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你把你的叶子叫出来吧?”
耳边传来司徒端睿的声音,陆颖立刻从一片似真似幻的影像中惊醒,回想起刚刚那些对话意味着什么,顿时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那个她是谁?为什么感觉让自己觉得那么……奇怪。好像就是她自己,可似乎与她完全是两个人。
“敏敏?”
陆颖只觉得背后冷汗连连,刚刚那个应该是在做梦吧,是的吧?她怎么会见过那金印,她怎么会是敏敏?
不是,绝对不可能!
抬起眼皮,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们演戏演够了没有?”
陆颖转向孟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蔑视:“本来我以为闹剧闹到今天也就罢了,不想孟大将军也有兴致参合?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难道我在您眼里是一个好糊弄的笨蛋?齐国太女司徒端睿?怎么?你们指望把我哄成了齐国人我就会转变立场,转身投入齐国人的怀抱中,然后好从我这里拿到大燕的情报,甚至——无坚的秘密?你们未免太天真了一点吧。”
孟获被陆颖连嘲带讽,竟然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反驳她——陆颖的表现,似乎也并不知道端睿的想法,两人看起来事前没有通过气?
孟获看了一眼司徒端睿,司徒端睿面色有些尴尬:“敏敏,前几日你想问我有什么瞒着你,就是我并想等你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说。我知道你记忆没有恢复,这事情很让你相信,可是这些都是真的。太女金印和折叶处是你不能抵赖的铁证,就算到了皇祖母面前也一样。”
陆颖嗤笑了一声,微微喘息了一下,似乎这么多话有点累:“找到什么金印是你说的,什么折叶处也是你说的!就算你现在拿出来一块金子又怎么样,或者我叫一声就会出来几个人又怎么样。你怎么证明这块金子,这些人不是你实现准备好的?就算要哄我,拜托你也找点靠得住的证据好不好?”
虽然陆颖没有听说过折叶处是什么,但是也大概能够猜到是齐国皇室的秘密部队或者暗卫之类的组织。
司徒端睿急道:“折叶处非皇帝和皇储不能有的暗卫。而且每一支都有自己独特的标记,外人是无法仿造和假冒的。只要你呼唤或遇到危险,她们就一定会出现,但她们的身份特殊,我们是无法支配的。”
“够了!”陆颖喝道,她此刻觉得自己背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眼前景物似乎也在倾斜和飞舞,只想赶快结束这次对话,将两人赶走,“我自记事起也遇到过不少危险,在花山的时候,太女赵榕派兵包围花山,我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雷州的时候,我要被燕白骑砍头的时候,她们为什么没有出现——真正的皇室暗卫会是这样的吗?!你们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干脆直接告诉你们,诚然,我是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师本想将我与郡卿的女儿立作皇储,可后来却放弃了,直接封了我嫡亲王,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陆颖扫了两人一眼,道:“十四年前,燕太女玉印随着皇储赵楠的死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在哪里,也找不到。可四年前,老师招我入宫,我明明是印象里第一次去皇宫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那个地方,而且我还找到了失踪了十多年的太女玉印。”
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
司徒端睿面色刷了一下白了:“这,这不可能!你明明就是我妹妹,是齐国太女,怎么会变成赵楠?敏敏,你不要胡说。太女金印是我亲手找到的,折叶处的人帮我一路将你偷送回瑜王府。你怎么可能是赵楠?”
孟获此刻看着陆颖,皱起眉头。陆颖此刻的表态在暗示她有可能是原来的燕太女,这样似乎就断了她投降大齐的可能性。她不怕死也许是真的——但是为什么她现在觉得此刻的情况有些诡异。端睿拼命想救,陆颖反倒想找死,如果两人没有串联,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陆颖合起眼睛:“我不想解释什么。孟大将军,你今天若不是不打算把我捉走,就让我清静一下可以吗?”
司徒端睿见到陆颖一脸苍白确实是十分虚弱的样子,也不好再强要她做什么,只是最后拿起金印递到她面前:“敏敏,你再想想。看看这金印,你应该可以想起来的。”
陆颖冷笑一声,干脆侧身躺下,将被子把自己一裹,然后转身把背亮给两人,意思是送客。
两人终于离开房间,陆颖躲在被子里不停的发抖,她此刻衣衫冷汗浸透,冻得全身冰凉,手指发麻。可是再冷,也没有此刻她心头感觉到的那一股股凉意冷。
可越是想挣脱,那些影像在脑子里就越来越清晰,陆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下子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躺着,一下子就掉进梦里,与一群人不断的说话……心态也在不断的变化,一会平稳冷静,谦和自制,一会狠辣暴戾,贪婪傲慢,无所不用其极。心口也一会如同流水淌过,一会如同在爆焰上炙烤,感觉自己精神越来越混乱,她忽然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是现在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人,还是梦里那个颐指气使的小女孩?
“不管她是谁,你给我把她看好了!”孟获走到院落外,转头用严肃的目光提醒司徒端睿,“她的事情我暂时不会跟其他人说。但是如果让我发现她有一丝不轨的行为,我一定会要她知道什么叫做后悔!明天我会派人来帮瑜王府加强防卫。敏敏的死我也会再去调查。如果当年她真的没死,现在的皇陵里到底埋的是谁?我倒要看看,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假冒皇储,就算是个死人也不行。”
司徒端睿知道孟姨至少愿意给一个机会让她证明陆颖是敏敏,明白她其实已经有一半相信了自己,心中不由得松了一松,但马上又道:“敏敏的身份暂时还是不要暴露的好,我担心三个王府知道了,会对她不利。现在我并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孟获不悦地看着司徒端睿:“这种事情需要你这个小丫头来提醒我吗?”
陆颖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躺了不知道多久,再醒过来发现屋子已经黑了。
她一动,旁边的乐俊就问:“您醒了么?”
陆颖听见这句话,神智一清。在昏暗的灯火下,这间房子的布置在她眼中慢慢变化,那种感觉好像做了很长很长一段惊险刺激的梦,几乎已经把那个梦境当成的真实,突然就在这个时候醒来,发现自己人还事在自己的三尺牙床上趟着,床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的那种感觉。
恍惚有点想起来:这好像是她的房间?
有点不一样:原来的窗户纸似乎没有这么白,她养在窗台下的海棠花似乎没有开的这么茂盛。家具摆设虽然没有变,可是床上的帘子,椅子上的褥子都换了其他花色和样式,所以她才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来?
陆颖静静的在床边坐了一会,乐俊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文化爱理不理,只是乖乖候在一边。
“我有点口渴。”陆颖道。
乐俊忙起身帮陆颖倒茶,端到她面前。
陆颖没有伸手去接道:“太冷了,去小厨房烧点热水来。”
乐俊愣了一下,茶壶是温在小炭炉上的,保证随时都是适宜的温度。陆颖连手都没有碰一下,怎么知道太冷。也许她觉是想弄点热血洗洗脸?
“恩,您先躺回去不要着凉,我去去就来。”乐俊根本没有想到,陆颖出了这间房就只去过花园,怎么会知道院子里还有单独的小厨房?
等到乐俊走后,陆颖重新又从被子钻了出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重新打量着房间。过一会,她伸手在床头一块花纹上按了一下,又再床尾的一块花纹上按了一下。这时,床边突然缩进去一块砖,她在里面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有些不算精致甚至有些拙朴的小玩意,一个做得歪歪扭扭的旧荷包,上面看不出绣的什么东西,一支酸枝木做的弹弓,一颗狼牙齿,几根红色的马尾巴的毛,还有几张纸。
陆颖怔怔得看了这些东西半晌,有些影像又浮现在脑海里,只是这次出现的很平静,很自然,并没有感觉到先前的晕眩和难过,仿佛就是一觉醒来想起昨天夫子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做好一样,虽然出现有些突然,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吃惊和不适。
我回来了么?
她有些茫然。
“尿床精,你跟你姐姐一样,长得又丑又讨厌,我才不会喜欢你呢。”她冲着一个小男孩做着鬼脸,故意做出一副鄙视的样子。
小男孩看着她,瘪瘪嘴就要哭。
一个小女孩冲了过来,拦在小男孩身边:“司徒端敏,你再欺负我弟弟,我就要你好看!”
“书呆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她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伙伴——另外一个小女孩,两人靠在一起笑眯眯的看着势单力薄的对手,很有点狼狈为奸,以多欺少的架势。
小女孩见自己斗不过两人,只好拉着哭红了眼睛的弟弟走了。
两小女孩看着对手气呼呼的走了,笑做一堆,得意洋洋的很。
“小秦子,你说书呆子会不会去你娘那里告状?”她突然转了转眼睛,对伙伴说。
伙伴不以为然:“要告状也是告倒你娘那里去,管关我什么事。”
她笑嘻嘻道:“我母王要是打我,我就跑我父君那里去哭,我父君还才不会让她打我呢!”
伙伴哼了一声:“你有爹难道我没爹吗?难道我不会去我爹那里哭嘛?"
她狡黠的说:“问题是你爹拉的住你娘吗?上次你还不是被你娘揍得叫得惊天动地。我父君要把脸一板,我母王就只会陪笑了。”
伙伴这下懵了,恼羞得说:“早知道刚刚就不出来帮你撑场子了!”
她拍着伙伴的肩膀:“你傻啊,你不会往我家跑吗?你娘见到我娘,自然不好意思当着我娘的面揍你了!”
“喂,你不是说尿床精又丑又讨厌,怎么这次他送你自己绣的荷包你又收下了啊?”伙伴说。
她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虽然尿床精长得丑,可是毕竟是个男的。他第一次绣的东西送给一个女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也不看看,咱们这一排里,有几个收到了男孩子第一次绣的荷包。”
伙伴哦了一声,然后老实道:“那荷包绣的好丑,你真的要戴?我弟做得都比他的好看。”
她拿着丑不拉几的荷包看了看,最终皱起眉头:“带出去是有些丢人,干脆放在家里好了。尿床精也是的,怎么不多练几次再送给我。”忽然转头道,“你弟不是也在做荷包吗,让他也做一个给我。”
伙伴立刻变脸:“你少打我弟弟的主意,他做得第一个荷包自然是给我的。”
她顿时笑弯了腰:“你真傻,自己弟弟送的有什么意义啊,要别人家的弟弟送才算呢!”
伙伴想了想,然后道:“那也不能白给你了,你要拿东西跟我换。”
她问:“你想要什么?”
伙伴道:“上次你从我娘的飞云屁股上拔的毛给我。”
她立刻拒绝:“那可不行,我可是想了好多办法才拔到的,下个月要和瑾王府的那个混蛋比赛。飞云是大家都知道的最烈的马,如果有它的尾毛我一定会赢。”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走过来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小兔崽子,我是说那天飞云怎么跟吃了炮仗一样,原来是你搞得鬼。我警告你,你再敢动它我就把你的毛扒光!”
伙伴幸灾乐祸的说:“娘你看吧,我就说不是我拔的。”
仅接着又一巴掌拍到伙伴头上:“如果没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帮忙,她怎么能接近飞云?”
中年女子摇摇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整天不求上进就知道祸害别人。拔马尾毛居然拔到飞云身上,它的蹄子是真踹死过人的,你们两个黄毛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倔强认真的抬起头:“若不是飞云踹死过人,谁来拔它的啊。端和那家伙叫嚣的再厉害,也只敢去招惹脾气温顺的跟男人一样的马,没胆子又没大脑的蠢货,我这次不给她下下脸子她不知道怕。上次害我姐被马踹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我总要出口气回来。”
“我真不知道该说高兴还是说难过好。”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抱着她,“你把司徒端和揍了一顿,结果反让你皇祖母看入了眼。可东宫岂是那么好住的?爹知道你聪明,可是毕竟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顾得过来的。你娘和你几个阿姨没有挣到手的东西就轻飘飘落在了你的头上,往后你就成了众矢之的,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她把脸从年轻男子的胸口伸了出来:“娘,我不是要争这个储君的位置。可是皇祖母既然给我了,我也没有必要装怂吧——那可不是大女人所为。大不了以后我不再贪玩,努力上进些,让那群狗屎没话可说。”
年轻男子捏捏她的脸:“还说上进呢,满嘴粗话,什么狗屎不狗屎的。你以后就是大人了,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没有把你当七岁小孩看待,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她有些不满男子的啰嗦,道:“知道了。”
年轻男子道:“我和你母王商量过了,给你定了陆家的长孙做正室,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她惊得跳了起来:“尿床精!我才不要呢,这个小子六岁了还尿床,午睡一会救弄得我一身臭味。我才不要他做我夫郎呢!”
年轻男子拧起她的耳朵:“又说粗话?”
“嘶——轻、轻一点,父君,好疼!”她捧着耳朵,“不叫了,我不叫了不成么?父君,你和母王怎么会想到让尿,呃,我是说小双做我夫郎呢?那小子长得又不好看,又呆呆的,一点都不好玩。”
年轻男子放开她的耳朵:“那叫矜持有礼貌,男孩子怎么能跟女孩子一样咋咋呼呼的。陆双凡事知道分寸,不和你胡闹,正是我喜欢的性子。他是陆相的长孙,是你二叔爷的侄子,如果他嫁给你,陆相将来对你肯定会多看顾一些,至少不会刻意为难你。而且,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二叔爷就是你母王的正君,也许还是太女正君,未来的皇夫。堂堂丞相之子做不得正室,我一直觉得愧对他。现在你祖母改变主意不再计较我的身份,将你立做太女,我总要补偿陆家一二才好。罢了,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事情,你听不懂就罢了。”
她静静的听着,年轻男子虽然说得复杂,但是她也模糊听了八分懂,没有再说反对的话。
她拉着小男孩站在湖边:“看,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以后若是我被关了禁闭,你就到这里来找我玩。”
小男孩乖乖的答应了,又好奇的问道:“你被关禁闭怎么还能出来?”
她自豪地笑道:“本太女自有办法,你知道就行了。”
过一会,一个大女孩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看见小男孩有些惊讶:“敏敏,你怎么带他来这里了?你不是说不让别人知道这里的吗?”
她努努嘴:“小双现在是我男人了,带他来有什么不可以?”
大女孩似乎想反驳,但是看看女孩的表情,有些不高兴道:“你以前不是觉得他很丑不喜欢他的吗?”
“那是以前啊。”她接话道,拉着男孩的手,“可现在他是我的男人了,我就越看越觉得他漂亮。”
小男孩羞涩的捂着嘴笑,可没有说什么。
大女孩嘀咕道:“七岁的小丫头,懂什么男人不男人的。”
她白了大女孩一眼:“我不懂,难道你懂?你虽然大了两岁,可还没定亲呢?我都有夫郎了,你呢?”
大女孩面色尴尬无比,气鼓鼓的蹲在一边。
她向小男孩道:“不过如果我住进东宫了,你就不要来这里等了,直接来宫里找我。”
小男孩有些为难:“姐姐不会让我来的。”
“她敢!”她瞪圆的眼睛,“你要是敢拦着你,我就叫我姐和小秦子揍她。”
“那可不行。你们要是打了她,祖母和娘亲会生气的,更不会让我来看你了。”小男孩连忙阻止。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你现在是我的夫郎,难道来看我也有错?”她想了一想,认真交代,“没见到我的时候,你也要记得每天都要想我,用力的去想,知道么?如果让我知道你没有想我,你就死定了。”
小男孩又一次点点头,仿佛这是一个非常重要必须完成的任务。
“你这次做得很好。”威严的老妇人坐在她面前,难得没有吝啬她的笑容,“本来以为只要挑拨一下燕皇夫和淑君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达到我们的目的了。没有想到淑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了那小丫头的命。燕帝最宠爱的孩子没了,想来此刻正愤怒的要命,可惜她又不能动淑君的父家。”
“可是赵楠死了,燕皇夫又拿什么和淑君斗呢?这样一来内战还打得起来吗?”她有些担心的说。
“错。你只看到一面,没有看到另一面。淑君害了赵楠的性命,自然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赵榕上位,但是燕帝不论是从哪个角度,都不会希望赵榕做太女的。淑君父家的势力已经有尾大不掉的趋势,燕帝怎么会让自己的继承人将来成为外戚的傀儡呢?所以她一定会想办法树立另外一股势力与赵榕对抗。如果赵楠不死,燕帝为了保护她,暂时还不会去刺激淑君的父家,甚至会把淑君父家留给将来赵楠自己自己处理,以树立太女的威信。可是现在赵楠死了,燕帝就无所顾忌了。孩子,你看着吧,看看燕帝到底会怎么收拾淑君父家,这都是你以后要经历的事情。”
陆颖手扶着潮湿而黑暗的墙壁,她有些迷惑的看着前面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洞道——这到底是通向哪里的呢?
只有走过才会想起来吧?
只是,这里又黑又冷,而且没有任何声音,连风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陆颖本能的打了个颤,抱着胳膊,牙齿开始咯咯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