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22日——A面】
“咔哒。”
“……”
“咳嗯，唔——Test，Test。”
“今天，是1997年12月22日，下午一时三十分，我正在赶往学院的路上。昨天收到电话，似乎是小女孩主动提出想要跟我谈话。很兴奋。锲而不舍的与她接触，碰壁了整整一年，总算是没有白费。推掉了美国丹尼弗教授的邀约。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让她说出来。”
“咔哒。”
“……”
“下午二时零三分，我正坐在接待室里，她的直属教官刚才来消息，说人马上就到。
“……虽然说这样讲不太好，但我仍忍不住觉得期待。
“她究竟会告诉我什么呢？
“有关她一直不肯说的梦想。”
“咔哒。”
“……”
“啊，录音是一直以来的程序。别介意。”
“……嗯。”
“咳嗯，那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叔叔需要填写这份评估表，因此我来问内容，你回答，好吗？”
“……”
“姓名。”
“……孙笑。”
“年龄。”
“……”
“怎么了么？”
（一分钟沉默）
“医生叔叔。”
“嗯？”
“……你都不会笑的吗？”
“……”（笔杆敲击桌面声）“你也跟我一样，不是么？”
“6岁。”
“嗯？”
“6岁。”
“啊。对。”
“性别。”
“女。”
“出生年月。”
“1991年，8月。”
“项目……唔，心理测评。”（书写声）
“好了。嗯。听说这次是你主动提出要见我？”
“……”
“为什么呢？”
“……”
“好吧……有点失望。我本来以为你是想开口了。”
（2分13秒钟沉默）
“我昨晚做梦了。”
（笔杆掉落地面声）“啊，抱歉。”（椅子移动声）（椅子拖拉声）“抱歉，那个，能否继续？”
“……”
“……”
“我昨晚做梦了。”
“什么样的梦？”
“恶梦。我想。”
“有什么特别的事件？人物？”
“……我。”
（15秒钟沉默）
“啊，你？然后？”
“没有了。”
“咦？”
“只有我，还有尸体。”
“……你是说，你杀了人？”
“不是。”
“那你跟那具尸体的关系是……？”
“不是。”
“诶？”
“不是一具，是很多。”
“这样……有多少呢？”
“不知道。”
“你没有数过？”
“数过的。”
“那么……”
“数不清。”
（3秒钟沉默）
“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数？比如，不知道10之后的数字是多少？”
（衣服摩挲声）
“不是？”
（衣服摩挲声）
“好肯定的摇头呐。那么，你印象里数到了哪儿？”
“……801。”
（停顿）“哦……”
“……”
“这样吧，虽然有些刁难，但是为了评估……唔，请告诉我，十一万三千九百六十一，往前数312个数，是多少？”
“十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九。”
（书写声）“啊，正确。真是了不起，心算还这么快。”
“……”
“那么，你数到了801？”
“……”
“为什么不数下去了呢？”
“眼睛疼。”
“疼？你是在梦里吧？”
“嗯。”
“会觉得疼吗？”
“因为睁不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
“那为什么会睁不开呢？”
“因为太白了。”
“什么东西？”
“尸体啊。”
“……”
“像一层膜一样，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来的光，白的有点点可怕，看多了，就刺的眼睛疼。”
“……我不是很理解。能具体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么？”
“景象？”
“对，景象。唔——就是你都看到了什么？”
“……不对。”
“嗯？”
“不是看到。”
“……”
“尸体都是我从别处运来的。”
“……”（摩挲纸张声）“好吧，咱们从头讲起。你这个梦，就是一直在搬运尸体？”
（衣服摩挲声）“实际上没有搬，意识里那些就是我自己搬的。否则我一定会边搬边数数了，也不会觉得眼睛疼。梦的一开始，我就已经站在那里，尸体都已经搬好了。”
“这样……那么，你所站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
“森林。”
“尸体是怎么堆放的？”
“像河一样。”
“河？”
“一个一个挨个的躺着，肩膀依着肩膀，头依着脚，脚依着头……对，就是河。”
“尸体的河么……那，有叠在一起吗？”
“靠的很紧，没有缝隙，但是没有一处是叠起来的。”
“让我猜猜，这条河很长？”
“嗯。也很宽。”
“大概多长？”
“……不知道，没看到尽头。”
“……”
（30秒钟沉默）
“在这个梦里，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
“对，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妈妈。”
“啊？”
“……很安心。”
“面对着尸体？”
“……是不是不好呢？”
“不好？”
“刚刚皱眉毛了，医生叔叔你。”
“啊……”
“笑笑是坏孩子？”
“不，绝对不是。”（笔杆敲击桌面声）“是很特别的孩子。”
“特别？”
“对。特别。”
“……”
“……”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那些尸体的吗？”
“……”
“不懂我的意思？”
“……”
“这么说吧，你在梦里，接下来又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就这么看着吗？”
“倒也不是。我走过去，跟他们躺在一起。”
“……”
“……你又皱眉了。”
“啊，抱歉。”
“为什么医生叔叔要道歉？”
“唔——不，脱口而出……”
“……”
“你是说，你走去躺在了尸体上？”
“嗯。”
“什么感觉？”
“……很凉。很舒服。”
“……”
“他们的眼睛很漂亮。”
“咦？尸体的眼睛是睁着的？”
“对啊，全都是睁着的。他们都看着天上的月亮。不过我躺下后，感觉他们的眼珠子都转了过来，看向我。”
“……意思是说，你感觉他们都在看你？”
“对。”
“那被他们看着，你又是什么感觉呢？”
“我哭了。”
（松了气的吐息声）“很可怕吗？”
“咦？不是的。”
“啊？”
“是很开心的感觉。”
“……”
“早晨的时候我还查了字典，书上面说，这是‘幸福’感。”
“……所以，你哭了？”
“嗯。”
“因为被大家看着么？”
“不是的。”
“……”
“因为我也跟他们一样了啊。我也死了。”
（9秒钟沉默）
“笑笑。”
“……”
“说到底，你是怎么知道‘尸体’这两个字的意义的？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10秒钟沉默）
“我想我明白。”
“那，能跟我说说，什么是‘死’吗？”
“……”
“……”
“一定要说吗？”
“我觉得，这才是你今天找我过来的目的不是吗？你想谈。”
“……”
（20秒钟沉默）
“医生叔叔。”
“嗯，我听着，你说。
“……”
“不用害怕。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
（11秒钟沉默）
“……已经很久了。”
“……”
“我都在想象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很多人，一个一个的在我面前……”（吐息声）“……停止呼吸。”
“……”
“失去。”
“失去？”
“嗯，我想，这就是死掉的意思了吧？”
“……”
“……”
“那么，在这个过程里，我是说，在看着很多人一个一个在你的面前停止呼吸的过程里，哪一部分最让你，唔，有幸福感呢？”
“哪一部分？”
“是的，哪一部分？”
“全部。”
“……”
“不过有一部分更特别一点。”
“哦？是什么？”
“就是，当我意识到，这个人再也没法动了，没法再说话了……没有明天了，每当想到这个的时候，我就会打颤。”
“打颤？”
“嗯。”
“你是说‘兴奋’的意思吗？”
“不知道你说的意思。就是从肚子的地方啊。”
“肚子的地方？”
“是啊，会发酸。然后猛冲向全身，强烈的时候，我根本都没办法站住呢。啊，到不得不蹲下来的程度时，我就会笑出来了，怎么反抗都没用，只会让整张脸变得更扭曲。”
“……”
“医生叔叔从来没有过吗？”
“啊，我没有过。”
“……”
（笔杆敲击桌面的声音）
“医生叔叔。”
“嗯？”
“你有想过死吗？”
“……”
“咔哒。”
初稿：2009-10-02 01: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