见这个身上带有妖气的孩子,便不管不顾非要杀了她,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拦住那些人,还被安上了与妖勾结的罪名。想到这里,我心头火起,抱着孩子,声色俱厉:“你们想对孩子干什么?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元邑明显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连连摆手:“不不不,沈姑娘,我等无意对孩子下手,就算您悄悄和天青师叔生了个孩子,我们也绝对没有插手这件事情的想法……”
听见他们前半段话,我点了点头,听到后半部分,我的眼睛渐渐睁大,张口结舌,“……啊?”
我被他们“悄悄和天青师叔生了个孩子”这句话雷焦了,石化在当场,思维一片空白。
他们……想到哪里去了……这个孩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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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我愣在当场,不说话,元邑便当我默认了,急急道:“沈姑娘,你抱着孩子来琼华,可是来找天青师叔的?难道说天青师叔对你始乱终弃,所以你带着孩子来讨回公道?”八卦已经在他脑海中演绎出各种版本,他的眼中放出狼一般的光芒,“天青师叔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我这就去找重光长老来,让他把天青师叔叫过来,给你主持公道!”
我本来涨红了脸,正欲分辩,听到元邑说要请重光长老找天青来给我主持公道,立时惊得差点跳起来。要知道,天青这档子正在卷云台偷望舒剑,去找他是断然找不到的。要是长老生疑,真把他给找到了,那就完蛋了!
“别别别!”我急得猛摇头,“不要告诉重光长老!”
元邑愣了愣,看向我的目光变成了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他同情地说,“沈姑娘是不想让天青师叔被罚得太惨吧……”深思状点了点头,“说来也是,按我琼华门规,天青师叔犯下这种事,废去修为、逐出门派都是轻的……”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得直跳脚,这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这个孩子,是天青捡——”我猛地咬了下舌头,因为有不少人知道天青捡了一个妖族孩子,我不能把她的来历说出去。“捡”字说了一半又吞了回去,也不知他们听没听清,我急得汗都下来了。
“沈姑娘倒是承认了……不必担心,我等都理解的。”元邑满脸羡慕地看着我,“沈姑娘倒是对天青师叔一往情深,唉,只是没想到师叔竟是这种人……”
“……”我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探听完八卦的满足走回了人群,指手画脚说了几句,人群中便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感叹,人人脸上一片恍然大悟,顿时连去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低头看看怀里的罪魁祸首,她睡得正香甜,粉嫩白皙的脸蛋吹弹可破,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可爱无比,我实在不忍心对她生气。
然后破罐子破摔,我的名誉毁了,他的名誉一样毁了,可能毁得比我还惨,顿时我心中平衡了一点。
前方八卦的人群散了开去,我松了一口气,抱着女婴,继续等待。过了没多久,又有不少人带着好奇的神色,往我这边走过来,分明就是听说了八卦赶来看热闹的人。我头皮发麻,身为常年看热闹的围观人士,没想到也有这样被人围观的一天。其实,若我能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这样有助于天青夙玉的偷剑计划;但有利便有弊,吸引住注意力的同时,假如有人想起云天青,要去找他过来,那么他果断会败露。
所以,还是溜吧……
我脚尖悄悄地对准另一个方向,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抱紧女婴,突然间撒开脚丫子,狂奔逃跑而去。
至于顶不住那些兴奋探索的目光落荒而逃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身后人群一片哗然,有人想上来追我,却被几个年长的弟子拦下了,只得满脸遗憾地看着我离开。
俗话说,等人嫌久,越是等越觉得时间漫长难熬,我之前已经等了许久,早已心神不宁,生怕他们出了什么差错。我心下思量,反正已经逃离了山门,不如就去找他们,说不准还能帮上些什么忙。
主意打定,我便朝着剑柱所在的方向跑去。那个地方似乎是卷云台,平日灵气驳杂不纯,少有人去,正是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大好地点。现在我看双剑剑柱仍旧完好,恐怕天青夙玉两人尚未得手……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却没有成功,必然是遇上了阻力。我顿时心里大急,也不管路上会不会有人惊疑,运起御风术就往卷云台赶去。
冲到卷云台外,眼前的场景让我屏住呼吸,吓得心脏简直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只见夙玉半跪在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唇角却分明有一道鲜红的血迹,她手捂着胸,似乎已经受了伤无法动弹,她的望舒剑则远远落在十步开外,似乎是被人打飞的。玄霄站在她对面五步左右,原本乌黑的发丝隐隐笼罩着一层红光,他手执羲和剑,仗剑而立,额间朱印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神中全是狂乱,似有入魔之相。两人之间,则站着云天青,他鬓发散乱,衣襟破碎,胸口处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手中长剑已断成两截。他握紧断剑,挡在夙玉身前,紧盯着玄霄,眼神坚定,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他英雄倒是扮得好,我却看出,他面色灰败隐隐浮现青黑之色,分明已经受了重伤。
对面玄霄握紧羲和,红色剑身带着暴涨的剑气,挟带无匹之势朝云天青袭去。云天青咬牙,身后有受伤不能动弹的夙玉在,他不能让开,只得默念法咒横剑格挡,只听一声“咔嚓”脆响,横于身前的断剑再次断开,而玄霄剑气去势略受阻却不曾被拦下,依旧前扑而去,眼见便要把云天青以及他身后的夙玉斩为两半!
我顿时魂飞魄散,丢下怀中女婴,想也不想便扬起手,一根绛色长羽浮现在手心中。我的手一握复一张,长羽顿时随着我的动作化为一道红光,直扑向天青夙玉两人,瞬间扩散开来,全方位罩住两人。那根绛色长羽乃是我的尾羽,凝聚了我过半的修为,我深恐自己修为不够护不住他们,想也不想便拿出了这根凤皇爹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的尾羽。尾羽化为结界护住两人,而我自己则在同时扑了过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化为一柄短剑,握在手中不要命地朝玄霄劈了过去。
那短剑是鹓鶵娘给我防身的,名唤玉柄龙吟,平日里化为簪子别于发髻,危急时便可取下作为武器使用。鹓鶵娘怕我带着太厉害的兵器,招人眼红惹出麻烦,但又恐我被人欺负,因此给我的这件虽不是神兵,但也并非凡器。玉柄龙吟与羲和短兵相接,两剑都未折断,只是我的手却被玄霄震得发麻,几乎要拿捏不住剑柄。我咬紧牙关,使劲握住剑柄,将羲和往下一按,借力侧闪避开玄霄顺势而来的下招,足尖轻点地面,身形晃动化为数道残影再次扑向玄霄,几秒之内三十六招抢攻而上,只想着快点把他逼开受伤的两人身边。
“小灰!”云天青吃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怎么来了?不要管我们,快些走!夙玉夺剑时触动剑柱,双剑有灵与宿主息息相关,玄霄师兄受其影响,心神大乱无法自控!”
原来果然是走火入魔了,我就说玄霄那货虽然平日里脾气臭了一点,但断不至于向同门下此狠手,更不要说是同房朝夕相处的云天青和喜欢的师妹夙玉了。想到这里,我同他拼命地想法淡了一点,下手稍软,顿时就被玄霄炙热的狂煞之气扑面压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只有节节败退。
我落入下风正自难熬,偏偏云天青的声音还继续往我耳朵里钻:“小灰,你不是师兄对手,快退下!”
“少啰嗦!”我怒道,我不是玄霄对手难道他是?现在玄霄狂性大发,不拼了老命阻止他,难道要看着他把天青夙玉劈成两半么?
却听地上一声响,我余光看见云天青踉跄着踢到地下的断剑,摇摇晃晃竟似要走出结界,急得大嚷:“混蛋!别出来!”玄霄失控,剑气不要钱般地到处乱扫,连我运气护身尚且免不了衣衫破碎,照他那个伤势,出来被扫一下就是个死!
而唯一让他不被剑气伤到的办法,就是逼退玄霄!
左手五指变幻飞速捏出法诀,天地间火灵之气汇聚凝于玉柄龙吟,在这个瞬间,剑上隐隐有沧海龙吟之声,直欲破剑而出。我挥剑劈出,剑身如白玉,剑光化出无数道残影,劈出剑气汇集炙热火灵似红练凝而不散,迅疾无匹扑向玄霄。电光火石之间,玄霄举剑格挡,剑气扑至羲和后被阻止,顿时悍然炸裂!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玄霄的眼神在这一刻似恢复清明若有所悟,羲和红光暴涨圈住炸裂的剑气,然后逐渐缩小,竟将之逐渐吸收!我瞠目结舌,没想到玄霄竟然如此厉害,更没想到他吸收完我的剑气以后,轻轻朝我的方向挥出了一剑!
同我的那道剑气有所不同,玄霄剑气中蕴含火灵之浓烈,竟已到了化为实形的地步。浑身上下无处不被这道剑气锁定,我根本无处可闪,只能硬挡!咬牙举起手中玉柄龙吟剑,全身法力集于剑身,牢牢控住手中之剑,对准剑气中心格下。随着“喀嚓”一声脆响,玉柄龙吟已经从中断为两截,剑虽断裂,但足以劈裂大地的剑气被我牢牢挡下。然而,尽管阻住了以利伤人的剑气,我终是没法挡住伴随剑气而来的化为实体的火灵。而为了挡住刚才那一剑,我浑身真元耗尽,根本无力展开法力护身,面对足以吞噬我的火焰,我无力阻挡。轰地一下,火焰便将我整个包围,烈焰灼身,我痛得几乎惨叫出声。
“小灰!”在我被烈火包围的同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彻苍穹,若杜鹃啼血,又似鸳鸯失伴。而我听见的最后一声是人体重重扑到在白玉砖上的声音,我心想,幸好幸好,那混蛋被地上的断剑绊倒了,不然若真扑过来,岂不要和我一道化成灰?
奇异的是,我只在火刚烧上身的时候奇痛无比,后来痛苦竟渐渐淡了去,只是我的意识却在逐渐消失。无限留恋地望了正在努力挣扎起身的云天青一眼,我在心中暗自想,天青,保重。
要替我玩遍山河湖海,帮我看着夙玉玄霄花好月圆,还要记着替我把元邑那混蛋的嘴巴缝上。
而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天青脸颊旁缓缓滑落的一滴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