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十七楼。
莫先生的一封信把他从万梅山庄的酒窖中给请了出来。
或许西门吹雪应该替自家珍藏的梅花酿谢谢他?
陆小凤是认识莫先生的。
可是现在他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屋子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床上的人消瘦的可怕。
已经不是消瘦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一扇挂着皮的排骨,要是有风,还能随风摇曳个一二下。
陆小凤捻着自己的胡子,一个不注意差点把他引以为傲的两撇眉毛给连根揪了起来。
半年前他们还在西湖的画舫里一起喝酒,一起听曼曼姑娘唱的玉树□□花,天南地北的谈论着英雄与江湖。
钟曼曼,楚红馆的花魁,有着一口比黄莺还婉转的嗓子。
陆小凤听的入了迷,还曾经被莫先生调侃过。
笑他听曲子时的痴呆样。
半点不像现在这个只能在床上靠着汤药苟延残喘。
要知道,莫先生才刚到不惑之年,在这个江湖里,他还年轻。
他还沉在回忆里。
莫先生突然咳嗽了起来,
咳的很剧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人都像龟一般缩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苦。
收起的手帕上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色,让人明眼一看就晓得,他活不了多久了。
陆小凤听的紧紧皱起了眉毛,他的心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他为他感到可惜。
人都有一死的,看到将死之人多半也会难过的。
尤其是这个将死之人还是自己的朋友。
他在等死!
莫先生的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凝视着陆小凤,硬生生的扯出了一抹笑容,刺人眼。
他很直白的开口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陆小凤叹息了声,安慰道:“你的命一向很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瞎猜乱想了。”
莫先生摇头道:“将死的时候,不用别人说也知道。”
陆小凤已经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能在说些什么。
在一个将死的人眼前,说什么都是无果的,他忽的觉得,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肉体腐朽的气息。
连浓浓的草药味道都冲淡了。
莫先生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也不要为我伤心,在踏入江湖的第一天我就有了死的觉悟,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值了。”
他笑了起来,好像这真是一个多么核算的买卖。
如果那不是苦笑。
陆小凤也苦笑了起来,他开口道:“你打算把女儿嫁给白愁飞?”
莫先生道:“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女婿,我也可以把女儿嫁给你。”
陆小凤的心里一抽抽,有点哭笑不得道:“我还没那个福分。”
莫先生道:“你嫌弃我。”
陆小凤又翻了翻白眼道:“我嫌弃我自己。”
莫先生眯起了眼睛,见他吃了瘪,心情便好了许多,于是又道出一句话来。
“那你要我去拖住白愁飞?为什么?”
陆小凤一惊,很直白的表现出自己的疑惑。
莫先生解释道:“我可不想我女儿恨我女婿一辈子。”
“哦?”
他还未开口就又咳嗽了起来,他咳的时候双肩耸动,像一个磨坏了的风箱在肺里抽气一般,吸吐之间沉重浓烈,而又像随时都断了气一般。
半响才止住了咳嗽,很是怅然的道:“与其让白愁飞杀了他,为什么不由我这个将死之人来做呢?”
陆小凤问道:“他?”
莫先生道:“司徒悦。”
陆小凤挑了挑眉毛,想起了这么一位翩翩公子。
“添香公子倒是也配你的女儿。”
莫先生苦笑了起来,无声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的汤药,开口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命抵一命也是应该的。”
陆小凤一愣,随即有些激动地道:“是他干的?”
他又惊异道:“你就这么等死?!”
莫先生沉默了半响,开口道:“惊鸿爱他,我不死,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这是一个父亲的心理,陆小凤能理解他,但是却接受不了。
他又补上了一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陆小凤接上了他的话:“你死了,他们才是永远在不了一起吧,”他耸了耸肩,“你认为白愁飞能照顾好你女儿?”
莫先生笑了起来:“看在这半个江南的嫁妆上,他是个枭雄,为了达到目的,通常能忍人所不能忍。”
陆小凤抿了抿嘴,无言的点了点头。他并不大认可这位父亲的想法,可是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莫先生又道:“断了她的想念,痛苦也比死亡好得多。”
伤口再疼,只要人不死,就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心伤也是一样。
陆小凤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从房中退了出来。
远离了刺鼻的草药味,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那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润湿了他的肺部。
清空了脑子里的乌七八糟,现在他只要考虑怎么才能成功的完成朋友最后的愿望。
起码要先见到白愁飞。
就在陆小凤绞尽了脑汁的时候,金风细雨楼的聘礼已经到了。
就是婚礼的请帖也已经从金陵发了出来,现在正在马背上奔驰着。
大江南北,天山云南,有些地方就算用快马昼夜不停的跑也要跑上一个多月。
白愁飞想要一个完美的婚礼。
一个让全天下人记住的婚礼。
记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