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站在院子,忽然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无云,星辰如同点点破碎的水晶,撒满深邃的黑幕,十分美丽。
可陆颖却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这天空一样,虽然有那么多美丽的星辰,但是空洞和晦暗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她原以为进了花山,自己的一切心愿都会满足,一切都会如同自己想象的十分美好。然而还没有开始上课,现实就给了她这么一个下马威,让她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成为泡影。
陆颖虽然自小在花山书院以杂役身份长大,可上到夫子,下到其他杂役,从来待她都是和和蔼蔼的。以前便是富家权贵出身的学生对她露出轻视的目光,却也因为交往不多,所以尽管不悦,却也并未上心。
然而现在她已经是花山学子身份,注定要日日相处的同窗却对她如此轻慢侮辱,让一向忽视身份阶级区别的她开始直视这个问题。这个世界的现实和残酷,开始□□裸的向她摊开。
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她陆颖心里一片茫然。
此刻陆颖并不知道,在许璞和她走后不到片刻,谢岚、窦自华、沈菊也相继离开,连侯盈也几乎忍不住要一走了之。
“颖儿?”看见陆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李凤亭感觉十分诧异。她本来只是心中想着陆颖第一次搬到西院住,不知道习惯不习惯,所以忍不住在睡觉前来西院走走,并没有打算一定要见她。
“山长?”陆颖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意外的叫道。
李凤亭一见陆颖表情,忽然皱起眉头来,声音骤然严厉起来:“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为什么她的任何情绪都在山长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陆颖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的,却不想还是被李凤亭看出端倪。她不知道李凤亭现在看似没有她小时候待她那般亲昵,但用在她身上的心思却是从来没有少过,因此才能够这样一眼便察觉到她的情绪,片刻就猜到事情的大概。
陆颖连忙笑道:“没什么,真的。”
李凤亭眉毛拧起来:“颖儿现在已经开始不想对山长说心里话了吗?”
陆颖见瞒不过去,只得将事情轻描淡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和同学们比诗落了下风,心里不痛快而已。”
话说完,却半晌没有听见李凤亭的声音。
陆颖有些不好预感,抬头看向李凤亭,却见李凤亭眼含怒火,冷冷的看着她。她心中一凉:山长对她生气了,很生气的那种。
陆颖知道再隐瞒不下去,但想到她今日受的侮辱,在山长这样的目光审视下,不禁委屈从心头蔓延而来,一种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孩子回家想扑向母亲尽情倾诉的欲望在她的喉咙口翻滚着,涌动着……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强咽了下去。
抬起头,陆颖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山长,我不是想故意隐瞒什么。可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是花山书院的学生了,不再是一个小孩了。我知道告诉山长,山长一定会为我出头。可是如果是这样,我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山长,颖儿已经长大了,颖儿很快将成年了。颖儿从此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其他的人,对面一切困难和挫折,颖儿不能像小鸟一样总是托庇在老鹰的翅膀下。所以请山长不要追究下去了,不管遇到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睛,黑黑的眸子竟似在光线不足的庭院里闪闪发着微光,如同那漫天的星辰。
李凤亭心在微颤,她从陆颖小时候就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心智坚韧的人。今天颖儿的态度足以为她多年的心血打上一百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这个孩子发白而坚定的脸,她竟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在她满以为在外面受伤的孩子会无限依赖的扑向自己怀里,寻求安慰的时候,孩子却站在远远的地方,对她摇头,说不再需要她的庇护。
她是不是做错了?她对这个孩子的要求是不是太过严格了?她一心以为自己是对她好,可是这真的是对她好吗?
李凤亭一向清明的思维混乱起来。纵然心底还想逼问陆颖事实真相,可是胸口却始终盘桓这一种无力感,让她张不开口。
最后,只是把手伸向陆颖的头上,本来想摸摸她的头,却想起陆颖说“不要把她当成孩子”,手一迟疑,只落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夜露重了,不要在外面站了,回屋睡觉去吧。”
陆颖见山长不再追究,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微微有些失望。她不去分辨到底是哪一种心情更强烈一些,只是在心里对自己道:陆颖,从今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于是道:“山长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凤亭迟疑了一下,便点头离开。
目送着山长离开的身影,陆颖也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是领书的日子,陆颖因还有小半账本要做,于是先将自己的课本先领到账房,然后开始埋头计算。
等她做完,也接近中午了,肚子又开始叫唤。
葛老喜笑颜开的收了账本,拉着陆颖到了东院的食堂,学生和夫子的食堂分在东西两院,并不同食。
代宗灵见这一老一小两人,道:“怎么把她拉到这里来了?”又对陆颖道:“你现在是学生,应当去西院用餐。”
葛老把脸一板:“是学生又怎么样,她还在我账房里做事呢,在这边吃饭又有什么关系?”
代宗灵扫了一眼陆颖。
陆颖在书院中别的人不怕,唯独对代宗灵这个年长又极古板的夫子有些敬畏,这里被她凉凉的目光一扫,立刻噤声低头不说话了。
葛老瞪着代宗灵把陆颖拉到身边坐下,给她拿了饭菜。一会儿李凤亭也来了,见到陆颖坐在桌边乖乖吃饭,心中喜悦,也打了饭菜在她对面坐下。
代宗灵见一院山长竟然也无视院规,哼了一声:“山长待自己学生倒真与别人不同,如此放纵她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李凤亭一头雾水,不知道代宗灵想说些什么。
葛老也哼了一声:“她是说颖儿不该在这里吃饭。”
李凤亭明白了
夫子和学生分开吃饭久有惯例。并非是因为两者伙食不同,原因一是为了维护师长的体面和神秘,二则没有师长在面前,学生们吃饭也自在些。陆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李凤亭一起在东院吃饭,后来大了无需她照顾,便与其他的杂役一起在南院吃饭。
葛老虽然不是书院夫子,却因是内务堂的主事,也在东院用餐,再包括存放书院藏书典籍和各类重要资料的典藏馆主事,负责学生和夫子们各项事务的文事房主事,也是一样。
代宗灵尽管是副山长,因为年长,甚至可以有资格对不过三十余岁的李凤亭摆谱,却不能不给葛老面子。因而李凤亭一来,她便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李凤亭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现在我让颖儿跟着葛老在内务堂做事。”
对于李凤亭的解释,代宗灵并不认可:“那又如何,她现在还不是内务堂的主事。”
李凤亭的话并没有说完,继续道:“我有意让她将来接管内库。”
此话一出,不说代宗灵一怔,连带葛老的表情也瞪大了眼睛,表情蓦地严肃起来,盯着李凤亭的脸。
埋头吃饭的陆颖也感觉到桌上的气氛有些古怪,抬起头小心的看了三人,好奇的问:“那个内库是什么?”
代宗灵转过头训斥她:“吃你饭,问那么多做什么?”
陆颖知道这里完全没自己插嘴的余地,瘪瘪嘴,低头乖乖吃饭。
葛老的声音变得郑重起来,凝视着李凤亭:“你决定了?”
李凤亭侧头看向陆颖的脑袋,目光柔和,语气却无比坚定:“嗯。”
代宗灵知道李凤亭心意一旦定下绝不轻言更改,当下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开始用餐,眼中却掠过一丝欣慰的光。
葛老一张老脸逐渐露出笑容,伸手在陆颖的脑袋上摸了摸,害她咬到筷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葛老眼中露出欣慰的光:“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决定。”
然后半带挑衅的看这代宗灵:“代老这回没话说了吧。”
代宗灵眼睛一抬:“那又如何,她现在还不是个学生?”
但却是不再提院规什么了。
陆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想那“内库”的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一提这个代副山长和葛老都这么紧张?听起来倒像是一个比较隐秘的仓库,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