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迷迷糊糊一觉睡起已经是晚饭时候。
“我刚刚已经派人去书院送信,说你受伤,这几日在我这里养着。”谪阳在她面前摆了一只短脚桌,阿雅将饭菜放上去后,便退下了。
碟子里全都是切得刚好可以入口的大小,谪阳将菜夹到陆颖碗里,看她用左手拿着勺子吃,那笨拙的样子,十分逗人。
陆颖也知道自己样子滑稽,看谪阳抿着唇瞅着自己笑得别有深意,不由得恼羞的把勺子一放:“我不吃了。”
谪阳瞧她竟然在赌气,越发觉得她可爱,放下自己的筷子,坐到她身边,笑盈盈地说:“我喂你吃可好?”
说着就把东西用筷子送到她的嘴边。
陆颖躲之不及,被逼得只好张开嘴吃了一口。
这时敲门声响起。阿雅站在门口比了个手势。
陆颖觉得丢人丢大了,干脆侧过身子,背对着谪阳。谪阳被打断与老婆的打情骂俏,心里不爽,微微皱起眉头道:“是谁?”
阿雅恭敬的指了指陆颖,然后再比了个手势。
谪阳看了陆颖一眼:“是你书院来人了。”
陆颖忙转过身道:“快让她们进来。”
来的人李凤亭和许璞几人。
许璞一来便给陆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边,直到确定她的伤势,偶尔回答几句沈菊等人的提问。而李凤亭都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陆颖也被老师的脸色吓得低头不敢做声,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叫冷冽是吧。”李凤亭看这陆颖红红得肿得胖了两圈的胳膊,语气如同暴风雨将至,“我倒要问问她家的人是怎么教养子女的?”
教养陆颖多年,便是陆颖做错事了,李凤亭也从来没舍得打她一巴掌。如今莫名其妙就给人打成这样了,说她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她瞟了一眼谪阳:“你打算怎么处理?”
老婆在自家门口被情敌打伤,家长要来讨说法,谪阳自然责无旁贷:“请老师放心,我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李凤亭心道这少年倒真会嘴甜,这么快就跟着颖儿叫老师了。于是也压下了要发作的怒气,只沉声道:“那你就处理吧。”
许璞坐在陆颖身边给她换药,听的谪阳和山长的对话,手上停了一停,侧头望了一眼谪阳,目光微动,见他表情坚毅认真,言辞中对陆颖的心疼表露无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转过头,继续绑着绷带,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包扎的人就是谪阳无比重视的人,修长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了。
陆颖觉得许璞沉默的有些奇怪,疑惑的问道:“寒光,你怎么了?”
沈菊因陆颖的问话看了许璞一眼,眼神一深,眼角余光在谪阳身上落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疑惑,却又觉得不太可能的轻轻摇摇头,目光回到陆颖身上。
而许璞身体不易察觉的一抖,脸上颜色未改,只是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她怎么好像又惹寒光生气了?陆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
过了几日,陆颖手脚伤口已经结疤,肿也消大半,喜得她要下床活动。谪阳自是不允,却又见不得老婆可怜兮兮的脸,只得在外面摆了躺椅,让她歇着。
许璞每天下了学都来这边,给陆颖讲讲今天老师的课,念念文章,检查她的伤口,换药什么的。沈菊侯盈几人忙于花山农庄的事情,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并不一起。
谪阳嫌许璞日日霸着陆颖念书,十分碍事。于是一边故意拿了好吃的引诱陆颖,又或者在许璞说话的时候故意打断,和陆颖说话。
许璞被频频打断,竟然一点脾气也没有,每次都只是静静得看着谪阳,似乎想看看他做这种无聊事情的兴趣到底能持续到几时?
若这个时候许璞表示出不耐烦的情绪,谪阳或许就放过她了。偏许璞表现得一副“你横由你横,明月照大江。”的姿态,淡定得十分惹人厌,于是谪阳也较上劲了,最后变成许璞和谪阳两人自说自话了,陆颖在一边莫名其妙地看。
她两个都不敢得罪啊。
等到陆颖伤口的疤开始脱落了,她才看见冷冽在院子里扶着墙一瘸一瘸的走。
谪阳见她关注冷冽,便不冷不热道:“再过两天,我会让她离开。”
陆颖有些担心道:“她现在这样能走路吗?”
谪阳冷笑:“只要不死在我这里,我管他那么多?”
陆颖心道谪阳既然还留她两天,想必也是算得他的伤势不会再有大问题了。冷冽虽然脾气暴得很,但毕竟是谪阳的母亲选的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死了,于是也不再多嘴。
在被谪阳养胖了一圈后,陆颖回到了书院,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老师,我回来了。”陆颖没让人通报,径直欢呼着跑进了李凤亭的书房,却诧异的看见老师正在烧一封信,表情阴沉,似乎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李凤亭看见陆颖,也是一惊,面上一喜,然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将信纸扔在地上,用脚去碾烧开的灰。
陆颖愕然道:“老师,你在烧什么?”
李凤亭似乎并不乐于提及:“没什么,一些没用的旧信。”然后岔开话题道,“你全好了?”
陆颖立刻又笑出来,伸手转了个圈子,示意自己没事了。
李凤亭上前来摸摸她的头:“去农庄看看吧,这段时间都是沈菊侯盈她们几个在操持。”
陆颖点点头,走出门口,站在李凤亭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向地上的灰烬投去疑惑的眼神:那真的是无关紧要的旧信么?
她忍不住又退了回来,开口问:“老师,你若是有什么难题,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忙想想办法?”
李凤亭看到去而复返的徒弟,看着她期盼的双眼,一瞬间,思绪竟然有些失控,但很快控制住。她甚至克制住了再去亲近自己这个弟子的欲望:她半生也只得这么一个贴心又得意的弟子,小心呵护还来不及,怎么允许她有丝毫可能受到伤害!
于是微微板起脸道:“是老师的一点私事,你不用管。去吧!”
私事?
陆颖养在李凤亭身边这五年,从来没有听说她说过什么私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老师最大的私事了。可老师竟然有不愿意告诉自己的私事?
莫非是老师的夫郎?可是从来么有听说过啊。
陆颖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和老师家里有关?”
李凤亭面色一变,声音禁不住严厉起来:“你乱猜什么!小孩子别自作聪明,还不快走!”
陆颖被李凤亭一吼,呆了一呆,然后眼睛慢慢的红了:“我、我不过是想老师是不是有家眷要来。若是有个师姐或者师妹,我也好认识认识。”
原来她想的是这个,李凤亭松了一口气,瞧着陆颖言不由衷模样,知道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不仅失笑:“老师没有什么家眷,你也不会有什么小师姐小师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回你放心了?”
陆颖闻言,心放下一大半,可听得李凤亭最后一句话,不禁面色大窘,小声嚅嗫:“这个……将来可以有。”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黑眼珠在地上窜来窜去,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李凤亭摇着头,大笑起来。
陆颖实在觉得自己太丢人了,狼狈地跑了,一时也忘了追问信的事情。
花山农庄的进度比陆颖想象要快许多,积极的并不只有被雇佣的灾民,还有花山的诸多学子。一个月的磨合,已经让她们彼此分工配合默契,常常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一拍即合。
农庄的建设和田地的开垦差不多同步在进行,有的田中已经开始播种一些作物了。
陆颖站在山路上看山下翻耕整齐的田地和田埂上点点穿着花山学子服的同窗,心道,这农庄倒开得不冤,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让花山所有的学子参与到同一件事情中去,又哪里还又比这个更能够将花山学子的心凝结在一起。
于是除了日常的学习,三部的日常事务,花山内库的研究,陆颖又多了一样工作,每天花一部分时间在农庄事务的处理上。
等到第一季粮食收上来的时候,陆颖已经完成了一门课程的毕业测试。她的进度虽然不算慢,可是相比已经完成两门毕业测试的许璞等人,也算不得什么。
陆颖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她的精力实在是太分散了。
第一季粮食的丰收极大的鼓舞了灾民。如同陆颖开始预料的,花山镇四周的灾民也开始慕名向这里流动,原本计划安置五千人的山庄慢慢的开始填满。而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达到了两千人,这样让粮食又开始陷入紧张的状况。但比起前一年什么都没有的情况,已经算是好很多了。
陆颖与许璞沈菊几人商议后,有决定在花山溪附近挖几口鱼塘,放些长得快的鱼苗进去。然后把灾民中的工匠挖出来让她们还是做回本职:铁匠,漆匠,木匠,裁缝……
与此同时,陆颖得到了消息,在灾民流窜的几个主要的地区,竟然也纷纷办起了类似花山农庄一样农庄。细一打听,居然大半都是回雁沈家联合当地的一些富豪望族办的。
陆颖向沈菊问起时,沈菊笑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法子安置灾民,何不多办点?”
“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近几年内没有收益不说,将来即便有了利润也比不上做其他生意啊?”陆颖提出疑问。
沈菊金边扇子一摇,一双俊美的眼睛说不出的洒然得意:“这你可说错了。这些灾民如果不能尽快安定下来,恢复正常的劳动耕作,必然会让大燕更加动荡。一个动荡的国家的百姓能有多少钱来买东西。这两年沈家的生意已经受到影响了,若还持续下去,钱只会越赚越少。反之,如果提前让这种动荡结束,百姓有了闲钱,沈家的生意才能红火啊。”
一席话说得其他人都点头。
窦自华头一次对沈菊露出明显的赞赏表情:“天下商贾莫不为利而来。虽然她们未必不会看到灾民蔓延带来的坏处,却不认为停止这种灾难是自己的责任,都指望由别人来承担这一份责任。沈家不愧是传家二百年的商贾世家,立足民利,目光高远,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