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22日——B面】
“……”
“咔哒。”
“1997年12月22日，现在是傍晚17时正，我正在家里的书房整理笔记。今天过的真是糟糕，跟孙笑的谈话竟只录音到一半，而直到结束了，我都没有记起来要将磁带翻面。（叹息声）为什么会犯这种职业生涯里从没犯过的错误呢？我把原因归咎为自己的失态。
“回家的路上又听了一遍成功录下来的那一面，发现卡带结束的地方正是那句有没有想过‘死’的问话，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承认了，自己是因为被小女孩吓到，所以完全没有听到录音键跳开的声音，并且一直没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真是丢脸。
“所以现在，仅凭记忆尽可能补上，全部内容是不可能了，就连同我的感想分析一起吧。
“众所周知，人归根结底只有两种本能，一为‘生本能’，一为‘死本能’。我本来以为孙笑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对‘死本能’的体会过分强烈；对体验死亡的需求又过于执着。从出生至今的一系列暴力倾向，和她今天终于对我吐露出来的梦境看，我想任何一位专家听了，都会下与我相同的结论吧？
“但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从孙笑父母的资料看，似乎两人都对死亡有着浓烈的偏好，这一点毫无疑问遗传给了孙笑，不过我发现也有不同的地方，孙笑的‘死亡偏好’还包括了她自己。这就使得问题复杂化了。要说究竟怎么复杂，我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下一个不怎么负责任的推论：
“我想，如果孙笑最终也走上了她父母的那条杀伐之道的话，那，她应该会比两人合起来的程度，还要再更残酷上几分吧。
“连自己的死亡都觉得期盼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他人留下没必要的‘同情心’呢。
“但是，就像我刚刚所说的，孙笑对死亡的执着，根本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死本能’，不止这样，她看来还要……唔，非正常一些，如果非要讲的话。
“她没有恐惧感。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啊，当然我指学过心理学的人，都一定很清楚，人类生命过程的全部内容就是‘生本能’与‘死本能’的不断切换，而当中切换的开关，简要的说，即为恐惧。例如：人在极度开心时会哭泣、极度幸福的时刻会希望死去，极度绝望时会焕发出强有力的生的力量。其达到巅峰状态的恐惧十分微妙，有时候甚至藏匿起来，让人不易发现。但它确实存在。
“而孙笑在我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的转换过程。
“我总是看不到。
“亦即是说，我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开关，没看到过她的恐惧。这让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根本就只有‘死本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生本能’呢？
“这种荒唐的说法似乎怎么想也不可能成立，但我一想到孙笑这个才6岁大的小娃，就忍不住要反复思考这种可能性。
“今天之后与她的对话，我基本都是在疑问中度过。
“她不断询问我关于死亡的问题，真是奇妙，我都一一回答了，不带有丝毫嫌恶，尽我所能的向她解释着。我想，也许就是因为我没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不适，所以，自己本该出现的不适感也随之被带走了吧。
“但是我没明白的是，对我，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有时感觉她充满戒心，有时又觉得她对我真心诚意，今天的感觉最奇特，
“我甚至以为她在像我求救。
“应该是不会的。
“错觉吧……才6岁的孩子，不可能理解到她现在的险恶状况。
“深想想，的确痛心，好好的一个孩子，还是这么聪明的，怎么就……”
（叹息声）
“今天，后来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还是问了她，关于她一直没有告诉我的问题。
“我问她，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每次问，你都沉默，不告诉我。
“这次她竟回答了。啊，现在想想，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觉得她是在像我求救吧？
“她反问我，你觉得呢？
“我说，难不成，是‘死’吗？
“她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答错了，并且是错的离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而结果，果然。
“她最后摇了摇头，说，错了。
“是‘生’。”
（叹息声）
“说来可笑，我始终想要知道她的梦想，可到今天，她说了，我却怎么也没有明白。
“想不明白。
“这个6岁小娃在这里所说的‘生’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
“‘活着’吗？
“我想绝不会是这么简单。”
（35秒钟沉默）
“谈话的最后，我记得自己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即使现在想来，都有些过分，不，是简直可谓残酷的问题……
“我问她，假如让你去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死亡，比如，战场……
“我又问她知道‘战场’的意思吗？
“她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接着问，那么，你被安置在这样的一个战场上……之后，你会做些什么吗？
“也许你们已经注意到了，是的，我在这里使用的是：‘你会做些什么吗’，而没有用‘你会怎么做’这种含有强烈暗示性的问句。
“所以，得到的答案，是不容质疑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轻巧的眨了一下眼睑，就像个普通的再可爱不过的小娃一样，对我说，她会杀光所有人。无论敌我。”
“……”
（叹息声）
“1997年12月22日，17时23分。结束。”