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笑。
笑的很诚恳。
他站在一棵茂盛的梨树底下,几朵纯净的梨花掉落了下来,开在了他的头顶上。
看来,他维持这个表情和动作有一会儿了。
树的旁边有一个不大的池子,风吹过,皱了一池的春水,映的满树的梨花都带着涟漪,梨花树下的人,自然也是涟漪的。
水中倒影着另一个年轻的公子,脸上带着满足而幸福的光辉,默默的听着花朵飞落时那一霎那的眷恋,落入水中的那绵绵的声音,感受着春风中甜甜的缠绵,那无限生机带来的喜悦充满了他的心。
白愁飞有点意外。
陆小凤这时候应该还在愁烦他的麻烦。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陆小凤这是在把他的麻烦转移。
他们现在坐在藤椅上,喝着明前茶,紫砂杯中的茶叶色泽翠绿,叶质柔软,温热的舒展着身躯。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暖的。
陆小凤指着那公子,对白愁飞道:“他是花满楼。”
花满楼向着白愁飞很有礼貌的笑了笑。
他的人就像是这杯中的茶,温暖又柔和。
白愁飞颌手道:“早有耳闻,幸会。”
他确实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自幼双目失明的花家六童是个不亚于陆小凤的传奇。
白愁飞又摆了摆手,直白的对陆小凤问道:“有麻烦?”
陆小凤点了点头,很诚实的道:“是啊。”
白愁飞道:“我以为你会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我找了。”
他当然早早就求助于西门吹雪了,只是对付青衣楼还不保险,只能来麻烦白愁飞。
白愁飞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大麻烦,”他扫了一眼陆小凤,见陆小凤的喜色已经跃上了眉间,忽的冷漠道:“我不喜欢麻烦。”
他对于打击陆小凤有一种奇怪的偏执。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会帮忙。”
白愁飞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正色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白愁飞笑了出来,他早就猜出来了陆小凤用来说服他了理由了。
“你也是这样和西门吹雪说的?”
陆小凤的神色突然变得扭曲了起来。
白愁飞观察到他今天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少了两撇胡子。
白愁飞笑着,心里对西门吹雪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那也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转念一想,也对,再无聊呆板的人遇到陆小凤的时候,大多会变得有趣那么一点。
这好像是会传染一样。
呵,真有趣。
白愁飞转头对着花满楼道:“我猜你也会想看看两条眉毛的陆小凤?”
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谈话的花满楼微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两条眉毛。”
和安静的人对话,人的语气也会不知不觉的平和下来。
花满楼又道:“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别人就开始称呼他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了。”
白愁飞笑道:“那真是可惜,尽管都是两条眉毛,他现在的表情却好看的很。”
他也接着道:“大概是做惯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就不习惯了两条眉毛的自己。”
“哦?”
花满楼好像也来了兴趣。
白愁飞笑道:“就像是一只被晒干了的熏鱼。”
陆小凤正好在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白愁飞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一本正经的插了句话:
“朋友不是用来损的!”
白愁飞咦了一声,浅笑道:“莫非只能用来找麻烦么?”
陆小凤又不做声了,默默的喝着自己的茶。
求人的时候,通常嘴短。
花满楼笑出了声音,道:“真可惜,我现在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白愁飞凝视着花满楼,那双眼睛和他的人一样,温和又温暖。
他忽然道:“你真的看不到?”
花满楼一愣,然后很平和的点头道:“花满楼虽空有一双眼睛,却瞎如蝙蝠。”
这句话已经被很多人问过了,看起来,在未来还会被更多的问起。
他早已习惯,所以并没有对这突兀的话有什么反感。
白愁飞忍不住叹:“可惜了。”
花满楼道:“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感受更多乐趣。”
白愁飞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已经感受到了。
这个叫做花满楼的人,平和的可怕。
他好像已经把自己融入了这个浩荡的天地间,最无常又最恒久的自然里。
全心全意的感知着春去秋来,落雪霜降。
哪怕是飞落的花,飘洒的细雨,草木发出的清香都能让他沉浸在其中。
这样的人,是一定在快乐的。
花满楼有些惊讶,又有点惊喜。
他带着微笑道:“你也这样么?”
白愁飞道:“当然不。”
他又道:“也许到了垂暮的时候,我会羡慕你,但是现在还不成。”
花满楼道:“不管是那种生活,人能够快乐就好。”
白愁飞看了眼陆小凤,笑道:“我确实很快乐。”
只不过,这快乐是你所不能理会的。
沉默蔓延了一会。
白愁飞放下茶杯,看着陆小凤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杯中的水已经不多了。
一个穿着浅青色儒裙的侍女又将茶满上了。
陆小凤忍不住看了看她。
这女孩的皮肤很像是蚌里藏的珍珠,穿着的裙子又像是波荡的湖水。
见陆小凤看着她,也不怯,竟对着他甜甜的笑了笑,露出了酒窝。
陆小凤叹了声,对白愁飞道:“你太会享受了。”
白愁飞笑道:“你也可以留下来享受,我不介意。”
他不介意,可是陆小凤介意。
“会出人命的!”
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白愁飞却不以为然:“每天都在出人命。”
陆小凤终于没心情在和白愁飞兜圈子聊家常,坦白道:“大金鹏王朝,还有霍休,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之间有什么关系,帮帮我!”
陆小凤知道这很困难。
如果他有办法的话,他绝不会来求人,
----尤其求的还是一个拖家带口的人。
姑且可以说,带着一个金风细雨楼的白愁飞是不可能为了朋友冒这么大危险的。
可惜他没办法。
他只能试一试,试一试这小到不能在小的机会。
这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无论声望还是地位,或者说是,一方的霸主。
他们又和青衣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和一个王朝有说不清的过往。
牵扯着朝廷。
金风细雨楼还没有到可以无所顾忌纵横的地步。
有些责任是友情所无法左右的。
但是偶尔,头痛脑热精神不正常的时候,人也会为了朋友无所顾忌那么一两次。
----这是义气?
这是男人。
白愁飞随着陆小凤的话而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负着手,微皱着眉,思考着。
踱了几步,道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