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骑马离开了瑜王府,孟秦拍了拍自己小厮的肩膀:“做得好。一会我娘问起,就说我出去喝酒了。知道吗?”
小厮惶恐道:“大小姐,这不太好吧。”她被大小姐逼着在瑜王府门口守了几日,好容易守得大将军离开,本来这就是犯上不敬的事情,如今还要替大小姐瞒天过海,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丁而已,万一事情被揭露了,她还有命在吗。
孟秦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好,放心吧,有什么你家小姐顶着!”
小厮哭丧着脸离开了。
孟秦看着瑜王府的大门,笑得很开心:这下本小姐倒要看看瑜王府藏着什么人?
虽然很久没有来瑜王府,孟秦还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被陆长康让到了外厅,她假装十分随意的坐等司徒端睿,一等奉茶小厮退下,便溜了出去。
正自得意,却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孟秦懒得与她们纠缠,直接两个闪身从阻拦的下人身边错身消失。
站在花园的矮墙上,孟秦眯起眼睛看着院中巡逻的侍卫,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人人都知道孟家的大小姐是个爽朗乐天的脾气,但少人知道她一旦真的火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下面巡逻的人,她是认识的,是母亲的亲信手下公孙靖。把公孙靖留在这里,足见母亲对住在这里的人的重视。但是让孟秦极度不悦的并不在于母亲把自己亲信放在了瑜王府,而是母亲派公孙靖保护的人住的这个院子。
元熙阁,她小时的玩伴,大齐的太女,司徒端敏小时候住的院子。
端敏还没有住进东宫的时候,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孟秦自认对这里的熟悉不下于她自己的院子。端敏去世后,这个院子就空了下来,虽然无人居住,但是瑜王府也从来没有忽视过,每天都有人细心打扫,窗纸窗纱,帐子床单也如同正常居住一样按时换新。
即便她后来极少再来这里,但是司徒端睿为端敏安排的一切,她都是知道的。
然而十四年后,居然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占了这里,这让孟秦怎么能不生气,她觉得司徒端睿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这可是你妹妹的院子!!
孟秦越想眼中的火气越盛,哼,她一会不仅仅要看看到底那人是谁,还要好好教训下司徒端睿,看这个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少将军,你不能进。”
孟秦冷笑一声,公孙靖虽然在军中算个人才,但是比起功夫,你还差得远呢。想拦本大小姐,再等十年吧。
她一手推开书房,迈了进去。
高高的黑漆书架边,她看见一个奇怪的加了两个车轮的椅子,一个青年女子坐在上面,背对着她正在从书架上抽一本书册。
女子似乎并没有听见门开的声音,只是低头翻了翻手中的书页,似乎在确认是否自己要的那一本,然后将书册放在膝盖上,伸手在椅子两侧的轮子上转动两下,方才面对孟秦。
孟秦这才看见女子的相貌,清秀有余,俊朗不足,一身简单的纯墨绿色的常衫,只有领口和袖口的三十六色丝线绣的回型繁纹图案显示这件衣服曾耗费了大量的人工。黑发用同色底的三十六色绣纹发带在两遍各打了一条辫子,额头上没有任何配饰。
女子此刻也正在打量她,只是神态从容,目光平静,眉眼中倒有三分不耐,好像根本没有被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惊吓到。
孟秦微微抬了抬头,正要呵斥,那女子却眉头一皱开了口,然而不是跟她说话。
“公孙靖,你就这么守我的院子?”声音不大,但其中责问的意味确实十分明了。
孟秦顿时气结:你算什么东西,我大将军府的人也是你随便呵斥的!
抚着刚刚被孟秦一掌劈到的腹部,追着孟秦进来的公孙靖一听这话不禁面色微红。虽然她也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可是孟大将军交代过她听令此人,而且要比保护自己还要认真的保护她,所以此刻她不得不放下捂在肚子上手,规规矩矩单跪了下来,连解释都不解释:“是属下的失职,请小姐处罚。”
孟秦对公孙靖的认错颇有点怒其不争,但此刻又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你的院子?你是谁?凭什么住在这里?”孟秦知道是母亲的命令,不好为难公孙靖,是以没有按原本计划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上揪住这人痛揍一顿,只好耐心开口问。
女子瞧了一眼公孙靖。
公孙靖毕竟是孟获看重的人,眼神也不差,知道女子是在问孟秦的身份,便老实回答了,心里却想,这青年女子对大将军都不假辞色,对着少将军只怕也好不到哪里。
不料女子却是有些动容:“孟秦?”
“怎么,听过姐姐的名字?”孟秦嘲弄地笑,“那还敢在姐面前摆谱?还不报上名来,不然姐把你连椅子一起摔出去,看你还摆什么谱?”
司徒端敏打量着自己小时候的伙伴,胸口不禁微热,想从眼前这个青年脸上找寻小时伙伴的痕迹,可是除了这副莽撞的性子外,竟是没有发现什么儿时的特点,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倒不知道瑜王府如今堕落到让一个外人也能穿行无忌了。”司徒端敏不爽了,所以也不想让这个好不容易冲锋却对她嚣张跋扈的小同伴爽,“——还是说你孟大小姐格外不把瑜王府看在眼里?”
“你——”孟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瑜王府是你指手画脚的地方吗?”
司徒端敏的手指在书页边缘划过:“我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管你何事?”
孟秦理直气壮道:“你住在元熙阁就关我的事!我警告你,我不管你是谁,赶快给我搬出去,不然我——”
“敏敏!”一个声音打断了孟秦的话,瑜王府的大小姐终于赶来了。司徒端睿了解孟秦的脾气,听说她上门了就立刻感觉事情不妙,几乎是一路跑了过来。
孟秦呆了一呆:“你喊她什么?”
司徒端睿正要开口,司徒端敏打断了她:“不然?不然——你要怎么样?”
孟秦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让她没有开口——这小样的眼神怎么看着让人毛毛的?
司徒端敏看见端睿一脸急色的扑进来,又目睹孟秦的霸道,心里估摸着这几年一味求隐忍的端睿怕是也没少受孟秦烂脾气的罪,眼中的光微微转动了一翻,转向公孙靖道:“公孙队长,孟大将军走的时候怎么下的令?”
公孙靖不敢抬头:“大将军下令,除非您允许,外人……不得擅闯元熙阁。”
司徒端敏漫不经心的继续梳着书页:“哦?那如果有人闯了,该如何处置呢?”
公孙靖艰难道:“按军法,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二十军棍以上的惩罚。”
司徒端敏抬眼看着气得脸色发白的孟秦淡淡道:“既然军法有规定,我也不多置喙,按规矩来吧。”想了想,补充道,“看在孟大将军的面子上,就按最低的二十算罢了。”
公孙靖顿时感觉压力巨大:打孟秦?虽然孟大小姐性子是莽撞了些,可是平时谁不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礼让三分。何况今天这事跟以前孟大小姐出的岔子比起来根本就不叫事。如果就因这个打了她,那后果还得了?
“想打我,不是吧?”孟秦看也没看公孙靖,盯着司徒端敏,心想这个人倒真有意思,不知天高地厚。
她转头向司徒端睿,无比夸张的摆出一脸惊奇的表情说,“你这里藏得什么活宝,她居然异想天开的要打我?”又向司徒端敏扬了扬头,用鼻子哼道:“你不是昏了头吧?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有想打我?”
司徒端敏看着尴尬的司徒端睿和沉默的公孙靖,皱了皱眉头,按着轮椅的手指不经意般的弹了弹。
孟秦不知道怎么突然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要退,但黑影比她更快一步,一下子就窜到她的身后。她只觉得膝盖后弯一痛,整个人就向前倒去,慌忙间用手去撑,却发觉两只手已经被人抓到背后,就在膝盖咚的一声落地的时候,手臂被向后掰到一个可怕的角度,痛得她顿时额头冷汗直冒。
高手。
绝顶的那一种。
孟秦硬是忍着手臂传来的巨大酸痛没叫出来,心中一片惊骇:什么时候瑜王府有这样的高手了?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有一名绝顶高手护卫?
这就是孟秦误解了,司徒端敏身后绝对不止一名绝顶级的高手。不过就算让孟秦知道了,她也很难猜测到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司徒端敏,毕竟死而复生,皇陵挖坟是正常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当初向孟获证明司徒端敏的身份之艰难,也正是在于此。
司徒端敏向目瞪口呆的公孙靖解释道:“你也看到了,那二十军棍如果是我的人来打,打完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气。”
孟秦保持着被抓的姿势,又羞有恼:多少年了,谁敢这样欺辱她!就算是她错得再离谱,最多也是告状到她老娘那里,让她老娘揍她,谁又敢真动她一根汗毛?
但眼前这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来头,真个没把她放在眼里,公孙靖也不敢说话,孟秦这才有些恐慌:这个二楞子莫非真不怕她娘的威势?还是不清楚她娘护短的习惯?或者这个家伙根本就是那种喜欢装风骨爱和权贵死磕的那种呆子?如果是那样,她可就亏大了,跟这种人较劲,就算事后她能够找回场子,可亏已经吃大了,怎么着也是她划不来啊!
公孙靖咬咬牙,道:“是,属下会按军法处置孟秦。”说着起身,用复杂的眼神的看了一眼孟秦,向外走去。
听见孟秦喘着大气的叫骂声,司徒端敏扫了一眼窗外:不知道被别佳用什么办法制住的小玩伴趴在长条凳上一动不动地被一个士兵打屁股,面色苍白,眼睛赤红,好像要吃人一样可怕。
她苦笑一下,关了窗户,隔绝这并不好听的叫声。
司徒端睿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外面,道:“敏敏,没有必要一见面就这么狠吧?”
司徒端敏心情有些不好,将书册扔到桌上:“不是我想打她,你仔细想想我和小秦子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司徒端睿被她提醒,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
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都不过五岁多大小,然而常在宫廷走动的小孟秦就已然懂得借她娘的权势欺压人,连皇女皇孙也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偏偏那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就冲突起来,小孟秦立刻威胁小端敏,大意如下:你是皇孙又怎么样,整个大齐有多少皇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你知道大齐有几个大将军?一个!你要敢如何如何,我就叫我娘给你好看云云。
小端敏最是干脆,二话不说扑上去就痛揍此丫,边揍边说:整个大齐有多少皇孙你知道。可你知道有多少敢揍你?一个!再敢跟我嚣张,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懂不懂?
按理说大将军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打不过一个金娇玉贵的皇孙,可偏偏小孟秦习惯了别人向她献殷勤,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再一来小端敏下手的那股狠劲也把她唬住了——小孩子毕竟没有那么硬气,小孟秦开始忍着疼回了几句嘴,不一会彻底在小端敏面前歇气了,连连讨饶。说来人也奇怪,别人都对她捧着呵着,小孟秦一点都不卖帐,偏偏这个刚见面就把她揍得极惨的小端敏却收了她的魂,此后就跟着她身后狗腿一样的讨好。
以至于今日,看见一个陌生人住了她的院子便气恼得不成。
“这个家伙就是吃硬不吃软。”司徒端敏揉了揉太阳穴,“你好生轻言细语,只会被她当成懦夫看不起,反而越是表现的硬气,她越吃这一套。虽然这家伙表面一副浪荡子的样子,但是毕竟是大将军的女儿,看人的习惯不会有什么差别。”
军人的标准,骨头越硬、拳头越的人越是受人敬佩,哪怕是死对头,也能得一句赞美。英雄惺惺相惜嘛。
司徒端睿注意到外面的骂声已经没有了,打棍声也没有了,知道二十军棍已经完了,便住了口不再涉及隐秘话题。
不一会,两个士兵架着孟秦慢慢走进来。
“小姐,二十军棍打完了。”公孙靖不知道怎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司徒端敏提醒自己不去注意孟秦额头上的细密的汗珠和惨白的脸色,站都站不稳的双腿,似笑非笑的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
司徒端敏不说话,其他人皆不敢出声。屋子里一片静悄悄,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发酵。扶着孟秦的士兵不知道怎的觉得这轮椅上的青年女子的眼光比身上这位孟大小姐的体重还压人。
孟秦此刻虽然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司徒端敏,却也没有说话。
“大将军府的教养我原以为是不错的,现在看来有些令人失望。”司徒端敏从乐俊手上接过一杯茶,吹了吹茶叶,不慌不忙道,“想来是大将军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管教你,才让你变得这样不知分寸。既然如此——”
她转向公孙靖:“派人去跟大将军说一声,既然大将军没时间管,我管了。孟大小姐我留下了,让大将军不要记挂。”
孟秦不敢置信的看着司徒端敏:“你敢软禁我?”
“软禁你?”司徒端敏觉得有些好笑的,“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软禁你?公孙靖,在我院子里找一间客房安置孟小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元熙阁。”
公孙靖已经有些麻木了,这次反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是。”
孟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猛地甩开两个士兵的手,一跛一跛的向司徒端敏走过来:“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告诉你,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话没说话,黑影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指头轻轻将她按在地上。
怎么还是那么没出息,一到发飙的时候只会搬自己的娘出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孟姨怎么教的,都荒废了。司徒端敏斜眼看着地上死命挣扎的孟秦,暗自摇头:“关键时刻,你就只会喊娘吗?”
孟秦当然不会被孟获教成关键时刻只会喊娘的人。问题是遇见司徒端敏,她只剩下喊娘的份了。
“公孙靖,你跟我老实说,这人到底是谁?我娘为什么这么护着她?”孟秦趴在被子上咬牙切齿的说。
公孙靖拿着药回答道:“少将军,此人名叫陆敏,据说是几个月前端睿小姐从东边救回来的。因为全家人都被杀了,独她一人活下来,又感念端睿小姐的恩,所以来瑜王府做了幕僚。端睿小姐也很看重此人的才华,与她结成异姓姐妹,把瑜王府的大权都放给了她。现在瑜王府上下大事小事都需要她过目。”
孟秦显然有些意外:“不过是一个救下的人,竟然这样信任她?这陆敏到底有什么本事,哄得端睿这个蠢货团团转?”说到这里,她又恨恨道:“居然叫她敏敏,是个姓名带敏字的都配这个蠢货这么叫嘛?”
当年端睿叫端敏也是这两个字。
公孙靖道:“属下虽然来瑜王府虽然不久,但是也见识了些这位敏小姐的行事手段。自她掌了瑜王府的大权,确实管束要比以前严格许多,不过奖罚分明,处置公平,虽然手段狠些,却并不令人反感。王府里的人对她又敬又怕,但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孟秦听到这里,不服气地吼出来:“就算有点本事又怎么样!这样就可以住进元熙阁了吗?瑜王府院子这里多,让她住哪儿不行!那是端敏的东西,就算她已经死了,那也是她的,谁都不许动!!”
公孙靖保持沉默,她自然知道这位少将军对先太女殿下的感情深厚,可是这里毕竟是瑜王府,主人是司徒端睿,她想怎么安排是她的权力,外人也无权干涉。
孟秦低头咬着指头盘算:娘肯定不会放任一个外人对她不管,今天她被这个臭女人整治成这样,明天一定要加倍,不,百倍找回来!那家伙好像是个瘸子,哼,明天姑奶奶不把她打成全身瘫痪就不姓孟!
“把药拿走,我才不上药。我一会要让娘看看我的伤口,看看这个女人是怎样嚣张跋扈,打我?你会付出代价的!”孟秦一脸狠毒地说。
司徒端敏在窗口下静静地听里面的人说话,轮椅边的月季花娇艳欲滴花瓣在她手里被轻轻的拨动。
听到孟秦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司徒端敏挑了挑眉,对乐俊说了几句话。
乐俊点点头跑了进去,然后就听见他清脆的声音:“二小姐说,她没吩咐上药,谁这么大胆子给药的?公孙队长,二小姐说了,从现在起派两个人守在门口。没有她的允许,不许孟小姐走出房间,不许人给饭、给水、给药,不许人跟她说话。违者关禁闭一天。”
里面静了一会,然后听见了瓷瓶被砸碎的声音。
司徒端敏摇摇头:她自然不指望自己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揪着孟秦痛揍她一顿就能收服她,不花些时间和手段,这家伙是绝对不会服软的。再则,她的身份暂时不想告诉这个家伙,时隔多年,情分虽然还在,但是毕竟都长大了,对彼此性情不熟悉,意味着以后在沟通交流上难以到达以前的默契,再加上陆颖这一层的身份,难保两人之间不会出现感情嫌隙。不如把彼此当成陌生人,重新熟悉和了解,等到磨合得差不多了再说才是最好。
首先第一步,让她帮这个家伙复习一下初次见面的情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