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琴声传来,悠扬的像是诉说着一场梦。
——那是谁的梦?
你和我。
命运好像是牵着的线,绕来绕去又绕回远点。
——这是天定的,还是人定的?
总不是我们自己来定的。
一双素手抚着瑶琴,烛光照着暖香微醺,窗内逸出香雾几缕,转瞬便模糊了水阁外的浮莲花深。
鬼公子喝着茶,靠着窗,向着月,听着琴。他的狂态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神色平静而安详。
月色很美,琴声很美,弹琴的人更美。
纱帐上映着的倩影竟让他有了点微醉的感觉,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杯淡茶,而是香醇的美酒。
然后他隔着纱帐,开始想念她。
想念帐子后面的她。
只是想念,几痕纱幔便成了他眼中的山重水叠。
她知道他在想她,琴声渐渐的放缓,变弱,最终停了下来。
她放下了琴,却没有掀开帐子。
她开始画眉。
细细的画,慢慢的描,画好了就对着黄铜镜久久凝望着。
她闭上眼睛,无限哀愁,尽在心头。静了一会,又睁开,镜子上映着的眸子,却是双瞳剪水,临去秋波那一转。拾起胭脂盒,素手沾了红,点在了绛唇之上。朱唇轻启,就像是在轻吟一曲恬浸心扉的歌。
终于站了起来,金莲慢摇,走了两步,斜斜的倚在帐子边上,一执手掀开了沙幔,便婉转的笑了起来。
杨叛也站了起来,迈了三步,轻声呢喃道:“向晚,我的向晚……”
帐子又落下,他抱起了她,向着挂着重重帘幕的雕花床。
灯火摇曳了两下,恰到好处的熄灭了。
离水阁不远的岸上,有人静悄悄的撑开了窗子,在月色底下放飞了和月亮一个颜色的鸟儿。
比鸽子小上一点,又比喜鹊大上一分。
飞的很轻盈,连拍打翅膀的声音都微弱的像是画扇扑蜂蝶,和在虫鸣里更让人无法分辨。
很快,窗子又合上了。
船还在江上悠悠的飘着,坐船的人依旧是白衣的狂士,黄衣的公子。
白愁飞也乘着船,穿着锦服,缀着环佩,戴着儒冠。跟所有来金陵游玩的世家子弟一样,身边还跟着书童,美姬,几个随身的仆人,一个老迈的管家。
他靠在窗边看月亮。
老管家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折的很小的纸片,双手呈给了白愁飞。
白愁飞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叹了一句:“委屈她了。”
那老者道:“这倒也算不上委屈,她生而即为乐户,一世杨花二世萍,现在能有如此造化,已是大幸了。”
白愁飞面色一冷,像是想起了什么随风往事,但他随即便低笑道:“到时候,花扶摇就交与她来处置吧。”
老者全然似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又道:“顾长风已经到了芜湖了。”
“那可是个好地方,十里长街、百货咸集、市声若潮呀。”白愁飞笑道。
老者也笑了笑,道:“估计日升之前就要和杨叛的人交手了。”
“杨叛,叛的好!”白愁飞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然后他低下了声音,又道:“可惜了,胸怀如此大志,怕是要死不瞑目。”
纪乐是红楼的人,杨叛的亲兵,在半个月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分堂主。
这就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对杨叛很忠,忠的很愚,愚的可敬。
所以杨叛信他,尽管论文论武论计谋他都不如同他坐在一个等级的位子上的人,可是他依旧能得势。
有势,就有权。
有权,才有挥霍人生的资本。
所以他得维护这份权利。
哪怕用他的命!
纪乐有个江湖称号,叫做千里驹。
并不是说他有多么大的能力,而是单指快。
武功快,跑的快,做事情也快。
可是他现在却慢了一步,这一步让他丧气无比,一切都功亏一篑。
皓白的月光底下,白愁飞的衣服也很白,配着鲜红的血不断的滚落,更显得格外惨白。
他依旧负手而立,不可一世。
只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
缺了一颗大好头颅!
书生慢摇着扇子,嘴角浅笑好似用素笔勾勒出的一道艳艳的烟雨江南。
另一只手上拎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人头也在笑,笑的三分残忍七分惊悚。
在不久前,这两个人还谈笑风生,指点河山,粪土他们这些杨叛的鹰犬。然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出手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让一干人等只看见了一道光影,白愁飞就尸首分离。
纪乐不得不硬着头皮,忍着不高兴的情绪走上去,他不想惹这个人,能杀了白愁飞的人,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一抱拳,大汉豪爽的笑道:“多亏了这位壮士,要不然白愁飞这厮又不知道要杀害我们多少弟兄。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黄衫书生微微一颌首,合上了扇子,温韵的答道:“顾远,表字长风。”
“不知先生是如何认识……”
“白愁飞狼戾不仁,手下亡魂无数,早已是不可救药了,”顾远摇摇头,一副痛惜的神色,“某少有志,当然要则明主而侍之,可惜了,可惜了,我却是要背上一个背主的骂名了。”
纪乐听闻,哈哈笑道:“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我读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这不叫背主,这是弃暗投明,放心吧,我金风细雨楼定不会亏待你的!”
“哎,那却是要多谢堂主了。”
顾远叹息了一声,恭恭敬敬的朝他作揖行礼。待他被眼前的大汉搀扶起来,嘴角便带上了笑容,清浅的像是一场带着醉意的梦。
他长得十分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
可惜浮生若梦,现实却不是梦。
纪乐生生打了个寒颤,他耸了耸肩,有点怪异的感觉。但是这感觉稍纵即逝,等他觉察出来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堂主怎么了?”书生关心的问道。
白日里正好下过雨,下的很大,直到傍晚才停歇,暑气被压了下去,夜晚便觉得凉了。
“许是吹了点夜风受了寒,我们这等皮糙肉厚的人,”大汉揉揉鼻子,不以为然,“待回去喝些热酒,暖暖身子便好了。”
他走在前头,大步流星,就恰好没看见顾远那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没瞥见他噙着的轻轻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